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棋系列]古典式变体》deruca

13、十三

　　十三

　　蜘蛛通过编织丝网来捕获猎物。它们的腿上有很多感觉器官，只要卧于网的中心，就能准确感受到被猎物触动的到底是哪一根丝线，哪一个节点。

　　推理小说中同样有一种被称为“网状叙事”或者“网状布局”的结构。在这种结构中，凶手居于网络的中心，如果找不到通往纵线的节点，无论进行多少次横向连接，找到多少相关线索，侦探与凶手间的距离也不会缩短。

　　那么，棋局之中呢？

　　这黑白相邻横竖相隔的方形棋盘之上，步步为营的进退之间，是否也存在着肉眼不可见的网状丝线呢？

　　.

　　.

　　.

　　————————————————————————

　　2055年8月19日20:37

　　晴朗了整整一个白昼的闷热夏天在夜幕完全落下之后，忽然的，下起了雨来。

　　“啊。”正在往酸奶里放水果的黑发女子停下了手中动作，看着敲打在厨房敞开窗口外的水滴。

　　今天明明没有暴雨警报，然而零星雨滴不过一瞬就变成了黄豆大，女子赶紧放下水果擦手关窗，转身冲着客厅开口。

　　“阿恒，下雨了。快去收一下衣服。”

　　“收到~”叼着烟看着电视的男人转头回答，正准备就这样站起身，就听到了厨房里妻子的追加叮嘱。

　　“别叼着烟收啊！”

　　“……知道了啦。”无奈的耸了耸肩，把烟随手掐在烟缸里，久川恒走出客厅，拉开了阳台门。

　　夹杂着暑热的水汽和着喧嚣雨声立刻扑面而来，不过一会儿天地间居然就被雨线完全覆盖。无数水花在齐腰高的阳台栏杆上跳跃飞溅，铺着漂亮的淡蓝色花朵图案地砖已经湿了一大片，在灯光下泛着晶莹的水意。

　　“呵，居然下得这么大了啊。”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边伸手收着衣架一边感叹。因为妻子的爱好而保留了开放格局的阳台只有这个时候特别麻烦。用背脊阻挡打进来的雨水，久川忍不住开口，“凪，我说我们还是把阳台封掉算啦。”

　　“才不要。”端着一盘还处于准备阶段的酸奶水果布丁半成品的女子走出厨房，闻言立时反驳，“封掉多闷啊。”

　　“总比一直这样好吧？或者做半开放式的？我看着几家做得还蛮好看的嘛。”说到建筑，供职于建筑公司——说得更明白点儿就是建筑工地现场施工——的久川恒可是专家，不过提到想要封掉阳台的重点可不是这个，而是，“现在这样的我不在你怎么搞？”

　　久川扬了扬手中半干的衣服。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不需要使用电动衣架的彪悍身高。

　　而这举动立刻让凪笑出了声，穿着浅色家居服，简直就是“大和抚子”四字的具现化的护士小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小看我是吧？既然这样干脆你负责洗衣服算了，顺便每次烘干，连晾衣服都省了。”

　　“诶？！“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快进来。”

　　“哦哦~你吓死我了。”

　　“只是洗衣服而已啊。”

　　“别说洗衣服了，你看我哪里像是会做家务的样子？”

　　“所以说啊，如果没有我你怎么办啦。笨蛋阿恒。”

　　“所以说啊，我不是娶了你嘛~老婆最伟大！”

　　侧身拉开阳台门走回客厅的男人甚是夸张的一声欢呼，然后把衣服往沙发上一搁，非常自觉的对妻子摊开了手，“给我吧。”

　　“谢谢~”凪微微一笑，把托盘递到了丈夫手中，看着那些装在小模具中的酸奶布丁以一点儿也不科学的速度迅速凝固成了泛着诱人光泽的成品，贤惠温婉的大和抚子忽然狡黠一笑，“这么方便的能力，果然比起洗衣服还是做甜点比较适合阿恒啊。”

　　“饶命啦~”

　　“哈哈哈哈，骗你的啦。”看到身材高大穿上黑西装就能去演□□的丈夫露出了夸张的讨饶表情，凪的眉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这表情让她本就不显年龄的秀丽长相越发稚气。饶过了逃避做家务的丈夫，她把已经成型，稍微冻一会就能吃了的布丁放进冰箱。然而就在穿过走廊，客厅的灯光与电视的声音渐渐淡去的时候，她却忽然顿了顿脚步。

　　“啊……”

