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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一章:名剑(1)情之纠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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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阳城郊,天峰山。
山中狭径,通往高处,且行且见风雪。冬日的山风带着些刺骨的寒,两骑枣红马小跑在山间的羊肠道上,马蹄奔走踏雪,一路印迹斑驳。
“你的伤怎么样?跑了这么久,要不要休息一下?”赫竹轩的目光带着些担忧的看向水婧。
水婧额前滑下一滴冷汗,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羽扇般的眼睫微微扇动,从荷包里掏出一粒药丸仰头吞下道:“我没事,继续走吧。”
“驾”赫竹轩皱眉狠踢了下马腹,边走边问道:“究竟出了何事,半年不见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初秋时,赫竹轩出山,在“初雨”河上遇见了“大皇子晏璃”。两人一见如故,攀谈之下意气相投,于是引为知音好友。后来,晏璃拜赫竹轩为军师,连月来随军出征,为晏璃出谋划策,打得程王节节败退几无还手之力。
此次得知诸侯“浣阳会盟”的消息,赫竹轩便按捺不住,与晏璃商议之后决定先行前往浣阳一探虚实。
不曾料到昨日刚至城外,就遇上了被“隐翼”群攻追杀的水婧,他自然毫不手软的送那些刺客统统见了阎王,“水宇天阁”的人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旁人欺负。
听到他问的话,水婧漂亮的唇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头也不抬的自嘲道:“被人出卖。”
不难看出,素来优雅的水婧此番有些狼狈慌张,白裙上的金丝绣莲沾满斑斑血迹,一向打理极好的长发也毛毛糙糙。
赫竹轩闻言淡淡瞟了她一眼,惊讶于她的直白,又瞧她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心知她定然恼怒的紧,遂不自在的干笑“不过个把情人,凭你的姿色何愁没有裙下臣,不必那么在意……”
“小婧……”近处山谷间,忽然传来一声嘶哑的呼唤。
水婧脸上仅剩的一丝血色也霎那退了个干净,她阖上双目仔细分辨着山谷间的回声,粗略估计了一下道,“是叶泽,他离我们不远了!”
“不用怕,有我在这里。”赫竹轩手按剑鞘,一个起落间已挡在了水婧身前,两人近距离交换了一个眼神,赫竹轩轻一点头,一眨眼连人带马凭空消失在雪海中。
果然,不多久“隐翼”部众便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
水婧静坐原地微微调息,待众人围堵上来封死了所有退路,她才从容不迫的站了起来,反观众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冬天里一个个额角居然还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水婧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这些许羸弱并无损她凌人的气势,她环视四周缓缓叹了口气道:“叫叶泽来见我吧。”
站在她身旁的人听了,都不自觉的听从吩咐从中让开一条路,叶泽苍白着脸立在远处,哑声颤颤道:“小婧……不是我……”他迟疑的想要上前,又被水婧厉声制止。
“你别过来。”她手握“墨龙”,横在两人之间,剑虽未出鞘,但她一脸浓重戒备的冷漠神色却比什么利器都伤人。
叶泽果然立刻停住了脚步,他站在原地看着水婧,不敢再上前半步,墨黑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和不安。
富可敌国的商贾,享誉天下的才子,此刻竟茫然无措的像个稚。他可以比商场的对手更狡诈,也能比官场的政客更冷血,可面对心爱女子的误会,他却也和世间任何一个平凡男子一样,没有一丝一毫办法。
“叶泽,你竟然投靠白熙!还派人来杀我!”
“我没有投靠白熙,那是思思擅作主张……”
水婧没有听他的解释,她道:“你今日若对我还有一丝一毫的内疚,就放我走。”
“不,我已经错过了你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叶泽皱眉,眉间隐有嗜血狂躁的戾气聚拢上来。
水婧反手把剑架在自己颈上,孤注一掷重复道:“放我走。”
“不可能。”叶泽亦执拗的坚持,他一步一步穿过众人走近水婧,但言语间的底气已然不及一贯面对对手时那样足。他衣带当风,迎着风雪红了眼眶瞪着水婧,额边的青筋几起几落,半晌才颓然松口道:“小婧,你先放下剑,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别伤了自己。”
“她武艺高强谁能奈何得了,一直伤她的难道不是你吗?”赫竹轩的声音自叶泽耳后幽幽低叹,“叶公子,久仰大名了!”
叶泽闻声心下诧异,他来时并不曾见水婧身边有旁人,何况他身边护卫高手如云,不可能没有发现来人的行踪。
他惊然回首,发现跟随前来的“隐翼”部众,不知何时都面露痛苦之色,随后一个接一个毫无知觉般“噗通——噗通——”的倒在风雪中。他一愣,只觉一股凉意自足底一路攀升,护体的内力自行抗衡半晌才压制住。
片刻间,苍茫天地间好端端站着的,唯有他们三人。
“隐翼”身为四海闻风丧胆的刺客组织,这些暗器投毒、飞剑杀人的事平日做得炉火纯青的,再者叶泽身为首领,能跟在他身旁的都绝非泛泛之辈,若非下毒者手段高明至登峰造极,断不可能叫“隐翼”中这么多高手不知不觉都着了道。
“他们……”叶泽虽问的是赫竹轩,但眼神还是不自觉的望向水婧。
赫竹轩轻笑:“你的内力不错,居然能扛过小婧亲手调制的迷药,不过你们的生死如今掌握在我手里,你就算求小婧也没有用。”他的剑逼在叶泽颈上,掂量般道:“你既伤了她的心,不如就拿命还吧。”
“师兄,别伤他!”水婧紧张的上前半步,音调一下子高出往昔不少。
抵在叶泽喉间的利剑连忙撤了几寸,赫竹轩不悦,似乎不解前一刻水婧提起此人还恨之入骨,下一刻竟又破天荒为他求情。
叶泽却笑了,恢复了几分往日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无视赫竹轩利剑当前,向水婧温和的伸出手道:“小婧,我知道你心里有我,这是一场误会,跟我回去吧,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解释。”
水婧冷冷别过脸,语气中亦是不带一丝感情,只淡漠开口道:“师兄,打晕他,我们走!”
