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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站在三生树下,看着那个自己从沙盗手中带出的女子抚平了身上红嫁衣的褶皱在三生树下叩拜,与火红嫁衣同色的面纱掩去了她的面容,可那双眼睛里却流露出了不容忽视的坚毅。
身处西域,他们总被中原人形容为化外之人。中原人觉得西域男子过于凶悍,西域女子又过于轻佻,言语中多有不屑。可中原人在他们眼中又哪里是好的呢?虽说偶尔有些中原人跋涉千里来到这广袤沙漠行商,言语间也十分客气,可这寥寥数人着实也无法令他们观念扭转。
西域女子多情放荡?真该让那些中原人来看看,他们口中的西域女子眼下是如何穿着她亲手缝制的嫁衣一步一步踏入那凭空而起似乎来迎接她的沙暴中心,去寻找她的唯一,誓言她的坚贞不悔的!
少女眼中有些模糊,兜帽挡住了沙尘却挡不住风刮上她的脸颊,脸上生疼,眼睛也变得越发酸涩。少女努力憋回了眼泪,能在三生树见证下相爱的人,她该祝福他们的……可是,沙暴边缘那团粉糯糯的东西是什么?!
少女冲上前去,拽住了那个粉团子的后领,不管不顾地拖着那个团子远离了沙暴,然后丢在了三生树下。刚才的感动已经一丝溜都找不着了,少女拔出弯刀指着那个粉团子,怒道:“别人沙葬生死相随的,你跑进去干什么!”
本就晕晕乎乎的粉团子被摔在一边,大概刚才被勒着喉咙咳嗽了两声。咳嗽声停下后,粉团子甩了甩头,再甩了甩头,结果还是没缓过劲来,抱着脑袋呻吟。
少女看着粉团子痛苦的样子,下意识就收起了弯刀,磨蹭着走到那粉团子面前蹲下。看了一会,终于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只包裹材质与西域布料不同的粉团子:“喂,你还好吧?”只是这么短短的接触,指尖就沾上了沙尘,“你胆子也真大,敢穿成这样就在我们的大沙漠里走。”
“水……”粉团子的状态像是终于平复下来了,低低呢喃着。
少女从善如流地递了水囊过去,粉团子接过就小口小口啜起来。少女依旧蹲在那,支着下巴看粉团子喝水……话说回来,被讨水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呢?不过想想也是,能没经验地穿着这么一身闯进沙漠来,也不能指望这个粉团子有经验地给自己准备水吧。
“多谢姑娘。”粉团子自觉好受了许多,将水囊递还给面前还盯着自己打量的少女,微微有些红了耳垂……西域的姑娘,好像真的比瘦西湖旁的姑娘们大胆很多啊,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久地盯着看呢……
“你竟然是男的?”虽然少年声线有些雌雄莫辨,但正面看去是绝对不会辨错性别的。少女显然很意外,眼睛睁得大大的,都没打算接过自己的水囊,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粉团子,“我以为会穿粉衣服的都是女孩子……”
粉团子少年一手维持着递还水囊的动作,一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从七秀坊来,七秀弟子惯常着粉色衣衫,便于配合舞曲。”
少女其实听不太懂,只是点了点头,不过她知道一件事,边接过水囊边老实说着心内所想:“虽然你是男孩子,可是你穿这样挺好看的。”
少年于是连面颊也一道成了粉色。
最终少女把备用的兜帽套在了少年头上。然后带着捡来的七秀少年骑上了骆驼在沙漠里缓缓前行,把人丢在这里不管这种事情,她实在做不出来。
风沙已尽,少年不停回望,视野中那棵粗壮大树清晰可见,终于还是问出了声:“那棵树是怎么回事,看起来跟别的树不一样……”
“它叫三生树。”少女没有回头,只是注视着前方无垠沙漠,“据说,在三生树下祈求爱情的人,下辈子还会在一起的。”
“下辈子?”少年竟忽地笑了一声,“若匆匆数十载都尚不知珍惜,何必还要拖累下辈子……”
“……这是相爱一辈子就足够多了的意思吗?”
