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橘短集]与你》司南Rein

2、思念起你的某一天

　　*连视角

　　文/司南

　　我做了一个梦，漫长而缤纷。

　　梦里你是我的妻子，站在由客厅通往阳台的门前。我坐在沙发上喝你沏的茶，视线落在阳光下你耀眼的金色发丝上。

　　我做了这个梦，本该幸福地醒来。然而我却泪流不止，尤其是我与相片上保持着熙和笑容的你视线相撞的一刻。

　　我忽然醒悟，你已经不在了。

　　*

　　若我不写点儿什么东西来纪念你的话，我会感到很难受，就像考砸了的小孩望着惨不忍睹的分数忧心忡忡。所以我便开始写这东西了。

　　这作为我与你共度的日子的见证一定很不错，在动笔之前我这么想着，心里满是激动。现在面对只写了寥寥无几的句子的纸张，我依旧激动不已，但那大片的空白也令我困惑——我该往下写点儿什么呢？

　　从你与我相隔两界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它们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我对我们的故事有千言万语，却怎么也无法写下一个字。

　　我猜你一定能了解我的感受，你知道我的表达能力很糟糕。

　　我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从我失去你之后的那些遗憾开始。这好像容易多了。

　　*

　　我还未带你认识我家乡的山和水，连庭院里的野花也还没带你认识。我的父母一直盼望着能见见你，我相信他们房檐上的鸟巢里的雏鸟也是盼望着见到你的，现在不用了。我通知他们那天，家乡那边的天也很应景地下了雨，并且持续了一星期。你去世的那个月几乎半个月都在下雨，大概是因为台风的关系，可我忍不住罗曼蒂克一次，想向你感慨：“看我亲爱的，天也在哭泣哪。”我很清楚我的罗曼蒂克打动不了任何人，可你见了的话绝对会笑起来，然后接过我的话，使嘴舌笨拙的我成功营造一次那样的氛围。

　　整个家里都被水汽浸得潮湿不已，空气被坠得也沉甸甸的，吸进肺里之后让人觉得身体也变得阴潮。

　　没有你的第一个月，我把家里搞得一团糟，连对我们最冷酷的那个人也来敲门，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忙。好心的朋友努力想驱散家里阴沉的气氛，和我开玩笑说不介意经常来提醒我，要记得清理我的胡茬和浴室墙角的蘑菇。

　　说实话我实在没有力气去开玩笑，也没有装作轻松的力气。我尝试对朋友弯一弯我的嘴角，学电视里的硬汉一样拍着胸脯豪气地对他们说完全没问题。可我只得带着歉意，一直沉默到他们离开为止。

　　他们不时还会来看望我，劝导我快从失去你的阴影里走出来。雨早就停了，我那被什么东西塞住了的鼻腔还没有好。有一次对面公寓的一户人家把电视开得很大声，里边传出了让你我都很不喜欢的私人医院广告。我听了以后没有任何以前的嫌恶，反而突然思念起你来。

　　我还没有尝试过在脑海里预演过一遍又一遍的很多家庭都会有过的场景，我还没有抱住你，像个痞子一样对你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我们什么也还没有，于是，我发现我没什么可以纪念你的事物。至少没有能让我好过一点，比如蹦蹦跳跳的，眉眼间有几分神色与你相似的我们的孩子。

　　要是现在有个小鬼头能拽着我的衣角叫我爸爸的话，估计我也不会写这东西了。

　　我该用什么方法来停止自己这无休止的念想才好？你没有回答我。那就让我一直这样想下去吧。

　　*

　　一起去散步常遇到的那个湖在干旱的年份失去的水分，这次因为大雨全都补回来了。还记得我们并肩站在护栏边，我牢牢地握着你的手的时候，大片的青草沿着湖干涸裸露的边缘生长，你用相机拍了一张，光能看见几根青草耷拉在湖水里的照片。

　　现在青草完全被水淹没了，想必你知道那样的光景迟早有一天会消失，恢复成只有一片湖水的常态。要是我也能及时记录下尚且存在的光景，此刻我应该会在做什么呢？

　　我不由地想到了我今早做的那个梦，那杯茶的清苦还停留在我的嘴里。梦里的我又经历了一次和你相遇到相爱的过程，你的音容笑貌在我的梦里丝毫没有改变，由此我更加悲伤，因为梦里的我根本没办法想起你去世的事实，还以为一切都不是虚无缥缈。曾经我也在你温柔的“路上小心”和“欢迎回来”里踏出家门和归家，饥肠辘辘地坐在充满饭菜的香味的家里接过你盛给我的米饭。

　　在我还不习惯没有你的日子，没有改掉出门进门都会嚷着的那句“我出去了”和“我回来了”时，没有听到你的回应常令我呆愣半晌，又无法抑制地悲伤起来。

　　没有失去自己珍视的人前，我对死亡戳之以鼻，对一切为家人的死亡悲痛不已的人们都抱有幼稚可笑的态度。等轮到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是无力软弱的，不知比其他悲痛后振奋起来的人无能了多少。

　　学生时期你等我一起上学的十字路口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几次，周边的商铺全都换掉了，但路口还保持着原样。

　　“在这里大家都很遵守交通规则。”我还记得你的感慨，也记得我是怎样无趣地回答你“这是当然的吧。”

　　你穿着藏蓝色水手服的背影时常出现在我的眼前。还穿着同样颜色的制服那时，我提着黑色的公文包走在你的后面，包里揣着你给我的糖果或是我打算给你却迟迟不敢送出的礼物。

　　那些“好漂亮”的感叹，轻柔地在我耳边回响，你头上跟随着你的动作摇晃的白色发带，也常在我脑海里闪现。

　　我就像我自己说的那样无能，想到你时便泪流不止。和你在一起我还没有哭的毛病，也许你觉得自己不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可你确实是我泪腺的阀门。

　　*

　　我此刻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词句，不知不觉已经写到了超出我预想范围的字数。这和我想说的相比还远远不够，我们之前的事情很多的页数，这是毋庸置疑的。可现在我的脑子里空空如也，再多的事情也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明明我把那些事情记得很清楚，你也想到我这是老毛病了吧，很多重要的事情在关键时刻就想不起来。刚才有人打来了电话，是询问我是否要订保险的。

　　你在世时也常接到这些电话和短信，真后悔那时我没有向你讨教该怎么应付他们。

　　现在我在笑，因为关于推销保险也没办法不让我想到你。

　　我想暂时写到这里，因为我的眼前模糊不清，纸也被浸透到没办法让我在它干掉前再写一个字的程度。等明天再继续写那些此时我忘记了的事情，我知道你不会责怪我的。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