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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王母娘娘驾到。”一位仙娥清脆的声音响起。
      我连忙向西王母请安。
      “阿姽啊,刚刚是不是有人来了?”
      我想了想,道:“是,闲鹤上神来了。”
      西王母轻笑了声:“自小就爱调戏你,竟还不死心。”
      …………
      夜里我坐在床边,握着手里的丹药。
      吃了它,什么就都清楚了。
      我仰头吞下。
      窗外月白风清,远处的天河上漂着各色花灯,晃若人间万家灯火通明。风月桥横跨银河,有一位仙娥正提着八角烛笼从桥上走过。
      “叩叩叩。”
      “进来。”
      是西王母娘娘的侍女少黎。
      她端来一碗月桂羹,态度颇恶劣地把碗扣在桌上:“王母娘娘给你的,把它喝了!”
      羹洒了些许在桌上。我走过去,有点莫名其妙:“三更半夜的,怎么突然……”
      “废话那么多干嘛!”她双手抱胸,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耸耸肩,伸手去拿碗。刚拿起来时,她突然伸手也扣住碗沿。
      我暗暗使力,发现她握得忒紧,便收了手:“罢了,你想吃的话就给你吧。”
      她却又把碗塞给我,好似那是烫手的山芋:“鬼才要!”
      西王母娘娘赏赐的东西,她竟然敢这么说,我心下生疑:“真的是王母娘娘赏给我的?”
      她不耐烦道:“你还有完没完啊,大半夜的我不睡觉,难道还特特跑来害你不成?!”
      也是,我大约想多了。
      于是埋头吃羹。
      却没注意到一旁少黎眼中自相矛盾的神色,又是妒恨,又是有些许怜悯。
      吃完了把碗交给她时,她在一旁老妈子似的碎碎念:“哼,凭什么你一个荒地里捡来的小贱人,能得王母娘娘这样的宠爱。呦,现在还成了王母娘娘的孙女了,谁信啊!长得一副狐媚样子,成天就想着……”她说道这里,却又停住了。
      这侍女也太没脑子了些。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有什么不满的,找王母娘娘说去,跟我说有个屁用。”
      她见我吃了羹,面色更难看了,莫名其妙地盯了我一会,才离去。

      【下一章】
      ……
      这一觉,如同三生石现,我记起了我所忘了的。
      漫长的岁月让人懂得如何忍耐,而累积的相思却被铭刻入骨。
      仿佛红尘一梦,一梦千年。
      是否生命都须如此纷纷扰扰,让一份简单的感情都难以觅得。繁杂的景象里,有一幕如同初春雾霭中的皓月,辉光如刃般,破开了所有被封印的记忆。
      初相逢的太虚镜中云雾缭绕,我站在岸边与他隔雾相望,他的模样在雾气中影影幢幢,看不真切。这一幕,仿佛已暗喻下永生,我们终将两两相望,近在咫尺却无法碰触,永无交集……
      河对岸那个男子身形挺拔,雾气氤氲中看不清面容。待我将云雾拂去,他已化作一棵扶桑树,树身伤痕累累,已是油尽灯枯的模样。我穿越茫茫白雾,走近那棵树。
      我把那棵树种在我的误酒阁里,那棵树把树根扎入我的心里。
      很多个月夜,我坐在那棵树下。看着龙凤于九天起舞,看着仙鹤破云而出,看着云雾中的水榭楼台,看着屋檐下八个角的大红灯笼。我把脸贴在树干上,我知道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
      桑桑,你看天边的彩霞多美,新上任的云仙子工作果然卖力。
      桑桑,你什么时候能变成人形?
      桑桑,今日诛仙台处死了一对犯了错的仙人。听说这事是因他俩的私情而死。桑桑,你信男女之情么?
