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飞》霜玄九天

44、四十二 回首间

　　蛇岛蛇岛，因遍布大大小小各种蛇，才会名为蛇岛。

　　沿着岛上碎石小径前行，我没有看到一条蛇，来来往往的到全都是人模人样的蛇妖，好像不论会不会化形，只要上了岛，就必须得披上人皮，装作人样。

　　岛上，自然也有真正的凡人，但看装束，却并非是岛上住民，到像是前来游玩的客商，一个个两眼无神，如被迷了魂魄，仔细探查，才知迷惑他们的并非是什么妖术，而是这岛上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

　　蛇岛，其实是一个巨大的赌场。

　　只要有钱，在这岛上，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最美的女人，最烈的酒，人上人的崇高，肆无忌怠的寻欢。

　　在这个岛上，没有王法，唯一的规则，只有愿赌服输这一条。

　　青青带我穿过烟臭弥漫的赌坊，人间的浊气，在此汇聚，熏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片刻都不愿在此多呆。

　　“你们一岛的蛇妖，张个结界，自己修炼自己的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把这些浑浊不堪的凡人弄进来，让这低俗的人欲污染了岛上的灵气，你们就不怕无法修仙吗？”我捂着鼻子皱着眉，很是不耐烦的对青青表达了自己对岛上赌坊的不满。

　　青青答道：“谁说要修仙啊。我们从没想过要修仙啊，人间多好玩啊，干嘛要去做神仙。”

　　我皱眉道：“那么辛苦的修行成百上千年，只为了一间一晌贪欢，你们到底怎么想的，不觉得不划算吗？”

　　青青道：“谁想那么多啊，大家都是怎么痛快怎么来咯。修行那么辛苦，谁爱修谁去修，我只要有套人皮披着就够了。”

　　我一扶额，说道：“那你们汇集这么多的凡人，就不怕修真门派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来找你们麻烦？”

　　青青道：“他们来我们岛上是来享受的，是来赌博的。就算在人间，赌输了一样会送命，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吧。我们喜欢钱，喜欢享乐，喜欢男人女人，但我们并没有动用妖术去偷去抢吧，按人间的规矩行人间的事，又关他们那群高高在上的牛鼻子什么事？就算他们眼红我们吃香的喝辣的，不服气跑来闹事，还有义父呢，怕什么。”

　　我问道：“你义父，真的有那么厉害？”

　　青青点头道：“那当然，义父都快化龙了，这世上，有哪个牛鼻子敢跟龙斗？连神仙见了龙，都要绕道走的吧！”

　　我一皱眉，换了一个话题，又问道：“沙曼，是你义父的亲闺女？”

　　青青道：“恩，蛇岛历来都是女主称王，为了王权，王女们斗得可凶了，有好多王女连壳都没出就被别的王女吞掉了。听说，王姐的上面还有七个姐姐，都被别的王女给吞了，到了王姐这，义父怕她也被吞了，就带着她悄悄的跑了。等他们再回来，义父带回了九哥，九哥吃了其他的王女，先王便只能将王位传给了王姐，自己另寻僻静的地方修炼去了。现在这岛上，只有王姐父女俩说的算，但他们不通凡间事，很多事还得九哥拿主意。这赌坊，就是九哥修的，让大家不管能不能出岛，都有的玩，大家都可喜欢九哥了。”

　　我又问道：“沙曼现在是女王的话，她是不是也会下蛋？”

　　青青摇头道：“这到没有。说来也奇怪，都五百年了，王姐还真的一个蛋都没产过，不过她本人好像也不在意，反正蛇岛总不会缺女王，王也从不会关心自己的孩子。九哥常说蛇岛没有人情味，他不喜欢呆在这里，比起妖，他更喜欢与人呆在一起。我们都知道他在人间经常会依附到凡人身上去亲近他喜欢的凡人，王姐不喜欢他这么做，好像为这事还跟九哥闹翻了好多次呢。”

　　我问道：“听说，宫九以前的女人，都被沙曼杀掉了？”