少年在少女身后摇了摇头:“我听师姐们说过,有的人觉得一辈子不够,有的人觉得一辈子太多,随心而已,随缘而已……”
少女沉默了好一会,少年只以为自己的话惹得她不喜,懊恼着自己的多话,犹自惴惴不安中,前方少女不加扭捏地说着:“中原人,我喜欢你。”
刚想道歉而张开的嘴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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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人,你简直笨死了。”把水囊递过去的同时,少女想起之前的事情还不忘再一次阐述事实。她只知道少年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只以为他是想躲避那带沙的风下意识咬紧牙关的缘故,完全不知道是自己一句诚心满点的话语导致的结果。
少女已经把沙葬了的女子的死讯带回给她的亲人,也问明白了少年从瘦西湖而来,为的是学习西域舞技。其实少女挺佩服他,他只比自己大两岁,却竟然有胆量从中原一路来到这片言语不通的广袤沙漠,只为了博采众长钻研舞艺。
少女学过中原话,与少年交谈倒是无碍,想着既然是自己捡到了他,便也一路带着他拜访不同部落,反正她自己也被师父丢了出来正外出修行中。
二人随水而行,每次遇上了能落脚的部落,少年便找上了部落里舞技最卓越的人,少女则找上了部落里武艺最杰出的人——虽然好像两人搞反了目的,但在西域部族中的人看来这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跳舞比女人好看的大男人也不是没有,毕竟撂倒大男人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天赋而已,天性而已……
虽说有着说不上究竟是天赋还是天性的缘故在最本源的目的上有些颠倒,但那不代表少女不擅舞,也不代表少年不擅武,切磋武艺是日常事,切磋舞技也是日常事。少年和少女几乎是形影不离,瘦西湖来的少年跟着少女学西域风土人情,西域沙漠的少女听着听着少年讲述中原湖光山色。
西域的日夜更替比起瘦西湖来,或许辰光短暂许多,但记日子的方法总是一样的。少年在西域停留已近十个月,该是道别的时候了。与初见时一样,少女骑着骆驼载着少年在无垠沙漠中前行,只是与从前深入沙漠疆域不同,如今是全然相反的远离的道路。
处了这么些日子,不够长到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却也不至于短到他们能转瞬即忘。少女也不曾想过,会和一个中原人相处这么久,有些感觉酝酿发酵,比她学着酿的酒更显醇香浓厚。只是那些话说不得,不能说,现在能说的只有告别,西域女子向来清醒自知。
“有朝一日,我一定还会让你看见我的舞。”少年却似比少女更不切实际地设想着这样的以后。
“愚蠢的中原人。”少女并不打算沉溺这样的设想里,沙漠中生命都是可贵,她既活在这里,就绝不会为了得不到的浪费时间,她只会珍惜当下珍惜未来,既不是他,便会有另一个,她看得清。
立在骆驼前的少年被哽住,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拉着缰绳仰头看着还骑在驼峰上的少女。半晌才把之前被噎回去的勇气重新攒起来,少年已不似初见时那般常常被她一言半语憋得面红耳赤:“我的意思是,我们做个约定吧?这一次,是我来西域遇见了你,下一次,你来瘦西湖找我,好不好?”
令少年颇为欣慰的是,终于有这一日,是少女红了面颊。
少女也知道自己此刻脸颊发烫,伸手扯了扯兜帽,故作不屑:“如果我说我不去呢!”
“那我再来找你。”少年松了缰绳,却得寸进尺地握上了少女的手,隔着防风的手套,却仿佛彼此的温度互相传递着,“三年之后你不来,我便再来找你,你若来了,便轮到我带你看中原水色湖光。”
“三年?”少女拎走少年的手顺便瞪了一眼这又变回了粉团子却完全没以前可爱的家伙,“中原那么大,我若失了方向,别说五年,或许十年都不知身在何方,敢拐我去中原,你是皮痒了。”
“其实我不介意你这就和我回瘦西湖。”少年一脸无辜,才不要提醒这姑娘已经被他绕进去了。
“哪来的回哪去!”她没他的胆子没他的勇气,他带着梦来到沙漠,难道要她为了一个人跑去中原?这种事她干不出来也不想干!
“那你说要怎么办?”
少女盯了少年一会,看得他终究还是有些小心虚地移开了视线四下漂移。少女觉得,她大概确实是嗅到阴谋的味道了。飞快地收敛了笑意:“中原人,再见了。”少女重新拉起缰绳,指挥她的骆驼朋友往她该走的方向走,她决定其它什么都不说,且看三年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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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瘦西湖畔,少女已习惯中原衣饰,骑着马风尘仆仆而来。桃花树下落英缤纷,少年执剑,含笑而立。
“你看,这不是没丢吗?”
“……果然三年前就该揍你一顿的。”少女下马,来到少年面前,他已经比她高了不少,不过还是一样,被她盯久了就会不好意识地侧过头去。少女踮脚,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痛!”少年捂着脸,连耳朵都是红的,路过的师姐妹真的不是没有啊没有……
“你说要跳舞给我看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