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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3前后桌的报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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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的时候,俞斌照例扑在桌子上睡觉,好像永远都睡不够的样子;睡够了就拽着他的同桌陪他聊天,又或者跟我的后桌隔空聊天。我的后桌照例在那里自顾自说,说得高兴的时候声音偶尔还会突然高起来,好像全世界都是背景。我的同桌和俞斌的同桌照例充当空气,尽量隐住气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当我不存在”的气场。而我,照例上课呆呆地听课,而下课就默默地发呆。
直到又一节的班会课上,唱票登记违纪现象时,我的前桌和后桌同时开始炸毛。
“你怎么还在记我?”俞斌明显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仍旧凶巴巴地对我说。
“因为你上课一直在睡觉啊。我已经减少登记的次数了。”我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回他。
“我管你是不是真的减少,我问的是为什么你还在记我!”他根本不在乎我说的重点。
“不想被登记的话,那以后上课就别睡觉咯。”我索性豁出去了,反正在学校里他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好,很好,告状谁不会啊!报告老师,安羽婕上课唱歌!她没有把自己登记上去,这不公平!”俞斌的声音突然拔高,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心虚地低下头,等候着曾老师的责问,又或者是班上其他同学的嘲笑,可是左等右等,这些责罚却一直迟迟未到。我鼓起勇气抬起了头,却发现曾老师根本就没有朝我们这边看过来,对于俞斌的抗议,她也不予理会,只是一直盯着黑板上刚刚统计出来的违纪结果看。
俞斌自讨没趣,转回头瞪了我一大眼,然后又气汹汹地转回了身。
我不是没有后怕。可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这似乎是我唯一可以采取的自卫手段,即使闹到老师那里,也是一个可以说得出来的理由。
“喂!那你为什么也记我们?”我的后桌开始审问。
“因为你们上课讲话咯。”我转回头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们。对于他们的漠视,以及明里暗里的嘲讽,我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一旦习以为常,我的状态也开始进入戒备,所有外敌的入侵,都将受到我严厉地抵抗。
“全班那么多人在讲,你有没有搞错!”姜毅武的声音开始激动起来。
“他们不像你们几乎每节课都在讲。我同样也减少登记次数了。”那时的我还是耐着性子稍微做了解释。
“你再减少还不是登记了那么多次!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烦啊!是不是别人不理你就变着法子地报复别人?小心自己也被报复啊!”姜毅武很没好气地说道,然后被叶航拉了一下,他就很轻蔑地瞅了我一眼,没再跟我说下去。
叶航从来不会对我进行语言上的攻击,他将这些不屑和冷落都化在无声的行为当中,采取冷暴力的方式,一如既往地对我不理不睬。我不知道他是顾及了我们当年的友谊,还是说这样的方式只是他性格使然的一部分,总之在所有对我横眉冷对的人当中,他的方式属于最温柔的一种,却仍然会给人温柔的一刀,刺得人钝钝地疼。
曾经有那么一瞬,在整个事件刚刚开始的时候,我和他本可以避免出现现在这般地敌对。在我们相互尴尬地对望却又无话可说的整段沉默里,我们都努力地想向对方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试图缓和眼前令人窒息的氛围,回归到之前的平静当中。然而,只差了那么一瞬,相互僵持着的两个人,在那个勉强的微笑挤露出来之前,他先行一步出了声,口气却变成恶狠狠的一句:“看什么看!”于是,我那已经来到了嘴边的微笑,停留在当下又被收了回去。我默默地转回了身,而他那个也到了嘴边的微笑,在瞬间变了形,慢慢将略微上扬的嘴角往下压,最终成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这个词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第二天晨读的时候,曾老师把我叫出了教室,单独问话。看来,这个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侥幸可言。
“羽婕,昨天班会课上,俞斌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曾老师很和气地对我说道,口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有时会轻轻地哼上两句,但是大多数的时候我没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会推选你参加市级‘三好学生’的竞选,每个班只选一名同学,你要保住这份得来不易的荣誉,怎么还会明知故犯的呢?”
“……”
“你现在的学习成绩有些波动,最近还有下降的现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我也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么?”
“那个,可能,是因为俞斌吧。他坐在我的前桌,其实会有一些影响。”
“只是因为这个?”
“……,老师,其他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如果你的表现不够优秀,怎么能够说服得了全班的同学?大家也会认为我把市三好生的竞选名额分给你,是在偏袒你。我们应该展现给大家你最优秀的一面,你说是吗?好了,你先回教室吧。”曾老师循循善诱地说了这段话之后,就把我放回了教室。
我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了进来。
本来,我想告诉曾老师,我不想当什么市三好生了,我根本就不够资格。可是话到了嘴边,我却说不出口。我怕曾老师伤心,更怕曾老师对我失望,最后只好默默地进了教室。
不一会儿,曾老师把俞斌也叫了出去,两个人在教室外面说了很久,直到晨读结束,俞斌才被放回了教室。我不知道曾老师都跟他说了些什么,但是我自己的良心却首先不安了起来。毕竟,不管如何,我把他推了出去,作了我的替罪羊。
想了很久,我给俞斌写了一张小纸条,向他道歉,却被他揉成一团地扔了回来:“少来这一套!你够狠,你就等着!”