　　青青道：“是有这么个说法啦，你要知道，王姐是女王啊，岛上所有的公蛇都是她的，她当然不会希望九哥去找别的女人。可九哥又不是公蛇，义父都说了九哥爱去哪去哪，王姐不愿意也没办法，只能一直盯着九哥，他娶一个老婆，王姐就杀一个，每杀一个，九哥都要跟她打一架，这么闹腾了五百年，九哥都好久没有娶媳妇了，嫂嫂，你还是第一个连王姐都奈何不了的嫂嫂呢。”

　　我一笑，问道：“你以前，究竟有多少个嫂嫂？”

　　青青偏着头想了想，说道：“我听九哥提起过的，好像只有三个吧。不过九哥说过，他近亲她们，是因为她们长得像九哥的娘亲。九哥很喜欢他娘亲的，可惜他父母被仇家所害的时候，他才三百岁，那时候他还是条小龙，龙的岁数跟妖可不一样，算起来，他应该才相当于凡人的三四岁吧。”

　　我笑道：“看来，宫九很喜欢你，什么都能跟你说。”

　　青青挽着我说道：“我和弯弯是一起被他捡回来的，弯弯成了他的徒弟，我因为颜色好看，被王姐收去做了妹妹。说实话，我们俩都是九哥养大的，他像我们父亲一样，自然是无话不说咯。”

　　我笑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你九哥，为何沙曼下令杀我，你也会来凑这个热闹？”

　　她挽着我撒娇道：“以前的嫂嫂我都没见过，所以我特想看看这一次的嫂嫂究竟什么样。我没想杀你，我也打不过你啊，嫂嫂，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吧。”

　　我笑道：“这次宫九回来蛇岛，你义父，可有说些什么？”

　　青青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听说，九哥的伤，只有你有办法。是真的吗？”

　　我轻叹道：“我不知道，看看再说吧。”

　　天火灼出的伤，无药可医，他们急着找我，也许只是为了拿我这条命，换取宫九一线生机。

　　反正这命，也是他给我的，他想要收回，我便就还他，他若不要，我自陪他一道步入黄泉。

　　今生他在我身上缠绕的因缘，今生自当了断，无牵无挂步入来世，方才是完满一生。

　　蛇岛中轴，一边是码头，一边泊口，中间横着半个岛的红尘喧嚣，待来到另一边的风平浪静，如同穿越了不同的时空。

　　蛇岛之上鲜有海鸟，而这泊口停着的一艘大船上，桅杆之上却落了数十只海鸥，飞的落的此起彼伏，却并不吵闹。

　　青青小声道：“九哥估计在睡觉呢。”

　　她说完，提起裙子，蹑手蹑脚的上了船，悄悄的往船舱里探去。

　　我跟在她身后，有些好奇宫九为何放着岛上修葺精美的阁楼庭院不住，非要缩在这随波沉浮的船上，在看到桅杆顶上的鸟窝之后，大概寻到了答案。

　　他大概，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蛇岛的什么人。被那父女俩吸了五百年的龙气，导致他极端的偏向了他父亲九凤的血脉，明明可以做龙，却不得不为妖，换了是我，也不会对那父女俩有什么好脸色。

　　蛇会被龙气所吸引，却不喜食肉的飞禽，而刨去龙气，宫九却正是一只吃蛇的飞禽，远远离了那一岛的蛇，看着自在飞翔的鸟儿，也算是自得其乐了。

　　“九哥，别睡了，你看看谁来了！”舱房里传来青青欢乐的叫喊声。

　　我立在门外，心有些跳的厉害，想起上次见面时他苍白虚弱的脸，竟有些不敢猜测现在的他会是何等模样。

　　深吸了一口气，我下至舱房，台阶尚未下到底，已看见宫九靠在床头，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他果然更瘦了，衣服宽宽松松的披在身上，像是撑在一副骨架上，风一吹便会飘走一般。

