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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忘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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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海潮刚洗完澡,穿着松垮垮的棉质浴衣坐在三楼的露台上。大雪落下来,很快覆盖了他刚刚踩过的地方。他拿脚上的木屐一遍一遍地在雪地里踩出印记。
放在木桌上的茶早已冷却。远处工地上的探照灯投射出寒冷的白光,隐约能听见工地上传来的机械运作声。除此之外只有风声。
雪风穿透他的单薄的睡袍,他浑然不觉得冷,只静静地望着茶杯里浅浅的涟漪不动声色。
忽然间那涟漪极其细微地扰动了一下。
穆海潮蓦然起身,袖间的一道冷光像一把利刃一样从露台边沿向下直插而去,在二楼客厅外的窗户射中了一个黑色人影。那人影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闷哼,就跌落在积雪的院子里。
“老三,贼心不死吗?我的家也敢闯?”穆海潮冷冷地看着楼下还未来得及动作的黑衣人们。
黑衣人们显然是受到了震慑,后面站的几个想走,被称作老三的却好像并不十分害怕。他朝露台上逆光站着的穆海潮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说道:
“来都来了,穆老板不请兄弟们进去坐坐?”
穆海潮眯起了眼睛:“老三,你以为你是谁?我有什么必要非得请贼来家里坐坐。”
老三叹了口气,说:“穆老板,抱歉了。没通知您是兄弟们不对,但您就算是老大也不能带头坏了规矩不是?客户和返魂街签了合同的,人偶不能被带出返魂街。可何绘那丫头的长明灯都快要灭了,偏偏这时候跑了出去,万一要是惹出什么乱子,那您说怎么办?”
“是黑老二让你们来的?”
老三没说话。
穆海潮紧了紧浴袍的带子,慢悠悠地说道:“黑老二最近很行啊,这些事是他该管的吗?”
“兄弟们只是按规矩办事,谁管都一样。带走人偶的人必须接受违约处罚。”老三压低了嗓音。
“那他这是要管到底了。”穆海潮冷笑一声,“要立规矩可以,黑老二就那么肯定放走何绘的人是沈扬清?”
老三的底气忽然就上来了:“瞧您说的,要是没查清楚哪敢惊动您啊。”
“我再说一次。”
穆海潮放慢了语速,这是他即将失去耐心的表现:“沈扬清在我手上就是我穆海潮的人,事只能我来查,人只能我来审,没他插手的份。黑老二如果再打他的主意,我就让他滚蛋。够不够清楚?”
老三还想再说两句,后面的老八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奉承道:“够,够清楚,够清楚。穆老板的话谁敢不听?兄弟们都明白了。那、穆老板您请便,兄弟们回去了。”
老三听到老八这么说,这才悻悻地往院子外走,临走时回头警告似的看了穆海潮一眼。
已经很久没人敢公开顶撞他了——穆海潮竟然气得笑了出来。
他身后茶杯里的水已经结冰,在他的怒火中冻成了一柄锋利的冰刃,高悬在桌子正上方,随时准备调转方向朝楼下刺去。而随后,这把利刃随着他的一笑骤然落地,碎成了细小的冰屑,没入积雪之中。
穆海潮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照片是个秀气里带点痞气的黑发青年,露出左耳的十字耳钉和黑色铆钉项链。
来电显示是“江涵”。
穆海潮按下接听键的那一刻,江涵那熟悉的语调又占据了他的耳朵:
“穆先生,黑老二又在背后捣鼓什么呢?刚有个二次死亡的小女孩被他的人带到实验室去了,还说这事不能让您知道。”
“带到实验室干什么?”穆海潮皱着眉头问。
“不知道。小雅已经去实验室了,据说是让她做肌肉纤维改良,我的任务目前还不清楚。”
江涵停顿一会,斟酌着语句说道:“穆先生,人偶没有了长明灯是很危险的。他们没有思想和意识,只剩下本能,要是再增加他们的破坏能力……”
“就变成了杀戮机器。”穆海潮冷笑着说,“没想到黑老二这回是动了真格了。”
“这件事我不能跟您聊太久,以后有进展会随时告诉您的。对了,今天老三他们不在街上,听小雅说是去您那找麻烦了?”
“是啊,提起这个我就烦。”穆海潮换了个方向背靠着围栏说,“居然敢跑到我家来抓人。”
那边江涵叹着气说:“听说是以穆先生的名义下的通缉令,肯定又是黑老二在背后捣鬼。那人也是点背,怎么就摊上黑老二这么个大麻烦。后来怎么样?”