“……”虽然心里的确有些愧疚,但是我所说的也并不完全都是假话,更何况该道歉的我也已经道歉了,如果结果仍是如此,那就这样吧,无所谓了。
只是从此以后,我的位置空间变得越来越窄——俞斌故意往后挤,姜毅武和叶航又故意往前挪,这些,我都默默忍受着,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我本来就瘦,不需要多大的活动空间。然后,有时出去散步,李欣会问我:“咦?为什么你的背后会有脚印?”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拍了拍身后:“后桌跷二郎腿换脚的时候不小心踢上去的。”或者,俞斌在晚自习靠墙侧坐的时候,鼓着眼睛瞪了我好几眼,然后用手肘将我的书堆全部推向我这边,方便他大咧咧地将手摆在上面。再然后,我的书堆就在推力的作用下散乱地铺了满满的一个桌面。
这些都是小事,小儿科,无聊的小把戏而已,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李欣又把我拉了出去,这一次陶希云也跟我们在一起。等到我们正准备坐在草地上时,陶希云突然叫起来:“你身后那个白白的是什么?”我一时不知道她说的时候,刚想伸出手去摸,又听她说道:“别动,是口香糖,小心被黏住手!”那个时候,我已经不能分辨也无从计较到底是谁粘在了我的座位上,只记得在那个课外活动接下去的时间里,她们两个用草稿纸一直在我身后帮我从牛仔裤上将黏住的口香糖,一点一点地清理下来。
整个过程安静无比,她们两个都没再说话,而我自己,已经习惯了沉默,并且将自己那股深深的悲伤,统统沉浸在这片无声的沉默里,变成沉默的一部分,与沉默融为一体。
她们本来想安慰我让我不要哭了,却发现我根本就没有流泪。
是的,我欲哭无泪。
有一天晚上正在上自习课,俞斌突然转过头来,说话的时候音色毫无起伏感:“一会儿放学后去学校后门一趟,有人找你,是女的。”
我以为他是跟我的后桌说话,就没抬头,继续写我的练习册。
“喂,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他很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我和我同桌都吓了一跳。
“你是在跟我说话?”我抬起头,觉得意外。
“不然我是跟谁说!记住了,一会儿放学。”他说话之后又转回了头,整个脸上带着诡异的表情。
我直觉这是一场阴谋,总觉得怪怪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对,就是俞斌脸上的那种表情,很诡异。但是我还是忍着没说,继续低头写我的练习册,却根本没有发觉一整节课我都还没有翻页,一直在演算那几道代数题。
课间活动的时候,李欣过来陪我,我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对她说了:“俞斌说,一会儿放学让我去学校后门,说是有人找我。”
“有人找你?什么人?找你什么事?”她也觉得奇怪,立即追问。
“我也不知道,他没说。”
“那你打算去吗?”
“……,去吧,这次不去,还会有下次的。”
后来李欣告诉我,我当时的声音和表情,很像烈士英雄江姐、□□她们,因为一样地视死如归。
她没再说话,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个道理她也明白。
放学的时候,我还在磨蹭地收拾着东西,俞斌早就在打铃的一瞬间消失在教室的范围之内,他根本不会管后面发生的事情。
李欣走了过来:“我陪你去,一会儿在宿舍门口的时候等一下,凌瑶也会来。”
我明白了李欣的意图,也很感激她为我做的一切,只是此时的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她以为我是在担心害怕,也更紧地回握了我,那些温暖的安慰,也一同传递了过来。
等到我俩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凌瑶正朝我们走过来。她对我说道:“一会儿不管你看到什么,遇到任何人,你都别说话,让我来说,知道吗?”
我木然地点头,然后三个人就往前面学校后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来到后门,却并没有想象中的人山人海,只有三个女生站在一旁。凌瑶看到其中的一个女生,略带诧异地问她:“小柳?你怎么会在这?”
那个女生看了我们仨一眼,然后迅速地认出了凌瑶,立马换了一个表情,笑着说道:“哦,我们在等人,瑶姐你怎么来了。”
凌瑶也笑着回她:“没什么,我路过。”
然后场面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夹杂着一丝难以抹去的尴尬。
“要是没什么事,那我们先走了。”那个叫小柳的小太妹看了我一眼,却是对着凌瑶说道。她显然也看出了凌瑶是跟我一道来的,并不是单纯地路过。
“嗯,你先走,一会儿我们也走了。”凌瑶仍然面带笑意地说,也不回避“我们”这个词。
于是那三个女生就转身离开了后门。等到她们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下坡的路段,凌瑶才转过身,对着我和李欣说道:“走吧,我们也回了吧。”
三个人一路沉默地往回走,走到宿舍门口时,凌瑶准备进去了,我抬起头,拉着她的手:“凌瑶,谢谢你。”
她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故意轻松地说道:“谢什么,没事了,你也赶快回家吧,一会儿人更少了!”
我拼命地眨着眼睛,所有的语言只能化成一抹强颜的微笑。她有些看不下去了:“傻了呀,哎呀我不陪你了,我要去打水了,一会儿被别人打完了我可不想洗冷水。”说完就丢下我,自己先行离开了。
“走吧,我送你到校门口。”李欣在一旁说道。
“嗯。”我只是回了她这么一个字。
于是这场神秘的学校后门约见,在李欣和凌瑶的陪同下,有惊无险地了结了。
第二天,俞斌照例扑在桌子上睡觉,好像永远都睡不够的样子;睡够了就拽着他的同桌陪他聊天,又或者跟我的后桌隔空聊天。我的后桌照例在那里自顾自说,说得高兴的时候声音偶尔还会突然高起来,好像全世界都是背景。我的同桌和俞斌的同桌照例充当空气,尽量隐住气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当我不存在”的气场。
一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没有那些针锋相对的捉弄,没有那场学校后门的约见,地球照例在公转自转。
全世界只有我,只剩下我,虽然仍然照例上课呆呆地听课,而下课就默默地发呆,可是我的内心早已经满目疮痍,冰封一片。在已经散发出浓浓初夏气息的人间四月天,我的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却寒风呼啸,雪下不止,注入眼底的,只有茫茫的一片白色,透心而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