      ……
      瑶池集会,流觞曲水天河日圆,锦瑟丝弦笛声远,觥筹交错中笑语盈盈熏人醉,戏子一舞,水袖如流年。我坐在西王母座下,看见沉渊穿过人群走来。
      犹记得那日的风极轻,卷着祥云轻轻流淌。五步流云,十步瑶波,仙河锦江上波光粼粼。瑶池上开了粉白莲花。那只调皮的青蛙一个猛扎子钻入水中,搅得半池春水微澜。
      传来的是战神沉渊凯旋的消息。
      那个男子一身玄衣,身姿挺拔俊秀,衣摆上金色的流纹光华熠熠。一头墨发吸进日月光华。眼睛深沉如海,眸色深得看不出情绪,带着几分戾气,鼻梁高得有几分孤傲味道。手中执着赤霄剑,九华玉转,寒光逼人。
      台上的舞女戏子,看惯了唇红齿白的翩翩公子,乍一看到这样沉稳霸气的,又是笑又是羞。就连见多识广的我,都看得有些怔怔。
      席中他借故离席,我也偷偷溜了出去尾随他,毫不知羞。
      君步我亦步,君趋我亦趋。
      千里桃林,桃花灼灼,风过处花飞如雨,花香四溢。
      流云低飞,他背对着我停在一棵桃树下。
      “跟着我做甚?”声音低沉好听。
      “摘潘桃给你吃啊。”我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个潘桃。
      他没有接,眉微微蹙起:“我们认识吗?”
      “当然了!上次潘桃会上……你见过我的。”我扁了嘴,握着桃的手垂下。上一次的瑶池集会已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他不记得我……也很正常。
      上次潘桃会上,我为了和沉渊套近乎,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为他斟酒,结果洒了他一身酒。近乎没套到,倒是才说了一句话,就被王母娘娘叫了回去。那句话,还是“美人,我叫姽婳。”
      “哦,忘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便又继续往前走。
      “喂!我叫姽婳,”待他走得有些远了,我忽又急急喊道,“‘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的‘姽婳‘,记住了吗?”
      “记住了。”他停下脚步,侧身答道。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拿起潘桃捂着烧红的脸,忍不住傻笑起来。
      桃花尚未开尽,狐狸已动了心。
      ……
      后来,我使劲浑身解数追求沉渊。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原因是我找上了月下仙人,想求他为我与沉渊结缘。月老说,他只能给凡人配姻缘,神仙的姻缘,他可配不来。那时我只当做他小气讹我,从月老殿一直把他追杀到南天门,一路上备受瞩目。
      再后来,那棵扶桑树化为人形。
      那日夜里,我于院中洗玉池沐浴。
      彼时,我靠在池壁上,半阖着眼昏昏欲睡,温水熏得我两颊热热地烧起来。风吹动池边的桃树,些许粉色花瓣撒落在水面上。
      一阵脚步声。
      我只当是小石头来了,便懒懒道:“把衣服脱了,然后进来吧。”
      脚步声骤然停住。
      我心下生疑,正想转身去看。脚步声却又响起——
      我才注意到那是陌生的脚步声。
      我的脊背顿时僵住。
      “天冷了,沐浴后多加件衣服,别冻着了。”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声音清朗如月华,带着些许笑意。
      然后是一阵衣料摩擦声。
      我脑子里“轰”地一声,血气直往上冲。
      转过身,只见水墨屏风上正挂着一件青花白底描边长袍。屏风旁边,男子眉目含笑。
      一瞬间仿佛时间停止,天边淡色霞云也不再流动。年忘了月,岁忘了时。屋檐下的灯笼无声摇曳,桃花香香飘满院。
      面前的男子一头微微泛青的黑发瀑布般铺至腰际,月光在他的发上缓缓流淌。一身青衣勾勒出长身如玉。他的一只手仍握着那件青花外袍,露出的手腕白皙如玉,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他垂下眼看我,眼里盛了满满的笑意,浓黑的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犹如蝴蝶欲展翅,几乎要把一双笑得弯弯的桃花眼遮住。
      我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怎么,忘了我了?”
      “啊”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我是扶桑。”他又笑了笑。
      仿若昙花绽放,挡不住他的绚烂。
      我只觉得头晕目眩,完全想不起扶桑为何物。事实上,我的脑子已经停止运转了。
      是以,我才会说出那样令我后悔终生的话:
      “扶桑大美人,我们洗个鸳鸯浴吧。”
      他又是一笑,不置可否,走了过来。
      我激动得在心里欢呼雀跃起来。
      他却停在池边的玉石前。低下身时,青丝铺泻了一背,有几缕落了下来,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
      他拾起玉石上的我的衣服,伸手递给我:“又犯傻了。起来吧,泡久了皮肤要皱的。”
      一片桃花瓣在我们之间悠悠落下,躺在我的衣服上。
      我很听话地伸手去接。
      遗憾的是,没有碰到扶桑的手指。可悲的是,我伸手去接时,我的大红肚兜掉了下来,落在池里。
      我觉得整个人都在燃烧。
      他的神情先是些许错愕,然后唇角勾起,亦正亦邪:“需要帮忙吗?”
