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六章 古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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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南有一条满是桂花树的巷子，每至金秋，甜香的味道就会弥漫整条青石道。直到秋凉冬至，桂花糖装了瓶，桂花酒封了缸，这热闹的味道才会逐渐淡下去。
古巷不长，统共十几户人家，几乎家家都靠桂花为生。这里的桂花是前朝植下的百年老树，做出来的桂花糖和桂花酒，醇厚滋味自然是妙不可言。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条满是桂花的巷子，便被人们称作甜水巷了。
晏兮坐在巷口的茶水摊上，紧紧握着手里的一杯木樨茶。金阁寺的晚钟已经响了过好一会，可他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雨下的又密又细，天有些凉，所以茶水摊上并没有几个人。赫哲握了一下晏兮放在桌子上的手，对他说：“别坐着了，进巷子看看吧。”
晏兮没有动，他摇了摇头说：“师母每天都出来打酒的。”
赫哲问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晏兮不说话了。
他整整七年没有下山了，对江陵碎片一般的记忆，更不知是多小的年纪开始的。这白驹过隙地一晃，怕是十年的光阴都有了。
赫哲劝他，说：“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情是会变的。”
“不会。”晏兮执拗地摇头：“长街上的酒坊还在，桂花树也还在。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
赫哲听了没有回话，他往晏兮身边靠了靠，搓热了自己的手包住晏兮的，不再劝他。
天很快暗了下来，甜水巷里的店家们一个接一个地掌起了灯。暖黄色的亮光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像是星星点点的火，徒增了几分暖意。
晏兮霍地站起来，说：“我们走。”
赫哲诧异地问他：“去哪？”
“回去，明天再来。”
“别走。”赫哲一把拉住晏兮，他付过茶摊老板文钱，把晏兮一路拖到巷子边说：“我们现在进去。”
晏兮沉默地挣扎着，想要摆脱赫哲。可赫哲却把人猛地拉到身前，掐着他的肩膀说：“别这么懦弱！”
晏兮挣扎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赫哲牵起他的手转身往巷子深处走去，可是还没迈出几步，他就被晏兮发狠地一把甩开。
“你说我懦弱？”晏兮缩着手往后退去，他连声问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你什么都不明白，怎么有资格说我懦弱！”晏兮越来越激动，他的肩膀发着抖，但却不敢大声地说话，只能压抑着怒气重复道：“你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
赫哲惊讶地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又抬头看着一步步往后退的晏兮，心想，他是……生气了吗？
他不曾记得晏兮什么时候对自己这样生气过。慢慢地走回他身边，赫哲单膝跪到地上。轻轻把晏兮面前垂着的薄纱撩起一角，赫哲看着他因为气愤而涨红的脸，有些无措道：“是我——话说的重了。”
“别生气。”赫哲拉住还想往后退的晏兮，说：“多久都行，我陪你等。”
“你——你起来。”晏兮放下帷帽的垂纱，猛地拽了一把赫哲，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晏——燕子、燕子！”赫哲被他扯得一个跄踉，但却顺势站了起来。不过他们一番拉拉扯扯太过显眼，已有好事之徒探头探脑地围了过来，赫哲环顾四周，瞬间改了口。
不过，让他心底咯噔一下的是，晏兮奔去的方向，居然是往甜水巷的。
他是希望晏兮进去的，而且他心里明白，就算晏兮今天没有去，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走进那个圈套。可是现在赫哲看着他的背影，却开始了莫名的不安。
江陵对于晏兮，好像不只是一座城池那么简单。他对这个地方的依恋，让习惯了四处游居的赫哲再也无法判断这一切将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
一路追了过去，赫哲抓住晏兮的手，随他走了一段距离，还是忍不住冒出一句心虚的：“我陪着你。”
晏兮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而是一把反握住他的手。
赫哲心里抽疼一下，暗叹道，晏兮，我的晏兮。
晏兮摸索着在巷子里前行。他来过这里三四次，最长住过半年，所以记忆有些模糊了。只隐约记得那是一家栽满了桃花的小院，每年春天，只有他们那家院子里是开着花的。
三四月份的花期，现在他过去，应该还能赶上一点残红吧。
近乡情怯，这句话想来是不假的，越深处走晏兮的步伐就越慢，抓着赫哲的那只手攥的也就越紧。巷口明亮的烛光和店家的叫卖声因为古巷的蜿蜒，离他们越来越远。赫哲回头望去，觉得这里安静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绕过一棵枝叶茂密的桂花树，晏兮突然停住了脚。
赫哲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甜水巷尽头一家半开着桃花的小院外，站着一个妇人。看她的动作像是在落锁。
“还在……还在……”晏兮声音中满是惊喜，他喃喃道：“都还在。”
一边说着，他一边小心地往树后躲去，试图隐藏起自己的身体，但头却情不自禁地往前探，似乎是想把那人看的再清楚一些。
但就在这时，那妇人的身侧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晏兮一愣，干哑地嗓子里挤出来四个字：“怎么可能？”
那妇人牵起身旁小女孩的手，挑高了手里的灯笼。火光下映着的，是一张晏兮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的脸庞。