“人没事,喝多了睡了。是你们J大的学生。”
“还是校友?”江涵来了兴趣,“哪个学院的,说不定我还能暗中照应一下。”
“文学院大三的,叫沈扬清。刚好我被调过去当中文系的系主任。”
江涵突然不说话了。
“喂——江涵,怎么了?”穆海潮担心地提高了声音。
“没什么。你说的……”江涵震惊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这人是我朋友。”
“这么巧。你学计算机他学文,怎么认识的?”
“我们一个社团的,前几天他看起来不太好,一定是被黑老二这事折腾的。我迟早要搞清楚黑老二到底想干嘛。不说了,明天学校见吧。”
“嗯。你先去实验室看看,小心点,有情况给我打电话。挂了。”
穆海潮进屋前特地低头看了看院子,黑衣人摔下去的地方和站过的地方都留下了狼藉的印记。大雪还在下,一夜过后,这些痕迹大概都会被掩盖住吧——要是被邻居看见了又是一顿胡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人。有些人好像天生就不怕冷似的,房间里的暖气竟然让穆海潮额头有些出汗。澡是白洗了。他这样想着,脱下木屐,光脚踩着地板走下楼梯。
楼梯的拐角处站着一个人。蓝色衬衫宽松地套在身上,戴着黑框眼镜,头向左肩微倾,似笑非笑地就那么盯着他。
沈扬清的眼神里全是戏,穆海潮竟然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你醒了?”
“醒了。”沈扬清懒懒地靠在扶手上。他那动作也许不能叫靠,叫挂更加合适。
“再去睡会吧,明天早上送你回学校上课。”
“刚才多谢你。”沈扬清歪头冲他一笑,整个人又懒洋洋地回到沙发上躺了下来。
穆海潮抱着手臂,装作不知情地问道:“谢我什么?”
沈扬清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可能对你来说搞定那些打手太轻而易举了。我唯一没料到的是江涵竟然也是你的人。”
“很意外吗?他是个程序天才,返魂街高薪聘他来,他却总是不按时上班。”
“他在学校里也总是抱着电脑敲敲打打。”这一点沈扬清很认同。
“给你讲个故事吧。”穆海潮话锋一转。
“你不用睡觉了?”
“这个故事你也许听过。”
穆海潮要做的事一旦开始做了,就再也没有谁能打断他。沈扬清对天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躺着听他说。
“很久以前,有一只猫爱上了一只兔子。它不敢对兔子说,兔子也就不知道猫喜欢自己,把猫当做好朋友。”
穆海潮竟然对着他讲睡前童话,还是爱情故事,这也就算了,竟然还是跨物种恋爱!沈扬清在心里疯狂地吐槽。
“它们很不幸,因为它们都是实验动物,迟早有一天会被解剖刀或者药物杀死。但同时它们又很幸运,因为它们的笼子就在彼此对面,可以每天都看见对方。”
“突然有一天,兔子醒来的时候,发现猫不见了。兔子等啊等,等了好几天,猫还是没有回来。兔子想,猫一定是被抓去做实验了。兔子很伤心,它不相信猫死了,于是趁实验员打开笼子清理粪便的时候逃了出去。哪知道它逃出去的时候刚好是晚上,学生们全走光了,实验室也关了门。”
“兔子在实验室周围转了好几圈都没看到猫,正想走,一个女孩突然出现,揪着它的耳朵把它提起来。兔子疼得快哭了,但这个女孩并没有放过它,而是拿出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剖开了它的肚皮。就在肚皮被剖开的那一刻,它看见了实验室里的猫。”
沈扬清觉得这个故事似曾相识,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兔子很后悔没有在笼子里继续等待。也许再等几个小时,猫就回来了。也许猫没有被进行任何处理,而是作为对照组观察了几天。但是后悔总是来得太迟。兔子最后看了猫一眼,就被女孩丢进了转角的垃圾桶。它在垃圾桶里挣扎着,流出大量的鲜血和内脏……”
“等等!”
沈扬清突然坐起来,伸手紧紧抓住穆海潮的衣襟。浅褐色的眸子颤动着,双眼里满是恐惧。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他去地下室找韩笑的那天,只不过被穆海潮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穆海潮。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穆海潮淡然的神色却是分毫未改。
“这个女孩为什么要杀掉兔子呢?因为兔子被猫爱着,自己的男朋友却将自己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