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84、第二十七章 裴府（二）

　　这人是个男子，看来应该已到了知天命的年岁，身穿一身深蓝色的长衫，虽然已经蓄起长须，但容貌斯文中透着俊雅，与裴云熙依稀有几分相似，却又比裴云熙多出几分精明干练。听见门声响起，男子早已抬头，目光落在几人脸上。裴云熙一看见这坐在上手的蓝衣男子，脸上本就绷紧的神色又收敛了不少，偷眼瞄了瞄中年男子的脸色，慢慢向前挨上几步，低了头老老实实叫了一声：“爹。”
　　蓝衣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回来了。”
　　裴云熙道：“是，孩儿回来了，爹爹可曾收到孩儿叫人带的书信？”
　　裴大人“嗯”了一声，道：“平安回来就好。其实为父也早有意向让你出门历练一下，想不到还未安排妥当，你便自己去了，倒是大出为父意外。”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威严的脸上露了一点微笑出来，“看你的模样，这几个月来，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家中千日，不如远行百里，你此番出去，也定然有所长进。”
　　裴云熙听见父亲话语慈祥，似乎并没有什么责怪之意，顿时放下心来，抬头笑道：“老爹说的是，这趟出门，儿子的确长了不少见识，也认识了很多的朋友。”说着回头看了站在身后的几人一眼，“他们就是这一路上孩儿结识的朋友，”略微顿了一顿，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稍稍一黯，“还有两个人，可惜都没能跟我回来。”
　　清涟几人见蓝衣男子看过来，都各自施礼，裴大人脸上肃然慈和，微笑点头，“几位快请坐。”众人一起坐在下手的那四张杉木椅上，裴夫人款款走到裴大人身旁，在那张空着的花梨木椅上悠然坐下。门外走进两个丫鬟，手捧青花瓷壶，依次给主客斟茶。
　　裴云熙将大家依次介绍给裴大人和裴夫人，又将这几个月来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讲给爹娘听，只除了特意隐去了天柱将倾，天地要重新变为一片混沌的事。他口才本就很好，再加上这段经历也实在是超乎寻常，是以不只是裴大人和夫人，就连门口都聚集了大大小小的丫鬟家丁，来听裴云熙讲故事。
　　这一顿说，足足说了快要两个时辰，听得清涟都饿了，怎奈眼前就是光茶，还有那盛在青花瓷小碟子里的蜜饯，分量少不说，而且越吃越饿。裴府的小丫鬟不住的进来给她续水，上上下下偷偷瞧她，裴夫人坐在上座，眼睛一直盯着清涟，忍不住抬手用帕子掩住嘴。
　　裴大人终于听见裴云熙说完，点点头，眉头深锁道：“如此说来，你那位姓轩辕的朋友，现在还是杳无音信？”
　　裴云熙叹了口气，抬头看了清涟一眼，“可不是，清涟妹妹都找了快要半年，还是没有半点踪迹。”
　　裴大人道：“听你所说，这个叫轩辕承的少年倒是一腔侠肝义胆，肯为朋友不计生死，实在难能可贵。”略一沉吟，道：“为父官拜大理寺卿，与各州各府平素都有不少公事往来，不如找画师按你的描述将这位轩辕少侠和碧尘姑娘的画像画出，再秘密派人送到各地州府，令官差着意寻找，如此总比茫茫人海寻找一人更为容易。”
　　裴云熙点头喜道：“这个主意甚好！我就知道老爹你宝刀未老，侠义为怀！”抬头向着清涟眨眨眼：“清涟，听见没有，我老爹说要帮我们！有老爹出手，何愁大事不成？”
　　清涟面露感激之色，站起身向着裴大人深施一礼，眸光闪亮，“谢谢云熙的爹！”话一出口，裴大人微微一愣，门外站着的丫鬟婆子，无一不是捂着嘴偷笑，裴夫人这次干脆也不拿手帕子捂嘴，笑得极是爽朗开怀。
　　琅琊坐在一旁，听见众人笑声，轻轻摇了下头，望向她的目光中却隐隐藏了微带宠溺的温柔。
　　清涟却毫不理会别人笑她，眼睛盯着裴大人，忽然问道：“裴伯伯，云熙说你去过很多地方云游，那你有没有听过‘太虚结境’这个地方？”
　　裴大人看着她，眼中也露出些许慈祥之色，温声道：“太虚结境？容我想想。”皱眉沉吟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我从前的确游历过不少奇异的地方，但‘太虚结境’这个名字，却似乎并没什么印象，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听名字，难道是新兴起的修仙门派？”
　　清涟听他说没有印象，明亮的眸光顿时黯淡，低声道：“果然连你也没有听过么？……莲花寺的老和尚说它在天涯之东，海角之北，可是……哪里是天涯，哪里又是海角……”
　　裴大人听见“天涯之东，海角之北”这八个字，紧皱的眉头忽然一松，眼中好像闪过了一点亮光，开口道：“等等，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清涟一愣，不解其意，但还是说道：“莲花寺的老和尚对我说他在天涯之东，海角之北。”
　　裴大人微微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就是了，你说的这八个字，倒叫我想起一件事来。那还是我少年之时，那时的我并没想过要做什么大理寺卿，一心只想到一些仙山灵地，拜师学剑。”
　　裴云熙瞪大眼睛道：“什么？老爹你说你想学剑？难怪家里就数你剑舞得最好，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裴大人看了他一眼，捻须笑道：“为父的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从前一直认为你年纪还小，总想等你长大些再讲给你听，呵呵，这一转眼，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不知不觉间，你也已经真的长大了。”
　　裴夫人伸手拉过裴云熙，爱怜的为他整了整已经有些脏皱的衣襟，脆声笑道：“你爹爹可不像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当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英雄救美，被十几个马贼围攻，身上被砍了十几刀，却还硬撑着不肯倒下。当时我三哥就说了一句话：‘要是这小子这次命大没死，就把我妹子嫁给他！’没想到，你爹听见了这句话，居然扭回脖子朝着我看了一眼，要不是我三哥及时射出的那一箭，你爹的头就被他跟前的马贼砍了！”她说这番话时，一双明丽的凤眸中满是自豪和爱意，笑声爽朗自然，丝毫没有寻常贵妇的矜持忸怩之态。
　　裴大人回头看了爱妻一眼，脸上有些微微发红，眼中却也充满了爱意，咳了两声道：“华君，当着这么多客人，你就不要再揭我老底了吧。”
　　白锦绣一直在旁端然坐着，此时忽然微微一笑，向着裴云熙看了一眼，悄然笑道：“想不到你爹娘竟是如此恩爱。”
　　裴云熙听她说话，眼睛一亮，刚想回答，却听裴大人已经接着道：“那一年，我去探访名山，来到极北苦寒之地，遍地冰雪，寸草不生，我身上的干粮已经吃尽，在那片冰天雪地之中走了五天，到第五天的时候，还是没有走到尽头，就在我支持不住要倒在冰雪中时，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只雪白的狐狸，就这样从我面前跑过去。看到这只狐狸，我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只要能把这狐狸抓住吃掉，那我至少还可以再坚持三天，也许这三天，就能够让我活着走出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