      我一声不吭地把整个人连着衣服都沉到水里。
      分明听见岸上他的笑声。待到脚步声远了,我才敢从池里钻出来。
      扶桑,扶桑……那不是我之前种在东宛的一棵树吗?!
      ……
      “佛曰:万法皆生,皆系缘分,偶然的相遇,蓦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我合上手里的书,抬头看了看看天。
      彼时日出东方,天边烧得金灿灿。我半卧在院子里的藤卧上,手里是一本书。林子里的黄鹂叫得婉转动人,兴冲冲地从这边的枝桠跳到那边去,弄得树叶颤动,露珠滑落。
      和风吹拂,我无比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伸了一半,动作却僵住了。
      因为,我舒展的手摸到了一个温暖的硬硬的东西。
      有男子如水涧幽谷的声音响起:“早好。”
      我仍然保持着滑稽的动作:“好啊。”
      一块腹肌,两块腹肌,三块腹肌……
      还没数完,扶桑就握住我在他腹部上“不懈探索”的手,道:“你向来就喜欢粘着我,不过那都是在我未成人形时,倒也无妨。如今我已如你所愿化成人身,你再这样毛手毛脚的,恐怕……”顿了顿,继续用谦谦君子的语气道:“恐怕在下,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我连忙收手,笑嘻嘻地道:“你一大男人,自然不屑与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扶桑弯身看我。日光在他身上描摹出一圈淡金色的轮廓,几缕青丝落下,挠着我的脖子。他的睫毛扇了扇,笑吟吟道:“你若是女子,我自然不会计较。”
      语毕,伸手就在我的痒穴上挠。
      我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努力伸手要去挠他的痒。无奈实力悬殊,我只得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骂道:“你、你居然……哈哈哈,你居然骂我不是女的,你、你要死……啊哈哈哈停下、快停下……”
      ……
      日子大约就这么过了。我把时间分成四份,一份用来伺候王母嬷嬷,一份用来跟扶桑玩闹,一份用来追上羲,剩下的一份用来睡觉。
      一日我央着小石头教我做女红。小石头是我在东海捡来的一只紫石头精,她虽看起来憨憨的,女红却是做得很好。
      我正有样学样地穿针引线,扶桑忽而从屏风后冒了出来。
      红衣黑发,长身玉立,风华绝代。
      不过,再美也没用,还是沉渊好。
      我心下想着,乐呵呵地低下头鼓捣着一块云锦。
      扶桑走到我背后,弯下腰看我手里的动作。
      他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耳边,痒痒的。
      我不自在地伸手挥了挥,赶苍蝇似的,道:“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他倒是来了劲,索性将下巴搁在我肩窝,声音沉沉的,一字一顿道:“我、偏、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沉香炉中薰衣草气味的作用,他的声音竟带着一丝魅惑。此时在我耳边响起,弄得我一半身子都酥软了。
      小石头在一旁吃吃地笑道:“姐姐,你就别去追沉渊战神了。我看扶桑大哥也不错。”
      我嗔笑着白了她一眼,单手捏起他搁在我肩上的,有点尖的下巴道:“桑桑美人儿,爷现在不能陪你玩。沉渊的生辰就要到了,爷得赶紧给他做荷包呢。等爷做好荷包了再陪你玩啊,别捣蛋了啊,乖。”
      沉渊贴着我后背的身体明显僵住。我疑惑地侧头看他,他的眼里墨色翻涌,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只是片刻,他直起身,笑得有点涩然:“那你……好好做吧。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
      小石头道:“姐姐,扶桑大哥怎么怪怪的?”