　　脸色依旧苍白，连唇上都不见血色，甚至头发里已隐约瞧得见些许花白。

　　看到这样的他，我心里止不住的心疼，又走下了几步，想唤他一声，他却揉揉眼睛，再度躺下，说道：“沙曼来了？我还没睡醒，你自便吧。”

　　青青拽着他的手臂好笑道：“不是王姐啊，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啊。”

　　他不耐烦的抽回手臂，缩回被子面朝床内，说道：“谁来了都一样。”

　　“宫九，你不想见我吗？”我缓缓走近，立至他床头，他一惊，猛地坐起，一下撞上了青青的额头。

　　我只听砰得一声，青青捂着额头跳了起来，哎哟不绝，而宫九亦捂住了额头，微虚着两眼盯着我看了又看，怀疑的问道：“青霜？”

　　我弯下腰，拿下他捂在额上的手，看着他泛红而浑浊的双眼，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连忙垂眼低头，有些无措的一笑，说道：“没什么，睡太久了，还有些迷糊。你先出去稍等一下，我穿好衣服就来。”

　　我感受到他的手掌，骨骼突出，对比他曾经的厚实温暖，喉咙里竟有些哽咽。

　　“记得以前，你从来不会对我如此客气。”我坐在他身边，帮他理了理睡乱的长发，留心了发质的枯萎，轻叹了一声，说道：“你真的变了许多。”

　　他轻轻挡住我的手，似是不想让我接触他，而后对还在揉着额头龇牙咧嘴的青青说道：“还杵在这做什么，快去招待客人啊。”

　　“哦哦！”青青恍然大悟，说道：“嫂嫂，你先跟九哥说说话，我去看看你的住处安排好没有。”

　　我冲她一笑，说道：“不必了，宫九在哪，我就在哪。既是夫妻，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宫九一怔，眼里的混沌出现了清明的光彩，喉结上下滚动，局促道：“你……你说什么？”

　　我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是你的妻子，你在哪，我自然就得在哪。”

　　宫九嘴角微微抽动，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我搂住他的脖子，轻轻的抵上他的额，柔声道：“这些年，我想了很多，人生在世，能相识便是缘分。不论你是妖，还是人，不论是你迷惑了我，还是我迷惑了你，我喜欢你，这是事实，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就像你说的，喜欢一个人，就要与他在一起，为他而生，为他而死，所以，我就来了。”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两眼总算聚焦在了我脸上，颤声问道：“你原谅我了？”

　　我微微一笑，说道：“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并不全都是你的责任，怪只怪，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公平的对待过你，直到我也成了妖，才了解，其实是我，一直在伤害你。”

　　“不，青霜。”他摇摇头，捧住我的脸，叹道：“你没有错。人妖不可结合，是我强求了，累你受辱累你丧命，由人成妖，你恨我是应该的。”

　　“我不恨你。”我缓缓的靠在他肩上，轻轻说道：“我只是恼你，为何娶了我，却还要碰别的女人。雁门关下，你和沙曼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之后的种种，不过是我吃醋却不承认罢了。”

　　他轻咳一声，尴尬的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我轻叹道：“你和她的关系，我都知道了，这也怨不得你。如今你失去了与她们父女抗衡的能力，不如随我走吧。咱们寻一处她们找不到的世外桃源，重新做回一对世间最平凡的夫妻，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没有答话，搂着我，指尖有些僵硬，我察觉到他的颤抖，抬头看着他，注意到他眉心的微蹙，问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宫九垂下眼，苍白的一笑，问道：“你我，当真还能重新开始吗？”

　　我直起身子，说道：“你我缘分未断，有什么不可以，至于以后会有什么变数，以后再说。”

　　他看着我，一声轻笑，说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做什么事都先想着因缘二字。你来找我，只是因为缘分未断吧。说什么重新开始，你不过是想彻底了结了这段因缘，往后与我，再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对吗？”

