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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事如云,似梦非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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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午后,温煦的阳光轻轻铺满这方简单洁净的小苑。小苑名叫近月居,只有两间素净的房间,一间正房一间偏房,连庭院也只有可怜巴巴的一小片,横竖只五六步便可走尽,毫无气派可言,甚至连秀丽精致都算不上。
这座小苑坐落在气势恢宏,端庄威严的将军府的西南角,极不起眼,平常都是冷冷清清的,连下人都很少问津。好在小苑的主人蕙质兰心,在小苑里种了不少花草矮树,有雏菊、兰花、艾草、樱树、玉兰,倒也将小苑打理的别致清雅。
静谧安详的气氛突然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扰,不多时,便从石拱门后转出一行人。为首的中年男子走起路来雷厉风行,大理石般的脸庞刚毅而硬朗,眼角额头显露出风霜的痕迹,额角掺着几丝白发,深深的眼窝中一双严厉锋利的眼眸,不怒而威。他一身褐袍,笔挺而精壮,这便是大都国二品远征将军虞锋。
与此同时,近月居敞开的窗棂下正坐着一名年轻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她身形匀称纤柔,肩头披着条干净平展的素青长衫,一头青丝被一支红玉发簪简单绾着,发尾微鬈,披落一背,几乎将那优美的肩背盖了去。
女子肌白若雪,五官轮廓较深,鼻梁精致笔挺,薄唇密眉,下颌有一道浅浅的小窝,一双眸子尤其夺目,眸色稍浅,顾盼间流露万种风情,带着些灵动洒脱又透着淡淡的慵懒和邪气,若被这样一双眼眸注视片刻,脊背只怕都会酥了去,这名女子唤作虞亦嫣。
虞亦嫣是虞锋十八年前戍守关西时所生的私生女,边关气候恶劣,物资匮乏,加上她的生母多年郁郁不乐,忧思深重,诞下虞亦嫣不久后便疾病缠身,撒手人寰了,留下尚在襁褓的虞亦嫣在军营里勉强生存。军营中没有女人,也没有母乳,一群粗汉哪里懂得抚养婴儿,虞锋没有办法,只得猎来母狼,已狼乳哺育。
就这样过了几年,虞亦嫣已长成牙牙学语的幼童,却因为营养不良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虞锋日日看着她也是愁眉不展。
又过了段时间,原本安分的璞凉国突然大举侵犯,前方战线告急,一时间人心惶惶,动荡不安,虞锋军务繁忙根本没有时间顾及虞亦嫣,而虞亦嫣的存在也令将士们颇有微词,为定军心,虞锋一咬牙,毅然将虞亦嫣送往附近的一户名叫曲传邑的落魄书生家照看,并给了曲传邑一笔颇为丰厚的赡养费。
曲传邑夫妇温敦宽厚,对虞亦嫣视若己出,还让自己年长几岁的亲生女儿亲自照料这个娇贵的小人儿,不出几月便将原本病殃殃的虞亦嫣养的白白胖胖、活蹦乱跳了。
那场战争一打便是三年,三年间,虞锋一门心思全放在退敌卫国上,等想起自己的女儿,想要接她回自己身边时,竟发现原本的曲家已是一片残壁断垣,空无一人,破落的小院里只剩两丘黄土,竖着两块木片,上面刺目的写着“曲传邑之墓,曲传邑之妻王氏之墓”。
虞锋震惊,四下里空无一人,荒凉的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虞锋额角青筋狂跳起来,冷硬的面孔阴沉的可怕,一天之内他几乎跑遍了方圆五百里所有的地域,还是没有一点虞亦嫣的踪迹。虞锋仿佛受了打击般颓败下来,他这才意识到,他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弄丢了女儿,一阵天旋地转,震惊夹杂着悔恨席卷而来,吞噬了他疲惫不堪的身体。
大病一场后,虞锋咬牙切齿的命令手下,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虞亦嫣,追查杀害曲氏夫妻的凶手。可这许多年过去,他只知道一点,屠杀曲氏夫妇的是璞凉国的人,至于杀手是谁,什么身份,又有何仇恨,所有的信息都被刻意的抹去了,手段干净利索。
虞锋乍听到消息时,瞬间,几乎是直觉,就想到了那个冷漠的女人,子鸢。毕竟嫣儿身上也流着她的血,而她的出现也同样的神秘莫测。于是,十多年来,虞锋一直在暗中调查子鸢,同时不放弃的继续寻找虞亦嫣,他是个固执的人,没见到虞亦嫣的尸体他是不会相信女儿遇害的。
十二年后,六个月以前,将军府的门被叩响,一个自称是肖鹞的男人领着现在的虞亦嫣和曲苓出现在门前。
此刻,虞亦嫣正手执着细白毛笔,手腕灵动,神情专注的在写着什么。她身后立着另一个粉衣白裙的女子,也是清丽不俗的长相,衣着朴素整洁,姿态得体柔美,表情淡然恭顺,手下从容的磨着墨。若仔细瞧去,便可注意到虞亦嫣虽坐姿端正,眼珠却总是忍不住向窗外瞟,而手中毛笔翻飞却也只是凭空胡画,雪白宣纸上除了墨迹早已晾干的两行小字,再难添新墨。
那清澈灵动的双眸焦急的探出几次后,终于在望见虞锋的身影时闪过一丝狡黠,这才又安安稳稳的将视线重新落回宣纸上,落下笔来。可是,因为举的太久,笔头的墨汁已经干涸,写出来的字分岔开裂,虞亦嫣一愣,在听到耳旁不小心溢出的偷笑声后,脸上表情一松,恼羞成怒的压低声佯怒道:“臭曲苓,不许笑!”