      我耸耸肩道:“美人心,海底针。谁知道他想什么呢,琢磨了也是白琢磨!别管他了,咱们继续。”
      ……
      我打听好了沉渊会路过桃林,便早早站在桃林候着。
      从花含朝露,等到太阳高照,再从太阳高照,等到星耀八荒。
      终于,一个黑色挺拔的身形从远处走开,金色袖沿在夜里划过一道金光。
      我欢呼雀跃地跑了过去,等待了一整天的郁闷全部一扫而空。
      “沉渊沉渊!”
      他停住脚步。我才看见他身边站着一个玄衣女子。身段优美,细长眉眼,红唇如血,生得很是冷艳。
      原本两个人的幽会是多么浪漫,却突然多出一个人来。
      我停下脚步,有些讪讪地向女子笑了笑。
      玄衣女子也礼貌地笑笑。
      沉渊完全没打算给我们互相介绍一下。我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他不过当我是路人。
      深吸了口气,我灿烂地笑道:“听说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做了个荷包给你。”
      我伸手把荷包递出。
      女子送男子荷包,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不知道。虽然,虽然他收下的可能性很小很小,可我还是带着一丝丝希冀。
      时间仿佛凝住。
      终于,他开口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收下一个荷包了。”沉渊的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喜怒。
      我设想过很多个可能,却没料到他竟然已收了别人的荷包。
      脸上的笑容僵住。视线下移,我看到沉渊的腰间,挂着一个黑底金绣的荷包,花式繁复雍容,做工也很细腻,很适合他。
      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荷包——做工拙劣,大红底色,绣着丑巴巴的桃花。与他腰间的荷包比起来,就像丑鸭子遇到白天鹅,相形见绌。
      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自卑感,,我第一次为自己感到羞耻。低了头,手缩了回来:“不好意思。”
      然后转身,逃也似地跑了。
      桃林的转角处有块石头,我跑得急,一不留神被绊倒了。
      身上脏兮兮地,膝盖破了皮,火辣辣地疼,我无暇顾及。只连忙回头,看见玄衣女子似乎要跑来扶我,沉渊拉住她的手,说了一句话。他们便转身离开了。
      夜风吹来他平静无波的声音:“我们回去吧。”
      我收回视线,自己爬了起来。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而他面无表情地旁观着我滑稽的表演,连一个笑容都不肯施舍。
      明月高悬,我们三人,朝着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
      不久后,我收到一张请柬。
      红底金字,熠熠生辉。写的却是,邀请我参加沉渊的大婚。
      我才知道沉渊有一未婚妻,玉帝五女风无衣。我才知道风无衣就是那日夜里,我在桃林见到的那个女子。我才知道她已是身怀六甲。我才知道沉渊早有一妾,曾经名动天庭的歌妓媚卿。
      多年的执念,演绎的却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我看着天河对岸摇曳的杏花,心里涌上一股气,忽然很厌恶这样的自己。掏出怀里的荷包,想要用力掷出。
      一只温暖的大手包住我的手,连同手中的荷包。
      “沉渊眼光不好。这荷包我瞧着欢喜,送与我吧。”
      我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他轻柔地拿走我手里的荷包,抹着我脸上的泪。
      我把头埋在他胸膛大哭起来。
      那时候的扶桑,该是什么表情呢?
      ……

      可是后来的事,却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我送的一盆送子观音花,竟生生弄掉了风无衣腹中的孩子,还害得风无衣差点没了命。
      天帝大怒,欲废我仙力,除我仙籍,打入轮回。多亏西王母一番劝解,我才得到减罚。
      什么样的减罚呢?两百道天雷?一百丈软红?足够把我罚成一个废人,连自理能力都没有。可我分明什么都没做。
      “大胆九尾狐!你爱慕沉渊战神,这无可厚非。可你竟因妒忌无衣上仙而设计陷害,至其胎死腹中,生命垂危。你可知罪!”
      “姽婳什么都没做,何罪之有?”
