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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楚江秋 ...


  •   黄莺儿一早啼叫,惠郡王府生机勃勃,福晋瓜尔佳氏已在房内念佛思过一月有余,今日懒起梳妆,她望着镜中容颜,发现自己原本亮若星辰的一双眼睛暗沉如死水,眼周围已多出多条细纹,鼓得虚肿……她不过双十的年华,却在这段折磨人的婚姻中像苍老了十多岁!

      她撇嘴笑笑,不曾想一向骄傲的她也会顾影自怜。

      “王爷上朝去了吗?”她懒懒地随口一问。

      “回福晋,王爷昨儿个一晚上没回来……”

      玛穆平珠大觉意外:“什么?……怎么回事儿?”

      “昨儿晚上公主跟一个戏子跑了,王爷和僧郡王连夜寻人,城里城外热闹极了!”

      “跟一个戏子跑了?”她恍恍惚惚,似乎并不相信侍女所说。

      “就是从前红遍京师的那个薛云笙!原先听说他早遣返回了乡,压根儿没想到他居然被公主藏在城南郊外的园子里,这下要让万岁爷和皇太后知道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

      她早就猜到公主与那个叫做薛云笙的戏子关系匪浅,却没想到公主已经下嫁,竟仍与那戏子暗通款曲……那两个男人,一个是公主的丈夫,一个是公主的兄长,也是她的丈夫,想像他们当时会怎样气恼,她心中竟如看笑话似的痛快,哈哈大笑了起来:“堂堂大清公主,竟跟一个戏子跑了,哈哈,笑话!傻瓜!”

      “可不是吗!真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侍女赔笑,与她附和。

      玛穆平珠笑了一阵,望着镜子里哭笑不得的脸,好似得意,又显悲哀。不过这样也好,她的世界终于可以太平了……

      然而在得知丈夫回来后的表现之后,她又充满了绝望。

      一个多月了,他仍然拒绝见她,但她仍不放弃令侍女打探他的一切,包括今日回到王府,他在书房大发脾气,摔了皇帝御赐的珐琅彩瓷瓶,想尽一切方法泄愤,闹了一个上午,连早膳都顾不得吃上一口就又骑着马、领着侍卫出去寻人了。

      从没人见王爷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仿佛将积了一辈子的愤怒以及压抑了许久的某种不为人知的情感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僧王府的情况如何?”在侍女禀报后,她又冷冰冰地问了一句。

      “说来也怪,僧郡王倒像个没事儿人,不吵不闹,真看不出来是什么情况。”

      玛穆平珠冷哼一声,连僧格林沁都没闹得满城风雨,她丈夫倒好,活像自己的女人背叛了他似的,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事儿惇亲王也牵扯在里头?”她一手执木鱼槌子,一手拈菩提珠子,忽然出人意料地平静,眉宇间是一派高贵的神情。

      “是,福晋,追去的时候惇王爷也在现场,想来从中帮衬了不少,要真闹到了宫里,这回啊,惇王爷真是穷途末路了!”

      她手中的木槌子顿了顿,又敲了一下,睁眼盯了边上展开的《妙法莲华经》一眼,曼声道:“这都是他平生造下的孽,也怨不得旁人了。”

      侍女轻叹一口气,又上前一步,微微倾身,小声道:“福晋,那人要怎么处置?”

      “也就是个下贱的戏子,给点银两打发了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

      *

      雅善与云笙出京已有半个多月,几乎是天天得到上天的相助,一路顺风顺水,十分畅快。最初他们在东便门上了绵恺事先安排好的小船,顺着通惠河过四道水闸,最后换了大船一路南下。半个多月的行程,平安无事,看来这下是彻底里远离了京师的所有喧嚣。

      每天一样,雅善总要多睡一两个时辰,云笙是与船家一同起身的,天还没大亮,他就帮着船家干活。拿隔夜浸泡好的黄豆,再用船家自家用的小石磨磨豆浆。惇亲王事事安排妥当,除了金银财帛与衣物,就连这一路的粮食都备齐了。但总不比在皇城里吃山珍海味,公主只好跟着他每天喝一碗热豆浆。

      小石磨转动着发出嗡嗡的响声,磨好的豆浆又拿丝网滤尽了豆渣,喝起来又顺又滑。一两个时辰,热水烧了,早点做了,待准备妥当,他才端着装着热水的铜盆进后舱的小屋服侍她起身梳洗。

      今非昔比,离开得匆忙,她身边没有一个侍女,只得由他亲身照顾。

      远离了京师,她的肤色依然白里透红、细腻如玉,头发浓黑细密、光泽照人,他熟练地为她梳了头发,辫了一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庆幸从前的手艺如今仍有用武之地。

      “你的手艺真比梅妞儿的都好!”她对着镜子拨了拨鬓边发际,跟剪刀裁过似的一样整齐。

      他望着她淡淡春山似的眉峰,又转过她的脸来,在妆台上寻了一支眉笔,端详着细细地描画了起来,雅善看着他一脸认真,嘴角微微扬起,想像着他当初登台前,也在后台为自己描眉的样子。

      “你也给别人描过眉毛吗?”她忽然问他,由于离得近,她喷出的带着幽兰香的热气就浮在他脸上,他微微一惊,停下了手,一本正经地说:“没有,我只给公主描。”

      “瞎说!”她嗔怪,他心慌意乱地往后退了一步,然而听她忽然笑道:“瞧你,难道你过去化妆都不给自个儿描眉的吗?”