　　我心里一震，竟有些发虚，他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疲惫的说道：“我请钱小姐来此，只是想引你上岛，再见你一面。我以为你还在恨我，只想求你原谅，不致令自己死不瞑目。而你来了，我很开心，至于因为什么，我也不想再深究了。钱小姐就在坊间，去找到她，带她走吧。你我的因缘，你不必介怀，用不了多久，我就会魂飞魄散，再也不会令你困扰了。”

　　我低下头，握住他的手，说道：“也许以前的我确实只知因缘，无心无魂，但变了妖之后，我却发现，以前的所思所想，令我伤了许多人的心，失了许多能够把握住的幸福。曾经，我以为是我想的不够多，计算的不够精细，才时常令得自己苦不堪言。经历了如许变故，我开始怀疑自己，问了许多人，才明白，幸福并不是靠想靠算得来的。美满也许不需要做很多事，只要舒心，便就是幸福。以前，我很怕你，日日殚精竭虑，才会抵触你对我的好。现在，我成了你，不再害怕，才发觉我竟已在不知不觉间，差点永远失去了你。我只想趁我们都还活着，珍惜现在，不为什么因缘，只为沈清霜，想要与宫九在一起。”

　　他无奈的笑出了声，抬手捂住双眼，在脸上擦了一把，说道：“来不及了。”

　　我暖暖的一笑，拿下他的手，柔声道：“哪怕只剩下一天，也来得及。”

　　贴上他的唇，将本属于他的妖气源源不绝的渡入他体内，双手环住他的肩背，为掌下嶙峋凸起的骨骼，感到心疼。

　　以前那么结实的一个人，现在消瘦成了一副苍白的骨架，不过是短短的三年，他竟已被折磨到如许地步。

　　我得了他的妖力得了他的命，日日愉快的忘记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宽，而他却只能在自责与思念中，受尽痛苦，折磨无休。

　　我不怪他绑走钱宁，若非无奈，他也不会用这种法子逼我现身。

　　世间，没有多少人能承受他所承受的痛，若是因为妖以妖的方式，爱上了人，这惩罚这代价，着实太大了。

　　这一口妖气渡完，他已大汗淋漓，我搂着他的肩背，让他靠在我身上稍作休息，柔声道：“我的命我的人连带我的魂，都是你的。以前，一直是你在照顾我。现在，该换我来照顾你了。别想太多，只管放宽心，一切，有我。”

　　他埋头在我肩上，缓了几口气后，说道：“你知道吗？从第一眼见你起，我就觉得，你心里压了太多的苦，太多的怨。这样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不应该有着这么一颗死气沉沉的心。我想让你卸下一切包袱，真正的开心起来。但我没料到，你会让我失控至此，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你。妖不能有爱，一旦生了情，就会压制不住兽性，控制不住欲望。而这样危险的妖，又怎能真的护得住那么脆弱的人？我常常在想，为何我不是人，若能早些变成人，也不致害你受这么多苦。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的身子轻微颤抖，我只觉肩上渐渐的湿润，隐约还能听到他喉咙里压制的哽咽。

　　宫九居然哭了。

　　那样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连天地神魔都不放在眼中的人，居然会伏在一个女人的肩头，哭得这般脆弱。

　　我鼻翼有些酸涩，眼里亦有些湿润，却始终滴不出一滴泪。

　　为人之时，本就不爱哭，情绪虽繁复，却压在心底，凝结成块，散不出，泄不尽。成了妖，淡情寡念，更是哭不出来。

　　宫九心里的情绪，我已感受不到了。

　　唯一能体会的，只有他的悲哀。

　　日夜的思念，日夜的自责，日夜的愧疚，日夜的悲苦，只为换一面永别。

　　无论我是否原谅他，他都命不久矣。

　　纵使心甘情愿分命于我，也不会甘心就此魂飞魄散，永不相见。

　　若他当初真的只是玩玩该多好，不动情，便不会有伤，宁愿恨着他，也不愿带着对他的爱，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

　　我要带他去剑冢，那里应该记有对抗天火的线索。

　　我惹出的事端，不能由他一人来承担，他为我扛过了天劫，那么他的情劫，便由我来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