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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尹越溪的加入,无疑是义军一支强大的助力,君山的功夫一向刚柔并济,却又处处紧闭,让人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在与狼牙士兵几次交锋中,尹越溪总是力战数人,清玄却总觉得,她在交战之时,总带着一股豁命的野蛮,每每不顾自身受伤,弃守为攻,其中的狠劲,几次看得他心惊胆颤。

      闲暇时她也变得很少说话,似乎一直吊儿郎当着,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晚上躺在义军暗中的据点,平康慈幼坊的屋顶看星星。吃吃胡饼嗑嗑瓜子,偶尔爬树偷摘几个梨,那都是常有的事。只是似乎笑得都不入皮下。

      直到有一天她进入了东市沈园的地牢之中。

      缘起于某日她潜伏东市,原本是为了监视丐帮叛徒沈眠风的恶行,却发现在沈园的书房中,有一道暗门,藏在书柜之后,而在书柜上有个浅浅的手印,带着血丝。这必是个地牢,兴许里面关押了不少义军的义士,她决定摸进去瞧瞧。

      一路潜行,却没想到在某一间牢房看到了一个十分熟稔的身影,他双眸紧闭,躺在稻草随意铺成的榻上,面色惨败,黑发散乱,毫无生气,只是牢中安静非常,才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尹越溪突然没忍住,强撑了数日的泪水夺眶而出。上天终究给了她这个缘分,给了她这个机会,他是木半夏,他并没有死。

      尹越溪整理好情绪,没来得及多想,拿短棒撬开了门,使劲将木半夏背了起来,他身上似乎有很多伤,她大喇喇的动作触到了他的伤口,他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又轻轻闭上,像是叹息一般,道:“小溪啊……”

      尹越溪脚步一顿,哽了哽脖子,道:“你别说话,忍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大夫,我会救你的,我能救你的。”

      她找了块宽大的布,把他和绑在自己背上,在腰间打了个结,用短棒充作拐杖借力,潜出了地牢。

      不料刚出书房却被家丁发现,其中一个举刀劈了过来,因怕伤及木半夏,尹越溪只好立刻回身以短棒相迎,不过尹越溪毕竟是个女子,直接拼蛮力实在是撑不下这家丁当头一刀,手上一震,刀尖在面庞上划了一道伤,所幸还是将它弹开,她顾不得脸上火烧般的疼痛,拼命躲避着家丁的攻击,一边还背负着木半夏,仅仅几个回合,她便有些体力不支,眼看离门口不远,却忽然听得一声震天巨响,身后想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如同岩石擦刮铁甲一般:“丐帮弟子,也来我的府上劫人。不如一同留下,黄泉路上作个伴。”

      尹越溪额上冒了滴冷汗,回身看去,来人正是她监视了几天的正主,江湖人称“恶丐”的沈眠风。

      尹越溪紧紧握住短棒,喘了几口气,严阵以待,不料腰间一松,身后的木半夏脱离她倒在了地上,指尖握着一枚针,显然就是用这支针划断了缚身的布。尹越溪惊呼一声将他扶起来,木半夏忽然将眼睁开安静地看着她,叫她:“小溪。”尹越溪红着眼眶应了,他虚弱地笑了笑,缓缓开口:“颜氏一役后,我游离在生死边缘,想得最多的只一件事。”他努力说清楚,却因伤重咳了几声,不得不打断,又道:“如果我能活下去,我最想见到的人,是你。”他努力说完,身子狠狠抖了一下,唇角开始涌出大量的血,尹越溪慌乱不已,拿衣袖替他擦,却越擦越多,全渗进他黑色的衣衫里,看着倒像是打翻了水壶,洒了满身。木半夏闭上眼,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轻声道:“你向来聪慧,等会儿,记得要跑快些。”

      她似乎又不聪慧了,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见他手指一翻,将那支针猛然扎进了自己某个穴位,尹越溪骇然之下没能反应过来,只见木半夏忽然像不曾受伤一样,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笔,此笔前半部分是上等狼毫,后段却是柄寒光闪闪的利刃,这支笔在他指尖打了几个转,被他反握在掌中,直向沈眠风而去。

      沈眠风喉中低哑一笑,如同陈旧机关齿轮的声音一般,嘲讽道:“不自量力。”话音一落,抬手数道掌风直逼向木半夏,木半夏双眸微阖,身形如分花拂柳一般轻松便躲开,沈眠风见状,脚下扎稳,掌中蓄力,眼看将是招“亢龙有悔”,尹越溪惊呼一声,却见木半夏毫不畏惧,将笔转了几圈横在胸前,足尖一点跃起躲过那一掌,顺势与沈眠风背后相抵,沈眠风见状迅速回身,木半夏施太阴一指,将自己连同沈眠风都推离数丈,手中利刃顺势而来,深深扎进了二人腹中。沈眠风目眦欲裂,不可置信道:“你,你……”

      木半夏吐了口鲜血,地上刹时绽开一朵殷红的花,他喘了几口气,笑了笑道:“这叫,玉、石、俱、焚。”