      没有人信我。
      囚仙牢就在面前,一片漆黑,像一个无底的洞。
      我被废了仙力,双手双脚都套着捆仙索。不知道谁踢了我一脚,我摔进那个黑洞中,下坠,下坠。
      我看着光源处,门被“彭”地关上。
      只余下一片绝望的黑暗。
      牢里四下黑暗,空无一物,安静得可怕。我下坠了很久,才落到底,没有仙力的身体,摔在地上很疼。我一个人在里面走了不知多久,找不到尽头,找不到光明,找不到水源,找不到一丝生气。
      直到精疲力竭,晕了过去。
      醒来时,我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躺在扶桑怀里。

      突然很想哭。我伸手握住他的袖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心中猛然一跳,我完全清醒过来。
      我猛地从他怀里抽出身。
      天上云翳遮月,四野暗,鸦悲鸣。昏暗月光下,他满身是血,脸色苍白,眼下有一圈青色。
      他看着我,努力漾出一个笑,却牵动了嘴唇,嘴唇裂了开来,渗出血。
      “你怎么了?!”我突然害怕起来,害怕事实会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没事。”他摸了摸我的脸:“那点小刑罚,我替你挡了。没事了,你快走吧,这里是月上谷,他们还会追来……”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那点小刑罚,我替你挡了……
      那点小刑罚……
      他突然皱眉,猛地转身背对我,喷出忍了很久的一大口血。
      扶桑才刚化为人形,仙力微薄得几乎与凡人无异。那点小刑罚……以凡力仙躯,抵两百道天雷,一百丈软红。若不是因为他是上古遗神之身,恐怕早就魂飞魄散。
      铺天盖地的恐惧将我吞没。我活了两万年,从来不知道,原来恐惧,可以把人压垮。
      眼泪源源不断涌了出来。
      我破口大骂,声音却哽咽着:“你娘的,你干嘛多管闲事啊!我受不受刑关你屁事,你鸡婆……”
      他踉跄转身,笑道:“嗯,就算我……”
      他猛地咳嗽起来,然后伸手要来摸我的脸。
      我一把挥开:“你……”
      他身子晃了晃,然后,如玉山倾倒。
      心头猛跳,我扑上前将他接住,身体每一处都在颤抖,我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感觉。
      我想说“不要,我害怕”,可我除
      “嗯,我要走了,再种一棵扶桑树吧,我怕你……不习惯。”嘴上仍是笑着。那是一种悲到绝望的笑。
      “我不要我不要!种什么劳什子树,碧落黄泉,我只要你这一棵。你娘的混蛋!我受一下罚又不会死,你干嘛没事跑来找死,你以为、以为你很厉害吗?”
      他伸手抹了抹我脸上的泪水:“我以为我够厉害,可以保护你不受伤。”
      我只是哭。
      “再种一棵扶桑树吧,把……咳咳,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这样,你就不会忘了我。”
      只是哭。
      他笑得如雾:“不要喜欢沉渊了,喜欢我吧。我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喘着气道:“不,你怎么会喜欢我呢,一个将死了的树神,呵……”
      我把脸贴在他脸上,哀求着:“别说了,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他突然挣扎着推开我,吼道:“走,快走啊!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他咽了口血:“向东跑,去找闲鹤……”
      我靠过去哀求着:“我们一起……”
      他已经没有力气推开我,半阖着眼自顾自说着:“不要再回天庭了。走吧,不要让我白白死了……”
      “我不……”
      “走!”他蓦然睁眼,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严厉。
      我怔怔与他对视。良久,狠下心,转身向东跑去。
      头也不回。
      不敢回头。
      前面是无边的山谷,和泉水没有情感的流动声,在没有月光的夜里显得分外冷酷。我没有仙力,只能跑。有硬物扎进我的脚底,穿破血肉刺着脚骨,而我只是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像是哭泣的声音。
      身后,他微弱的声音被风撕裂,像是与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罢,只能……下一世、再来寻你了……”
      我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在无边的黑暗中,我的眼睛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心里只剩下恐惧与绝望。我声嘶力竭地哭着,跑着,甚至撕心裂肺地大声喊着,只为了不去想扶桑,只为了不停下脚步。
      泪流满面,被风吹得浑身冰冷,渗入骨髓。
      脑海里还是不受控制地浮出那一幕——扶桑浑身是血地躺在岩石上,苍白的面孔不复往日的风采。他的手里紧紧握着沉渊不要了我才给他的丑荷包,指甲刺破云锦,相思红豆一颗一颗滚落。他的嘴里喃喃着叫着我的名字“姽婳,姽婳。”而他的浓黑睫毛如蝶翅,徐徐合上,只是那蝶翅,再也不会扇动。
      扶桑,下一世,我一定先寻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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