　　特意根据女主人的喜好挑选的房间格局与一般公寓略有不同，就连走廊都有可以射入自然光的窗口，而此刻，大颗大颗的雨点就敲击在凪身侧的玻璃窗上，不断波动起伏的水波在灯光的照耀下宛如经过某种艺术处理的透明帘幕，让外界景物看起来模糊不清，如同晕染了一层破碎的霓虹。

　　“那个时候……”

　　十三年前的那个时候。

　　“……也常常下着……这样的雨呢……”

　　。

　　。

　　。

　　***

　　。

　　。

　　。

　　2055年8月19日20:37

　　晴朗了整整一个白昼的闷热夏天在夜幕完全落下之后，忽然的，下起了雨来。

　　然后，不过转瞬，雨势就骤然变大。黄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迅速淋湿了天地间的一切。

　　对于拥有控制水流能力的术士砂山澄纪来说，这绝对不是什么坏消息。

　　然而宛若普通人熟悉空气一般熟悉这透明液体的女孩暴露在大雨之中，第一次觉得雨滴打在身上居然这么疼。

　　这么冷。

　　还站在看台上的女孩被洞穿的右手还在流血。随着血液被雨水稀释带走，她浑身发抖。哪怕她的pair来宫和希就站在她身边，也无法遏止自脊柱底端窜起的本能震颤，无法让她感到丝毫安全。

　　因为就在她眼前，在倒伏着超过二十具尸体的，宛若斗兽场的体育场草皮上，一场表演正在上演。

　　没错，眼前的对局，只能以表演称之。

　　而且，还是猫逗老鼠一般的，实力完全不对等的表演。

　　——真是可笑，明明是主动进攻的那一方，此刻却变成了老鼠一样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存在。

　　“太弱了~”

　　宛如嘲笑般的声音响在金属与金属撞击产生的爆鸣之中，男人浅色的身影在利刃的光芒间穿行，此刻响彻体育场的所有声音都仿佛是他专用的伴奏曲。

　　“真是太弱了啊~”

　　从未与藤见隼对战过的人根本想象不到这个男人所拥有的力量与速度。来宫和希毫无表情。砂山澄紀却是死咬着嘴唇看到藤见隼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冲到明石有香身前。作为拥有“斥力”这一能力的术士，有香可以将所有接触自身的力量返还施力者。那是几乎免疫一切进攻，面对一般技师时近乎无敌的能力。澄纪曾经觉得那能力是如此强大，高不可及。

　　然而下一刻，被返还于自身的力量撞开的藤见只是嘴角一歪，身影就骤然自原处消失。同时雪亮刀光一闪，有香身后的，根本不处在理论上的进攻线路上的佐月清也被丝毫不对等的力量直接撞飞。

　　左胸被撕开一条纵长伤口的少年发出一声惨叫，强行稳住身形才没有直接摔倒在地。而明明有一击必杀的机会却偏偏手下留情的藤见随手旋转了一下金属钢笔，在自己制造的飞溅血珠微微扬头，于骤降的暴雨中冲着看台上的来宫和希勾起了嘴角。

　　“我说，这么弱你也好意思把他们带出门啊？”

　　“……没关系。”明明雨伞就翻倒在身边，却同样暴露在雨中的男人的声音就像雨一样冷。

　　“反正，我们也只是弃子而已。”

　　“你倒是很有觉悟吗？”藤见眨了眨眼睛，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下来，就好像连命运都想要抹去他身上的血腥一样。

　　然而，再大的雨也无法抹去他笑容里的血腥。

　　“……那我可就……”

　　他嘴角忽然狰狞一扭，下一刻，整个人已经完全自原地消失，已经后撤到有香身后的佐月清也只觉得眼前一花，撕裂的剧痛就再次骤然袭来。

　　“啊————！”

　　本能让惨呼瞬间溢出技师的喉咙。

　　“佐月！”pair的尖叫同时响起。少年向左狼狈倒去，却不忘伸手一拽身前少女，瞬间与她交换了位置。而早有准备的明石有香则立刻举起手臂迎上攻击者。

　　还是未成年少女的术士绷紧全部神经拼命捕捉住攻击者的方向，斥力猛的撞上强袭。就在佐月清也眼前，明石有香的手和藤见的肩膀狠狠撞在了一起。

　　然而——

　　伴随着一声嗤笑，响起的却不是佐月预料之中的声音。

　　“……不客气的收下了哦。”

