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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打不散 ...

  •   小孩子之间不痛快了,爱吵架动手,大人之间不痛快了,偶尔也会打起来。区别在于,一个叫打架,一个,叫动武。
      谷奕人抱着西西捧着把狗尾巴草欢欢喜喜从外头回来,一只脚踏进门马上又转头逃出来。还庆幸,亏得这小丫头一直关注狗尾巴草,没看见天井里的动静。也不顾西西的疑问,谷奕人抱着她拔腿就跑,将喧闹远远甩在身后。
      西西攀着他肩头往后瞧,直嚷嚷:“停下停下,快停下!”
      谷奕人充耳不闻,一个劲儿跑。
      西西抱住他脑袋贴着耳朵吼:“停下呀,别跑啦!丁丁和东东在追我们呐!”
      谷奕人差点儿没聋了,脑袋里一阵嗡鸣,不想停下也得停下。就听后头脚步声迫近,一人站到他边上不出声,先顾着喘气。
      “哇,真是丁丁!”谷奕人认出来人是丁濬,居然大呼小叫起来。丁濬抱着东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哼哧哼哧问他:“为、为什么叫你还跑啊?”
      谷奕人歪着头一脸莫名:“你叫我啦?没听见啊!”
      东东作证:“我叫啦!你不理我们。”
      谷奕人看了眼东东门牙中间那条大缝,心里头一激灵,吩咐他:“你怎么叫的?学一个我听听。”
      于是东东提气卯足劲儿喊:“踏谷嘶——踏谷嘶——”
      “大谷子”仨字有两个全漏风跑音儿了,又逆风逆耳,谷奕人听得见才怪。
      细究起来,还得怪西西。这丫头管亲爹能叫“哥哥”,医馆里这些人甭管有亲没亲是否长辈,她都在见面第一天就给每个人起好了昵称。丁濬叫丁丁,小堂叫周周,落欢叫腿腿,谷奕人也不是谷哥哥了,变成了大谷子。甚至,她连大伯舅舅都没饶了,当面不敢造次,背地里管沈嵁叫“落雨哥哥”,给自己亲舅舅起了个外号叫“小假”。
      家里头顺着她,喊来喊去的一时也能反应过来。方才情急,谷奕人边跑还边在心里嘀咕“丁丁”是谁,东东那几声漏风的呼唤他更听不明白了。
      西西还有理,拿白眼剜谷奕人,气哼哼道:“到家了不进去还跑,白日里热昏头啦?”
      谷奕人差点儿没气死,一把将小丫头夹在胳肢窝里,勾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儿,教训道:“你是不是觉着全天下人都是你爹,见着你没脾气随你使唤啊?”又弹一下,“长幼尊卑恭谦礼让知不知道?”再弹一下,“小孩子开口说话先得叫人知不知道?你谷哥哥我鞍前马后伺候你这么多天,从哥哥降格成谷子也就罢了,你个妮子今天居然还敢教训起我来了,没大没小的,不收拾你还得了?”
      说完了,又连弹三下,直把西西给唬住了,好大会儿工夫都懵懵的,没敢回嘴。
      大约平日里被妹妹压着欺负惯了,从来也没见过有人能把西西降住,东东不由得对谷奕人很是钦佩,立即改口:“谷哥哥好厉害!”
      谷奕人得意洋洋:“哼,管教小孩子,小意思!”
      “你真的不怕噢!”
      谷奕人有些不解:“怕什么啊?”
      东东比他还不解:“咦?西西很会哭哒!”
      “哭?”谷奕人话音刚落,就听惊天动地的一声嚎啕,被夹在胳肢窝里的西西扯着嗓子哭开了。
      这回谷奕人彻底傻眼儿了,忙把小人儿放下来,连哄带骗,却怎么样都劝不住了。
      西西眼泪鼻涕糊满脸,当着满街过路围观人悲愤地表示:“我要告诉晴阳哥哥,你打我!打了,”哭到半当间儿她还不忘掰开手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六下,我也要晴阳哥哥打你六下!六下之后再打六下,再六下,啊啊啊啊——”
      面对乡邻的指指点点,谷奕人一个头两个大,差点儿没给西西跪下。
      “我的小祖宗,亲娘祖奶奶嗳,求求你别哭了,别哭!”
      丁濬也帮着哄:“乖西西,不哭啦!你哭,沈师叔也不会来帮你的,他忙着,哎呀!”
      丁濬脑袋上挨了谷奕人一记打,立时觉出自己失言,忙捂住嘴。却没逃过西西精怪的洞察力,停下来抽抽嗒嗒问他:“晴阳、哥哥、怎么、啦?”
      不知是故意拆台还是真的本性老实过头,东东居然脱口而出:“舅舅在打阿爹呐!”
      西西泪眼圆瞪:“啊——?”
      东东挠挠头:“不过有时又是阿爹打舅舅。反正他们打来打去的。”
      “哎哟,我得去帮忙!”西西迈开两条小胖腿就往家跑,还没出去三步就被谷奕人一把揪回来,任她如何挣扎都只是原地踏步。扭头看见伸着手气定神闲的谷奕人,更气不过,转而对着他的手拳打脚踢起来。
      “臭谷子,坏谷子,打我骂我,跟你绝交啦!放开我!”