      他愣了愣,笑说是,又继续为她描眉,此情此景,倒不像逃亡在外的公主与伶人,而俨然如一对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

      她对镜欣赏着他为自己描好的修长的双眉,他已在桌上摆好了早点。

      桌上只有四碟小菜:一碟豆腐乳、一碟酱瓜、一碟切成瓣儿的咸鸭蛋、一碟腊香肠,外加几个饽饽和两碗小米粥。出行在外,膳食方面自然清简,起初她并不习惯,可想到是云笙亲手做的便尝试着慢慢接受,经过半个多月,她已习惯了与他一同吃粗茶淡饭。

      末了,他又盛了两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鲜豆浆,她喝过之后,心满意足,不再有别的遗憾。早点用罢,她帮他一道收拾,动作十分利索,看不出她是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

      收拾后得了空闲,她随他跑到甲板上,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大船四周景色如画,阵阵东北风推着船帆,行得非常平稳。

      刚出城时,四周空荡平旷,放眼全都是光秃秃的黄土地;现下远处有山、山下有田,田边有树……郁郁葱葱,绿油油的真是清新自然!

      望着这番景致,雅善高兴地拉着云笙的手臂,说:“云笙,咱们到哪儿了?”

      云笙笑道:“瞧这光景,八成是到了南方,但不知是什么地方。”

      他原籍虽在南方,却是打北方出生的,好在家里人平时都说家乡话,唱戏念的又都是苏白才不至于忘本,只是问他这南方的地,他倒真不熟悉了。

      “再过几十里,就到扬州水域啦!”船家在后边吆喝了一声,两人回头,雅善兴奋地问:“那离苏州还远吗?”

      他们此番南下正要去薛云笙的老家苏州。早在皇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听过“天上天堂,地下苏杭”,圣祖皇帝与高宗皇帝也曾六下江南,苏杭是必经之地,再说苏州是昆曲的发源地,她必是要来的。

      “照这风向,不出三天就能到啦!”

      果然,之后的三天又是一帆风顺,不想进入苏州城的西门——阊门——他们需要在门外码头换小船进水城门,却出了点麻烦。码头上竟然看不到一条小船,问了船行,回道要第二天天亮了才能有船下水来,何况这时候天色越来越暗,水城门不多时即将关闭。

      没有办法,他们不得已只好下船,赶在北童梓门关闭前从陆城门进入。

      过吊桥进内城到达阊门大街时天已漆黑,只好在临近大街的一间客栈暂住。考虑到公主在船上过了数日,想来不曾睡得安稳,于是出高价为公主要了一处供贵公子住的上房,而他则选择住在较低廉的后楼。正要掏银子,雅善阻止了他,朝掌柜的说:“就要一间上房。”

      他吃惊地看向雅善,半月多来,他一向守礼,从不越轨与她同舱而居,雅善这一举动,显然惊了他。

      谁料她只是笑笑,悄声告诉他:“不必再多花价钱,咱们住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他看着她信任又恳求的眼神,不再推诿,最后两人要了一间上房,这上房实则是间套房,里外两间,里面的屋子稍大,留给公主住,他就住在外间。

      她睡前有个习惯,需要吃一碟点心,他便事先让客栈的伙计准备了一些江南名点。

      吃到正宗的江南点心,雅善十分高兴,与她初到江南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夜卧在床榻她并没有入眠,至半夜,她起身推开了窗棂,眼前是笼罩在月色下的苏州夜城,朦朦胧胧,像是一场梦。

      南方真是暖和,四月里更是和煦,即便到了夜里也不会感到凉意。

      如今,这座城就是他们的天地。

      “云笙,你睡了吗?”她阖上窗,走向外间,寻到此后的依靠。

      薛云笙才下榻,闭上了眼却没有入睡,她悄声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睁开了眼,见她穿着薄薄的单衣,忙起身拣了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柔声道:“公主睡不安稳吗?”

      她摇了摇头,扬起小脸,盯了他许久,他望着她红了脸,撇过头去,却听她不满道:“你喊了我一路的公主,到底几时才愿意改口?”

      原来她不满是因为这事儿,出了京师,的确不该再明目张胆地这样称呼她,可他早习惯了喊她“公主”,一时改不了口。

      “雅善是我的小名。”她说。

      他点点头,其实早就知道。

      “往后我喊你元竹,你叫我雅善,好吗?”

      元竹是他的表字,汉人男子成年后便以表字称呼,过去雅善是公主,对他直呼其名,现下她抛弃了尊贵的身份追随他,便想改变称呼。

      他点头应是,她忽然靠在他身上,搂住他的腰身,紧贴着他的胸膛,道:“明儿个咱们进城买宅子,往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家。”

      “一切都听公主的。”

      她从他怀里昂起细长的脖子,不满道:“你喊我公主,哪里是听我的!”

      “我……”他支吾一声,看着她咄咄逼人的眼神缓缓启口:“雅善,我都听你的。”

      她这才餍足地笑了,踮起脚在他左脸颊亲了一口,以为奖赏。

      这份突如其来的恩赐令他顿时手足无措,心口“突突”乱跳不停,他一向是守礼的,可面对此情此景,他并不能真正做到坐怀不乱。

      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幸好尚有一丝意识清醒,他若无其事地握住她的双肩,压低了嗓子道:“早点歇了吧,明儿咱们找门路买宅子去。”

      她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十分享受他这般求而不得的模样,但她放弃了捉弄他的念头,转而回到了里屋,留下他一人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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