      尹越溪肝胆俱裂,扑上去哭道:“不——”

      只是玉同瓦皆碎,花与人俱老。

      那一天是清玄带她走的,却不是救,因清玄赶到时,她取下了腰间那壶从不喝的酒,酣畅淋漓灌了个干净,而后捡起自己的短棒,将沈府屠了满门。眼看就要引来安禄山所设的大燕长安卫的注意,清玄终于冒着被她误伤的风险,将杀红眼的尹越溪背了出来,彼时她已经是一身的伤,却毫不知痛,眼中血红,也分不清是杀红了还是哭红了。他背着她的时候,她却又安静了,靠在他肩上,清玄一路飞奔,只慢慢感到肩上湿濡一片。尹越溪咳了一声,似颓然似飘渺地呢喃了一句:“这壶酒太烈了。”

      据木半夏在万花谷中的同门说,那是一种极阴狠的秘术,是从“阎王帖”肖药儿治病之法中研究出来的,此方法是以针刺穴位,封人五感六识,不知疼痛,以残余生命激发潜能,来得到短时间的爆发,可以无视一切体肤之上的伤痛,只为能攒出致命的一击。

      为了救她。

      听说,此方法连万花谷中弟子也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因不论那一击是否成功,施术人必死无疑。从那针刺进去时,他就已经死了。

      如果他一击成功,她就能全身而退,若一击落空,也能为她争取更多时间。所以他说,记得要跑快点。

      过了一个大雪飘飞的冬天,长安城的鲜血都被埋进了纯白无垢的瑞雪里,伤疤也都合拢,长安城的百姓们等到了太子继位,将要举兵打回长安来的喜讯。尹越溪依旧坐在朱雀门的城墙上,等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直到绒雪吹白了鬓角眉头。

      立春来岁暮,春至在花前,谁谓一年里,今年又去年。

      眉头的细雪终于融化时,又是一年的春天,暖阳洒遍了长安,此刻遥远的君山应当开满了桃花吧。

      清玄依旧每日都会来看她,为她送饭,义军们仍旧紧锣密鼓地布置着任务,而忽然有一天,清玄敲开了她的房门,冰凉的指尖握着她的手腕,半晌道:“我带你去散心好吗?你不是曾经说,想要去昆仑,去小遥峰。眼下并没有什么事,我带你去罢。”尹越溪靠在床头没有说话。清玄喉间微微一动,松开了手,欲退出去,将要把门带上的时候,忽然开口道:“我知道你一心想的是木大侠,可是他若在世,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样子,这并不是他眼中的小溪。”他顿了顿,又低声道:“我原本是想带你去昆仑的。可是此时想来你也不愿意带你去的人是我,那今日便当做告别吧。”

      尹越溪终于有了反应,微微偏了偏头,又听他说道:“我将要同紫虚师叔一起赶赴太原,兴许要得胜后才能归来,兴许……”

      兴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清玄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跨了出去。

      不料,身后的门忽然被一只手扳住,陈旧的木门发出轻缓地吱呀声,拉开了一条缝,尹越溪站在门口,喉间低哑道:“你说,什么?”

      清玄立在门前娓娓道来:“听说安禄山被他的儿子安庆绪所弑,安庆绪自立为王,欲与牛廷玠,高秀岩等围攻太原要塞,师叔带领一干纯阳弟子前去相助,我自然也是要去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尹姑娘一向伶俐,今后贫道不在时,请务必珍重自己。”

      他们一个说她聪明,一个说她伶俐,却都是在要离开她的时候说的。

      尹越溪忽然一把将门拉开,眼里包着一包泪,控诉道:“你想说话不算话吗,你说要带我去小遥峰,你敢食言吗!”

      清玄一愣,旋即微微一笑,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按了一下:“贫道不敢食言。”

      去昆仑的路途长到似乎走遍了整个大唐,似乎比她从君山去长安还要远,只不过她来长安是徒步,他们去昆仑却是乘车,时间上来讲,却是少了许多。

      昆仑的冰天雪地比起纯阳,有过之而无不及,华山因地势高耸而常年积雪,昆仑却是本身就处于极北的苦寒之地,少有漫天飞雪的景色,却是连河水之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川。而那个传说中的小遥峰果然不是徒有虚名,冰川之间峰回路转,如觅得桃园一般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此处春暖花开,偶有野兽小憩,暖光融融。

      听说万花谷常年四季如春,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又过了数年,尹越溪再一次坐到小遥峰的那棵紫藤树下,紫藤花瓣飘了满身,遗憾的是再没有这样一个青年站在她身后,替她拂去额上落花,她只能依靠着粗壮的树干席地而坐,浅紫飞瓣铺在她身上,十万狂花绝壁而来,浓烈得像长安东市里那壶酒,让人想要一醉不起。

      她靠在树干上困倦无比,耳畔忽然响起一首乐谣。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天晴朗,好风光。而她的故人却再也没能来陪着她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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