      谷奕人老神在在地回一声:“不放。”
      西西见挣不脱,索性嘴一瘪,预备再哭一场。
      “停!”谷奕人立即捂住她嘴,抖抖眉毛神秘兮兮地问她,“你以为今天我是偶尔带你出门的吗?”
      西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时好奇。
      “嘿嘿,是你爹嘱咐我把你带远些的!因为他今天准备好好教育一下你舅舅。为什么要教育他呢?因为他懒啊!你看啊,腿腿会扫地劈柴,周周会看病煎药,丁丁会跑腿,落雨大叔会打猎,我呢,会陪你玩儿,小假都干什么啦?他来了咱家,成天除了睡就是吃,从来不干活,也不跟你和东东玩儿。还说来保护你娘亲呢,他都没到药铺帮忙称过药。他就是来吃闲饭的。简直太可恶了!”
      西西一撇头,小拳头握起来,义愤填膺地喊:“太可恶啦!”
      谷奕人接着起哄:“就得让晴阳哥哥打他屁股。”
      西西附和:“打屁股!打六下!”
      “六下不够的。”谷奕人决心要把“六”这个数字从西西脑海里抹去,“他那么不争气,要打一百下!”
      西西很赞同:“对,一百下!再罚他劈柴挑水做饭洗碗,晚上还得给西西讲故事。”
      “所以我们不好回去。打人不好看,给小假留点儿面子,免得他太羞愧了,要自尽!”
      西西猛点头:“嗯嗯嗯,士可杀不可辱!小假虽然懒,但我们要给他面子,不回去。”
      “走,我们摘花去。拿回家送给娘亲。”
      于是西西继续欢喜喜牵着谷奕人的手往村外去了。丁濬抱着东东跟在后头,心里头对谷奕人万分崇拜,崇拜万分。
      另边厢,医馆天井里那一场拳脚却实实在在打了快有一刻钟了。
      起因是杜槐实一句用意不明的质疑。
      前日里听建业叔说起往事,感念生死瞬息间二叔对自己的顾全,晴阳心里头一直暖暖的,伴着些伤感。旧屋里又走一圈,断断续续的,还想起一些童年的温馨。
      陪伴嬉戏都已是平常,尤记得五岁上晴阳出疹子,高烧反反复复好多天不退,还传染。村里有人不免担心会殃及自家孩子,蔓延成疫病,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想把晴阳赶到山上的土地庙里去隔离。
      这么小的孩子又病重,本来不宜搬动。加之山上气候不比村里,日常起居更不方便,慢说二叔苏羽之不舍得,阿爷罗汉也不答应。姑姑罗檀幽的脾气更是泼辣,抖搂了晴阳换下的脏衣在门前,放言:“谁敢有坏心害我们家晴阳,姑奶奶管叫他断子绝孙,全家死光!”
      如此,才得留在医馆,却终究闲言碎语不绝于耳。苏羽之便发了狠,找来木板钉子,从里头把自己和晴阳封在房间里,只留窗上一个小口递送饮食和汤药,硬是熬了七天。
      七天后,罗汉亲自劈开封锁的木板将门打开,苏羽之抱着清醒过来的晴阳迈出门槛,好好的七尺男儿硬是活活瘦了一圈儿,眼窝都凹进去了。抬头看了眼家里老小,没说上一句话,便直挺挺摔到地上人事不知。
      这件事儿,晴阳既想起来,就能记一辈子。
      “二叔说,那么高的山崖没有摔死我们,他又怎么能允许疾病把我夺去?任何人,任何事,除非他死了,否则,觉不许他们伤害我。”
      晴阳坐在屋中看着书桌前泻下的流光,一些灰尘浮在光里,会亮。
      槐真靠在他肩头,笑容温存:“没有二叔,我就永远遇不到晴阳哥哥了。二叔是我的恩人!”
      晴阳握住她手,没再说什么。二人相依而坐,将思绪留在停止的过去,任凭时光在心里驻足,静静地,无需言语表达。
      “你有没有想过?他抱着你一起跳崖,原也是要带你一起去死的。”循声回眸,杜槐实抱臂靠在门栏上,脸上冷冰冰的,话也冷冰冰,“他为什么不把你留在崖边?为什么,情愿杀死你,也不把你交出去?他真的别无选择吗?”
      嘭——
      晴阳回答了他,用拳头。
      “这就是天下第二的轻功啊?!”丁濬和小堂站在檐廊下看着,为那快至眼花缭乱的身法而痴迷,一时竟没想到去阻止。
      “天下第一是谁?”趁着西西和东东堆沙子玩得高兴,谷奕人忍不住好奇问一句。
      丁濬一脸严肃告诉他:“当主夫人!”
      谷奕人翻着眼睛想了想:“凌家当主啊?凌煦曈的老婆,晴阳的义姐?”
      丁濬指摘他:“你怎么直呼凌当主名讳啊?”
      “那该怎么叫?容宁?赤眼鬼王?还是跟着沈晴阳喊他姐夫?”
