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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踏足西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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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是徐氏嫁入江府后的第五年,离现下委实久远了些,柳周氏虽然奇怪江容华要看那时的账本作甚,不过主子既然发话了,她也没有无故推脱的道理,便赶忙应下,告退离去。
日头尚早,府内的各项事务也都吩咐下去,江容华难得有片刻的悠闲,她沿着蜿蜒的卵石甬道走得很缓,冬季终究是一个肃杀的季节,天寒彻骨,百花凋敝,江南的庭院不流行栽松柏,因而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落光了叶子的花木,灰扑扑一片,如果不是天高气爽,难免让人心生压抑之感。
“小姐,你要十年前的账本做什么?”青梅亦步亦趋的走在江容华身后,细细的眉头从落梅院出来就纠结成一团。
江容华驻足而立,摸了摸路旁桃树尚未发出的新芽,低低道:“前几日我与白芷一同将府里近五年的账本大致翻看了一遍,除了如大厨房之类有油水可捞的地方账目有些许出入外,其余账目几乎没有大的差错,但凡过节送礼,父亲官场应酬等从公库走的物件领取也都悉数记录在册,与库房的本子比对也都无疏忽遗漏的。”
青梅虽然胆子小,心思却是个活络的,一边听着眉头皱得更紧:“如此说来,大夫人掌家时这账本竟是无比清白的?奴婢可不相信,大夫人的性子咱府里头谁人不知?小气吧啦的,巴不得把整个公库都搬到她的私库里去才好!”
青梅说得直接却也是实情,江老爷如今正值壮年,膝下的三个儿子年纪也都还小,大家伙儿尚且住在一处,要知道再过个六七年,江以则江以信相继弱冠,按照大祁的风俗是要搬出去住的,当然该到他们手里的那份家当也不能少了去。
更不用说府里除江淑华以外还有五个庶出的女儿要出嫁,这嫁妆自然也是按着礼数,一分不少地从公中出,所以徐氏如果想早早地为自己的一对亲生儿女江以礼和江淑华作打算的话,最可能会做的手脚就是把公库中的家什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到她的私账上,那便谁也动不得了。
“你说得对,所以昨儿上午我二人又细细地从账目收入源头和支出流向上比对了一遍,倒真看出些问题来。”江容华轻轻放开手中的桃枝,嘴角的微笑颇意味深长。
“什么问题?”青梅搀了她的手臂,偏头奇道。
“咱们府上平日不用的闲钱都会到钱庄里换成银票,便于存放,也方便携带,只是这样一来每年需要支付一笔利钱给对方,作为他们代为保管银两的幸苦费。
“不同的钱庄收取的利钱金额也都不一样,比如全大祁联号的满记钱庄,听说背后的东家是京都里的一个外姓王爷,位高权重,除了亡命之徒,大概也不会有人敢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因而满记钱庄保管银子的风险要比其他钱庄小得多,收取的利钱也相对少得多。
“另外还有一点,大钱庄的银票的流通性也是小钱庄无法比拟的,所以照理说徐氏换票的首选钱庄应该是像满记钱庄这样的大钱庄,安心又省俭,以她的性子是断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
“然而事实上我在账本里看到的却是咱们府上每年有五万两的银钱存到一个叫通宝钱庄的小钱庄里,这相当于府里全年进账的三成,光付出去的利钱一年就有六百两,比满记钱庄要高出整整四百两,要说其中没有猫腻换了谁都不会信罢。”
不知是否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江容华的声音有些沙哑,然而听她这样娓娓道来,青梅却是有些明白过来了:“所以小姐是想彻底查一查大夫人这么做的原因?”
“不错,我想看看徐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那么大笔金额放到一个小钱庄的,说不定会有些线索,至于通宝钱庄那里我无门无路,只怕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只能另想他法了。”
青梅赞同地点点头,又听江容华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也不知孙夫人那里考虑得怎么样了……”
主仆俩边走边闲话,不知不觉间到了锦绣园北面,高高的垂花门把园内外的景物隔绝开来,江容华脚下微顿,沉思了一会儿,就要往里走,却被青梅死死拉住,转头去看,只见小丫头一脸害怕的神色:“小姐,咱们还是快回去罢,该用午膳了,白芷姐姐定然已经从大厨房领了饭来等您呢!”
江容华被她拙劣的借口逗乐了,面上却装出严肃的模样道:“那日十一弟和朱砂都说在西苑看到人影,我倒是好奇得很,这西苑除了六姨娘外,并没有听说还有谁住在里面,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是在自家府里我定要将这事弄个明白。”
江容华不说还好,一提及有妖,青梅心里更加恐惧,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连腿都有些发软,小姐只顾着自己好奇,却不知道还有一句老话叫好奇心害死猫啊!