话音刚落,虞锋便踏入了房间。虞亦嫣立马收起张牙舞爪的表情,换上一副温良淑德的微笑,起身向虞锋施施然一礼,乖巧道:“爹,你来了。”
虞亦嫣每次施展这般堪比变脸的技能都能让曲苓无限喟叹,她暗自摇摇头,上前向虞锋一施礼,便下去准备茶水了。
虞锋淡淡的应了声,严厉的眼神落在虞亦嫣身上,细细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似乎对女儿的知书达礼颇为满意。看着面前出落的越发标致貌美的女儿,难得的有些发愣,他威严的脸上有一瞬的飘渺,一张绝色清冷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心底沉积多年记忆如海浪般翻滚而来,漫入了他坚硬的心墙。
是夜,大都国西边边境的营地中火光缭绕,士兵们盘腿坐在帐房门口一边擦拭着手中兵器,一边看着不远处的热闹。
“说!你是谁!为何会到我军驻扎营地来!”一个副官打扮的健壮汉子正凶神恶煞的对着一通体白衣的女子咆哮着。
白衣女子跌坐在地上,衣裙短靴都沾满泥泞,显得狼狈不堪,却丝毫掩盖不了女子清冷绝尘的无双美貌,面对壮汉的责难她置若罔闻,只是默默注视着西边的夜空,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情绪,一语不发,安静的仿佛一座雕塑。
副官见状不由怒火中烧,当着一群下属的面,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了,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上前一步抬脚便踹在女子肩头,啐道:“他娘的,嘴还挺硬。看你这狐媚模样就知道是璞凉国派来的细作!今儿你运气背栽在我手里!我陈虎审问犯人最有一套,不怕你不招。”
说着一把拉住女子的长发,粗暴地将她从地上拽起,俯身凑到她耳边狞笑道:“军中无女子,这数月来弟兄们都憋得难受,你又如此貌若天仙,浪费了简直可惜,你要不就帮大家伙泻泻火?”
女子闻言终是有了反应,她浑身一颤,狠狠咬着嘴唇,终于收回了落在西方的目光,修长的手指在土地上留下深深的指印。
“陈虎,何事如此吵闹?”一个沉稳明朗的声音传来。
陈虎见来者正是这次率军的虞锋,忙收身立正,朗声道:“回将军,我们抓到个细作,正在审问呢。打扰到将军休息,望将军恕罪!”
“无妨”虞锋挥挥手,锐利深邃的目光一转,落在女子身上,眼神微动,顿了顿,沉声道:“抬起头来。”
女子依然一动不动,垂着头,长发铺散在背,明明模样困窘狼狈不堪,却隐隐散发着傲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虞锋的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猛地俯下身,右手略显粗暴的勾住女子的下颌,微微用力,便将女子的脸托了起来,待看到女子惊为天人的容颜后,那颗处变不惊的心着实狠跳了一下,又或许让虞锋心下震动的不是女子的姿色,而是那双如初春时山泉化封后的清流一般,澄澈却透着森森寒意的眼眸,可除了这些,虞锋似乎还从那眼眸的深处察觉到一丝名叫绝望的东西。
虞锋放开钳住女子下颌的手,转而向女子的手腕探去,两只有力的手指紧紧扣住女子的脉搏,触碰时只觉手中之物清凉滑腻,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女子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虞锋已探得女子全无武功根基,便就顺势放开了手,直起身,语气缓和了些,淡淡问道:“你是璞凉人?”
“……是。”女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
“叫什么?”虞锋敛下眸子,又问道。
白衣女子眼中的光芒突然泯灭了,她闭了闭眼,良久,一滴晶莹从眼角滑落,再睁眼时已是一派冰冷,仿佛极寒之地的一块寒冰,将那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冰封沉底,“子鸢”女子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