      “你倒是不客气哦?还姐夫,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切!”
      谷奕人大手一挥:“他凌煦曈头上长角啊?未必有钱小爷就要去巴结他,不稀得!”
      话不投机,索性撂下,只看孩子嬉闹。
      回头去看医馆里头,觉出晴阳真起了狠心,招招使力,杜槐实狼狈招架,心里头不免有气。化解两拳隔住他腕子,低吼一声:“沈晴阳,你疯啦?”
      槐真也在一边喊:“晴阳哥哥饶小弟一回吧!”
      杜槐实怒目圆睁:“姐姐求他作甚?我又没错!”
      晴阳一步跨前,臂上催劲又一压,直将杜槐实迫了出去,捻足扭腰提身拔起,凌空送出一记回旋踢腿。杜槐实抬掌挡了下,居然没能卸去劲道,一脚直扫到面上,将他横踢出去跌在檐廊里。
      揩一下嘴角的血痕,杜槐实从地上爬起,眼中升起杀意。
      “沈晴阳,今天我打服你为止!来呀!”
      言罢提气翻掌,足下走了一个八卦步,移形换影般闪到身前,一掌横推,后手拍上,竟发出了一股气旋,带起了劲风。
      晴阳与他单掌相撞,被逼退几步,抿着唇,神情冷峻,倒也不显出慌张。后足跟发力跺下一个足坑,屈膝沉身,下盘扎稳,居然与槐实硬拼。
      “开什么玩笑?”杜槐实又惊又怒,“你没修习过内功,那点儿真气拼没了你就废了,找死啊?”
      说着想撤掌,却忽觉一股大力将自己牢牢吸附。
      “修罗海量!”杜槐实不由面色惨白,“不可能,冉云居然将家传心法传给外人?!”
      晴阳终于说话了:“什么冉云?不记得!”
      恍然这人记忆还混乱,拳随心走,武功虽记着,授艺的人却全没了印象,再说也是无益。杜槐实气急,也动了真,运足了劲又催一掌。
      “我倒看看,你能吃我多少功力。撑死你!”
      斗气干耗,两败俱伤,岂是儿戏?须得赶紧将他二人分开。只是拼内力忌干扰,外弱内强,劝架的反而落身伤,重则丧命;外强内弱也是同样,恐怕震荡他二人经脉,适得其反。沈嵁自幼习武,若说内功修为该是比他二人都高些。但单凭围观,实难推测他们究竟使了几成力,沈嵁投鼠忌器,一时没了主张。
      “我来!”言到身到,就见落欢提着根扁担直直奔入天井。不及沈嵁喝阻,飞身鱼跃,双手高举扁担用力打下,正落在二人相合的手掌上。登时,院中飞沙走石,气旋暴走,三人各自跌飞出去。只是晴阳和槐实尚得补救,半空凝气旋身,及时反应,落地虽踉跄,好歹是立稳了,也并无受伤。
      却看落欢直摔向后头,硬生生撞在廊柱上,又重重跌落在地,人就似个装满了土的麻布口袋,任由摔打。
      “这憨子!”沈嵁气急败坏地跑过去,和赶过来的小堂一起小心将落欢翻过来躺平。就见他面色惨白,嘴角淌血,气息极是不稳。
      沈嵁骂他:“蠢货!你找死!”
      落欢咳出一口血沫子,虚弱地笑起来:“嘿嘿,事在人为!不拼一下,谁知道成不成呢?”
      “那也不能拿命拼啊!封了修为但凭肉身去闯气阵,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值得吗?”
      “死了当然不值,可我不是没死嘛!那就值!”
      沈嵁动情,一下子红了眼眶,扭头望向武斗的两人,张口喝骂:“都是自家人,斗来斗去的痛快了,解恨了,是吗?弄成这样你们是不是很高兴?门口放炮去!去叫大家都来看看,见识一下什么叫兄弟阋墙,什么叫自相残杀!”
      小堂心疼落欢,跪坐在地上嚎啕:“小师叔,小杜爷,你们别再打啦!落欢哥哥伤得好重好重!”
      杜槐实黑着一张脸,赌气站在一边,不看谁,也不说话。
      沈晴阳站在天井里,头顶上碧天薄云,阳光直直照下来,投出脚下一抹单薄的阴影。他举起双手痴痴看着,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又仿佛如今的自己也是陌生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心里头有一个声音,埋得好深好深,努力呐喊着想让自己听到。可是他听不清,听不清!
      “晴阳哥哥!”槐真捧住他手,担心地望住他面容。
      终于他哼了一声,落下泪来。
      “对不起!”歉意那样沙哑,声音微小而脆弱,“对不起!我不想任何人受伤。我只是,只是,”他投进槐真的拥抱里,额头轻轻抵靠在她肩头,“不能接受有人那样说二叔。他不是那样的人,不是的。我知道!因为,因为……”
      “因为原本掉在山崖下的,”沈嵁起身,神情怆然,“应该是我,不是你!”
      晴阳猛抬头:“大哥你,胡说什么呀?”
      通往药铺的小门被大力推开,建业叔站在门后,森寒的脸上伤疤狰狞。
      “滚回家去,沈晴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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