“好!”赫竹轩剑背一侧,对着叶泽后颈狠狠一记。
“小婧……”来不及挣扎,七尺男儿登时如待宰之羊般缓缓倒了下去。
浣阳地处北国,冬日的夜来早且漫长,酉时天色暗淡下来,雪又渐渐下大了。
赫竹轩换了身黑色的夜行衣,束紧的衣衫下健硕的身材一览无余,他绑好袖口,刚刚推开门,就被门外送茶的水婧堵了个正着。
“怎么?脚跟都没落稳,就急吼吼的跑去找朔师姐?”水婧仰头故作潇洒,纯白的雪落在她一头乌黑如丝的发上,她一副看促狭的模样道:“白天是谁苦口婆心的劝我说,‘不过个把情人,不必那么认真’的?”
赫竹轩无言以对,语塞半天方才轻染伤怀的道:“我不是去纠缠她,只是去看看她如今过的好不好。”嬉折垂杨、红袖满招的多情浪荡子,也有这般情伤意沉的时候。
天下皆知,水宇天阁长使有三:“第一长使赫竹轩、第二长使朔流光、第三长使水婧。”他们是水宇天阁阁主“赫离风”的亲传弟子。
至于阁中弟子三千,为何赫离风独独会选中他们三个,个中缘由却另有一番乾坤:赫竹轩与赫离风同姓“赫”,关系自然非同一般,乃是赫离风的亲侄孙。
水婧身为“晏国”公主,是赫离风至交“擎帝”的孙女,她的母亲“月素明”又出身水宇天阁,成为阁主的弟子也在情理之中。
唯有朔流光,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能拜入赫离风门下,凭的不过是赫竹轩的“爱慕”。
水婧仍记得,赫竹轩跪在阁主门外三天三夜,求她能收朔流光为徒。为了成全朔流光的意愿,赫竹轩可以放下了男儿的骄傲,向阁主屈膝。为了让朔流光开心,那些年里他甚至抛却身份,时常小心翼翼的陪伴她、讨好她。
可是赫竹轩的心意,朔流光置若敝履,所以她可以在武艺小成后,一句话都不留,就背着赫竹轩一走了之,几年来音信全无,也全然不在意赫竹轩是否担忧。
水婧正色道:“师兄,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朔师姐,可是她心里没有你。”她拍了拍受冻的脸颊,似是借此也给了自己一点讲实话的勇气,“从前,她说她身负血海深仇,不想拖累你。可是一年前,她就已经手刃了所有仇家,如果她心里有你,那时候她就该回水宇天阁找你,但她没有回来,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明白吗?”
“我知道,可我还是不死心的想赌一把。”赫竹轩望着漫目遮天蔽月的鹅毛飞雪,像是看着一场破败的红尘飞絮,世事烦扰,最执不过“情爱”二字。
他黯然道:“小婧,你做事一向喜欢再三权衡,但是有些事情,永远不是利弊得失可以阻止我们的。正如今夜,我必须去向朔流光要一个答案;过不了多久,你也会不顾一切去质问叶泽,将心比心,你明知拦不住自己,又何必拦我。”
“将心比心……”世上有千般情,就有千种牢笼,囚着自己困着爱人,越是不甘便囚的越紧,天下能将之解救出笼的,也唯有被囚徒困于心中的那一人。
水婧苦笑,晦涩道,“师兄,我与你不同,如若叶泽当真背叛了我,我定会取他的性命,可是你呢?如果朔师姐背叛你,你能狠下心来强迫她,或是杀了她吗?”
“你要因为这个,阻止我?”赫竹轩抱着剑,勾起些天高云淡的笑意,但水婧明白,只要她回答一个“是”字,赫竹轩定会毫不留情的翻脸,单论武艺,她此刻有伤在身,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水婧暗暗替赫竹轩不值,明知不可为,却仍百折不挠,即使全天下阻止,仍要孤身上路,这难道是每一任水宇天阁长使都逃脱不了的宿命吗?
上一代赫离风、皓桀然如是,这一代朔流光、水婧如是,就连看似最是风流不羁的赫竹轩亦如是。
水婧深深吸气,力持平静的道:“不,我不阻拦你。就在刚刚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如果朔师姐能让你死心,那么……你去吧。”
她从腰间的袖袋中翻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赫竹轩,“带上这瓶药,一路小心。”
赫竹轩点点头,一人一剑凌着强风劲雪,阔步走出了水婧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