虽然这些日子跟着江容华经历的事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青梅的胆子也练大了不少,不过面对一些妖魔鬼怪却还是怕得很的。
江容华见她如此,微叹了口气道:“青梅,你从小便跟着我,你把我当成主子,我却是以姐妹之心待你,今日我便有两句话要嘱咐于你,一是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二是倘若你真的心有惧怕,那么很多事我便不好再带着你了。”
前一句江容华在重生之际便对她说过,可是不少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青梅要克服这一弱点也需要一些时间。
然而随着各种不受控制的事情一件件发生,江容华发现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等青梅蜕变,复仇之路才刚刚开始,她需要时刻准备好应对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陷害,同时也要给对方强有力的打击。
对于青梅的性子江容华焦急又担心,如果她不能迅速成长,那么很有可能会成为别人拿捏她的一个把柄,而她的第二句话也是为了逼一逼这个小丫头,她知道依着自己对青梅的了解,全心全意,忠心耿耿,让她不跟着江容华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果然小丫头听她这样说完全惊呆了,嗫嚅道:“不,小姐,青梅很勇敢,青梅什么都不怕,小姐不能不要青梅,青梅都愿意为了小姐去死……”
江容华见状心中一颤,鼻子微酸,她如何会真的不要她,只是如果她不够强大到待在自己的身边,那么江容华便只能换一种方式保护她,比如像七姨娘那样远远地默默地守着。
江容华定了定神,眼眶有些泛红,她深深的望进青梅的眼中,一字一句道:“青梅,既然你连死不怕,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小丫头闻言一怔,喃喃道:“小姐说得对,奴婢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青梅把江容华的话反复说了几遍,心中渐渐明朗欢喜起来:“奴婢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江容华看着她眼底的光彩眉心微松:“现在咱们能进去了罢?”
白天的西苑与晚上大不相同,日头高悬,枯草稀黄,多了一丝荒凉,少了几分阴森,经过六姨娘的小院子时,江容华不经意地往敞开的窗户里望了一眼。
多日的禁足让六姨娘形容颇为憔悴,连原本钟爱的廉价珠翠都没有心思簪到头上,瑞和院一脉的败落把她心中唯一一线希望也掐灭了,仿佛没有人再记起有一个姨娘被禁足在这里,连她的亲生女儿十小姐江柔华也好多天没来看望她了。
她曾让贴身丫鬟玛瑙却叫过江柔华一次,后者来是来了,可谁知没说几句话又不耐烦起来,她说:姨娘你以后还是不要叫人来找我了,自从落梅院和江容华那个贱人当了家,我自己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你还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生母下毒害过老祖宗似的,这不是让我更加难堪吗?
自那以后六姨娘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三十出头的妇人不过两个月的功夫,眼角皱纹横生,头发也花白了大半。
江容华站在不远处瞧见她佝偻着背靠在窗棂上,面无表情地穿针引线,好像在缝制着什么,似乎并未发现自己,如果不是眼中偶而闪过的光亮,她丝毫不会怀疑那人不过是个失了灵魂的空壳。
江容华波澜不兴地最后看了眼六姨娘,对这种欺负过她母女的恶妇她一点也不会觉得同情,她转身继续前行,因而并没有看到六姨娘抬起头嘴角露出的阴毒的笑容。
主仆二人很快来到那晚江以信口中的野蔷薇地,江容华不由得修眉一挑,露出兴味的神情。
只因相比于其他各处的萧索景象,眼前的这片花地委实长得太过喜人了些,前日来寻江以信的时候,因是在晚上,又急着找人,便也没注意,如今再来看,郁郁葱葱的带刺花株枝叶繁茂,竟在这寒冬腊月里结出了小小的花蕾!
江容华视线下移,只见野蔷薇周围的泥土松软,干湿适中,还铺上了厚厚一层草木灰作为花肥,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过的。
这片野蔷薇离八姨娘的住处并不远,江容华望了眼紧闭的大门,想了想,缓步走去,青梅咬了咬唇,把心一横,赶紧跟上。
八姨娘的院子跟七姨娘的差不多,也是不大的一个,榉木门面,堂屋,卧房加两间下人房,院门并未落锁,只虚掩着,青梅轻轻一推,便向内开了。
看清院内的景象,江容华脸上的兴味之色便更重了,她饶有趣味地拣起堂屋正中红木圆桌上的一只甜白瓷茶盏,纤细的手指仿佛随意地轻轻摩挲着内壁。
一尘不染,整洁干净,关键是……还很有烟火气呢!
江容华放下茶盏,转而向青梅道:“既然已经来了,也该给八姨娘上柱香!”
语毕朝青梅眨眨眼,带头往内室供了八姨娘牌位的小灵堂走去。
在大祁除了家主和主母,旁的妾室死后灵位是没有资格坐入家族祠堂的,这也是为何李若梅千方百计地想把徐氏挤下去的原因之一,毕竟贵妾也是妾。
小丫头转了转眼珠,应了一声,紧随其后。
江容华点了三支线香,站着拜了三拜,嘴里轻声道:“容华虽未与姨娘谋面,但看十一弟的模样,便知你生前必是个温婉可亲之人,今日容华偶然经过西苑,便顺道进来替十一弟上柱香!”
江容华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语带心痛道:“姨娘大概还不知道,十一弟自从上回入夜来了西苑,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回去后大病了一场,米水未进,人都瘦了一圈,至今还躺在床上说胡话,不说大姨娘了,便是我在旁边看着也难受,你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他早日好起来啊!”
话音刚落,便听侍立在侧的青梅对着灵位后头帷幕高声质问道:“是谁在那里,还不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