　　“呜啊啊啊啊啊啊！！！！！！”

　　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交锋中受伤的少女惨叫出声，一条巨大的裂伤直接撕开了她理论上根本不可能被攻击到的背部。术士完全瞄准的一击居然在最后时刻落空。鲜血喷溅而出，混入喧嚣大雨。佐月死死咬住嘴唇拽着有香急退。而等他再次站稳脚步，少女已然无法站立。

　　居然在最后时刻改变攻击方向——这个男人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佐月整张脸都扭曲了，他捂着腹部，鲜血自指缝中涌出，很快与软倒在身侧的少女的血液混和在了一起。而此刻，藤见已经站在了体育场的另一端。

　　“……只是你们太慢了一点而已啊。而且需要主动瞄准加上肢体接触才能起作用的‘力量返还’……真是浪费了这个能力本身啊。”

　　“你果然发现了。”来宫低声开口。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

　　手腕一转甩掉钢笔上沾染的血污，藤见眯着眼睛微笑。他一边用完全无视了对象的，简直可以用目中无人的态度与来宫和希交谈着，一边状似无意的踏前了一步，正正好好踩爆了之前留在此处的某具尸体的头骨。

　　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与鲜血和脑浆喷溅而起，从来宫和希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尸体的眼球喷出眼眶坠落在不远处的草皮上。这情景让砂山澄纪脸色一青。但浑身湿透，并毫不介意的任由血污再次沾染上衣物的男人却只是像踩上了什么不起眼的小石子一样，一点儿停顿迟疑都没有的再次迈步跨过了被他毁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歪了歪嘴角，挺直背脊仰头在暴雨中深吸了一口气。

　　弥漫着血液的味道，内脏的味道，青草的味道，雨水的味道，与夏夜闷热味道的空气。

　　不知道该说是让人眷恋还是该说让人怀念，不知道该说是让人憎恨还是该说是让人畏惧的，宛如往昔重来，宛若旧日重现的空气。

　　真是……不错的空气啊。

　　藤见隼，这个所有同事眼中的老好人，十三年未曾对局的技师，就在这样的空气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然后，开始了丝毫不带任何负面情绪的叙述。

　　“你们想要拖延时间。”

　　“因为这样就可以是在我站在棋盘上的时候仍能攻击到复数目标的唯一办法。”

　　“即便是我，也没有分·身术去对付‘过载’情况。”

　　“……来宫，我说的没错吧？”

　　“啊。”站在看台上的男人点了点头。雨水正顺着他的衣物，发稍不断滴下，“正是如此。”

　　“不算聪明，但是的确有效。”

　　“多谢夸奖。”

　　“没有一拥而上，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没错。”

　　立于棋盘两侧的两人，不，应该说是隔着棋盘而立的两人，在此刻，居然像真正的老友。一个言辞温和神色闲适，一个声音稳定态度沉稳。

　　真是……不错。

　　藤见的嘴角弧度再次扩大了一些。

　　“真不错，还保留了公平对局的美名。”

　　然后，因无法抑制的愉快和狂气扭曲了起来。

　　“不过，你好像忘记了一点诶。我可是……”

　　这才是藤见隼。

　　“……比起pair的生命，比起任何人的生命，都更喜欢对局的家伙哦~”

　　或者说，这就是藤见隼。

　　相隔近百米，身上沾染了复数的鲜血却没有一滴属于自己的，不到几分钟的时间里就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掉对手的男人歪着嘴角，露出了扭曲又癫狂，兴奋又嗜血的，完全无法用“正常”二字形容的狞笑。

　　“所以啊~”

　　第一次正眼看向了正与自己对战的两个孩子。

　　“别太快死掉——让我玩得开心一点啊！”

　　男人浅色的身影随着张扬狰狞的愉快音色骤然自原地消失，几乎就在同时，喷涌而出的鲜血再次染红雨幕，浸染入体育场碧绿的草皮。

　　【抱歉啊，春日。没办法~我果然还是最喜欢这种感觉了。】

　　【你也明白的嘛——PAWN就是PAWN。】

　　【不过放心，如果这次阿源不小心死掉了的话，我会自己来跟你道歉的。】

　　【只希望这一天，别来的太慢。】

　　“啊~啊~啊~啊~啊~”

　　不到一秒的时间之后，一伸手折断少年的胸骨，拔出刺穿了他心脏钢笔的男人直起腰，随手转了一下笔，用不知道该说期待还是怅然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真希望能够“真的”杀掉我的人……快点出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