“怎么……怎么……”赫哲听见耳边传来了叠声的低喃，他看见晏兮掀开了头上的帷帽，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紧接着他的手就被松开了，晏兮突然从阴影里冲了出去，几步扑到那妇人刚刚落锁的门前。
发疯一般晃着门上的铜锁，他磕磕巴巴道：“就是、就是这里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妈妈——”小女孩看着晏兮的样子有些害怕，怯怯地躲到那个妇人身后去了。
“你们是谁？”晏兮听到小女孩的声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转过身对着妇人急切地问道：“这家里住着的，姓晏的那对夫妻呢？去哪里了？”
年轻的妇人抚着胸口，紧张道：“您找的是我们吗？我夫君便是姓晏。”
“你们——”晏兮惊愕地看着她，问道：“您一直住在这里吗？”
“住了有七、八年了。”妇人说：“奴家是随夫君过来的，之前的事情也不甚了解，您是要找先前住在这里的那位屋主吗？”
七、八年前？
那是自己成为药王的一年，也是晏南飞打算归隐后、最后一次出现在九阙雪山的一年。
那一年，他证实了自己对晏南飞所有的猜测，也接受了这一切。
他还记得晏南飞的当时许诺，他说江陵那个地方的记忆，一辈子都会在的。
可是现在呢？
师父啊，你就这么不敢面对我吗？你对我做的一切事情，我都承受了，可是你为什么一点点念想都不愿意给我留下？
既然不打算这么做，当初你又何必骗我？
是因为你笃定我下不了山吗？还是害怕我会再次出现，成为你的节外生枝？
我怎么会，那么没分寸呢……
“阿爸！”小女孩软软地喊了一声，扑进了一个拎着灯笼寻过来的男人怀里。
男人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问妇人：“等了你们许久，怎么还没过去？”
“东西收拾的慢了些，出门又遇见这位小哥。”妇人说道：“他好像是来找之前那位屋主的，你还记不记的了？”
男子闻言打量了一下晏兮，问他：“您是要找晏大夫一家？”
晏兮楞楞地点点头，那男子又问：“您与他是什么关系？”
“他……师徒。”
“那他没给您说吗？”男子奇怪道：“晏先生七年前就搬去京都了。
晏兮脱口而出：“京都？怎么可能？”
男子说：“晏先生话不多，我也没有多问。当时只是觉得同姓有缘，房子地界也好，便买下了。这么多年了，您是第一个来找他的人。”
妇人看晏兮神情有些恍惚，关切地问道：“要不，您跟我们回屋坐坐？”
说着，掏出钥匙便要去开那扇门。
“不、不！”晏兮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想看到那扇门被一个他从不曾认识的人打开。如果这样，好像所有噩梦……都将变成真的了。
咔嚓——钥匙插\进了锁孔，晏兮听到那个声音浑身一寒。
“骗子！强盗！”晏兮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着无辜的一家三口人发脾气，他只是觉得自己有满腔的委屈与愤怒，却找不到一丁点的发泄口。
那家人被他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晏兮的手紧紧地握着，不敢去看那扇被推开了一条缝的大门。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发狂般一下一下反复攥着自己的拳头，修剪整齐的指甲不断地扎进掌心的肉里，带出鲜红的血。
他没有感觉到痛，只有自虐带来的发泄的快感。
他一遍一遍徒劳地吼着：“你们都骗我，都骗我！！”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这句话究竟是说给谁听得。
他心中郁结了十年之久的痛苦与恐惧不能讲给任何一个人听，犹如困兽般，无助而绝望。可今天，巨大的失望在他的心脏上砸开了一条缝，那些如跗骨之蛆的阴影顷刻间便笼罩了他，让他又一次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晏兮被自己尖利的声音震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在原地不停地转着圈，任凭鲜红的血液顺着拳头的缝隙一滴滴滑落下来。他知道自己心口有一块巨石压在那里，也知道那下面就是滔天的火焰，但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死命地砸着自己的胸口，仓皇的不知如何是好。
“您——您没事——”妇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晏兮赤红一片的眼睛吓得话语一滞。
晏兮看着面前陌生的一家人，向后跄踉了一下。他蓦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拔腿便向来路跑去。青石板凹凸不平，他几次差点跌倒，跑的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晏兮！”一个宽阔地怀抱接住了他，赫哲捧着晏兮的脸，骤然把人按进了自己怀里。
晏兮挣扎着想要起来，赫哲却死死不肯放手，他不敢再直视那双绝望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晏兮扑在他怀里，手死死地揪着他的衣服，空洞的眼神仿佛即将溺水而亡：“我已经这么听话了，我把能给的都给你们了！我做错了什么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过什么呀！！”
“骗子！骗子！！骗子！！！”晏兮血淋淋的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赫哲身上：“都是骗子！”
突然，他停止了的捶打，扶着赫哲的肩膀快要窒息似的深深吸了口气。一股温热腥甜的血从喉头瞬间涌了上来，喷到了赫哲脖颈上。
晏兮身体一软，瘫下去了，赫哲急忙把人拦腰抱住。他发觉不对，伸手抚上自己脖子，摸到了满手的红。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三十六章 古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