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The si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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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的轮子有规律撞击着铁轨，发出沉闷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车厢也随之晃动，虽然似乎只是细小的摇摆，但也为车厢内的物品来带不可避免的颤动。就像少年锁骨间的挂坠，以非常微小的幅度持续颤抖着。
少女以极好的视力看出了挂坠的晃动，默数它左右摆动的次数。
非常无趣的事。
但与此相比，她更害怕持续地无所事事，那会让她回想起目前好像是被马卡洛夫会长的魔法驱散了的寒冷所带来的痛苦。
而且，她知道，坐在她面前和她相对沉默了数十分钟的少年暂时也没有交谈的意思，至少还没有准备好。她从不在他无意攀谈时主动开口。
可能是因为自己懵懵懂懂，戴利欧拉一直都可以敏锐地察觉到他人的善意、恶意、喜悦、悲伤，甚至可以比产生这些情绪的本人更强烈。那些微妙的变化着的情绪，从她第一次睁眼开始就察觉到了，却像贝壳外地海浪，再如何激荡也无法影响她分毫。
——第一次感同身受，大概就是看到露西不住落下的眼泪时。
所以，格雷一直都没有信任过她这件事，包括总是时不时地对她抱有杀意，她也是知道的，太明显了。
不过对于戴利欧拉而言，那毫无意义。
戴利欧拉从有意识起，就被困在无边无际的可怖寒气中，渴望挣脱又无从挣扎。就算现在有所好转，她也感觉得那被魔法暂时压制的寒冷正在渐渐地卷土重来，终有一天会回到过去的状态。
但她想结束它。
只有这是有意义的。这是全部欲求。
可以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到，这种冷，是某个人的执念，因为脑海里时不时会的翻出的碎片，在寒气最盛时就会像是谁在耳边说话一样——
“格雷。”
那个声音这么说。
她想让那个执念消失，永远结束这无尽的苦寒，这个名字是仅有的线索。她记得第一眼见到的少年皮肤令严寒稍弭的温度，他的名字是格雷
所以即使被厌恶，她已经有了全部必须跟随着他的理由。
其实戴利欧拉对学习魔法也没有什么兴趣，但是她答应了“格雷”不杀人，而她第一次动手就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
她记得在离开岛屿的船上，格雷、露西和艾露莎教导她和他们一起生活的常识，那时说打破承诺是不好的。如果这个格雷生气了要求她离开，下一个破除寒冷的线索又会在哪？
那就用魔法吧，她想。
戴利欧拉还记得回答她“好”的那一刻，少年面容的轮廓被他身后耀眼的光芒以及其带来的影子模糊，柔和又强烈。
这已经是少女一片混乱的脑子里为数不多的清晰的记忆之一了。
她关于幽鬼的回忆停滞在了机器人内部的房间里，除了长相讨厌声音恶心的男人手中爆发出的充斥着死亡气息和恶念的魔法，剩下的只有仿佛铁器在脑中不断撞击鸣响的痛楚以及某种直觉——那时候，一定回想起了什么。
——“忘记吧。”
好像有人这么说。
然后她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戴利欧拉。”
经历了长久的沉默，格雷好像终于准备好了跟她说话。
他似乎总试图避免直呼她的名字，但每一次又把那四个字的发音咬得很重。
“嗯？”
她的视线从他的挂坠移向他的眼睛。
“这是去以前我学魔法的地方。”格雷跟戴利欧拉讲话时语速总是很慢，带有一点习惯性地迟疑：“北原，我和师父的故乡。”
虽然时不时会突然沉默很久，但是与幽鬼的战争后他对她的态度已经温和了非常多——尽管他仍不信任她，戴利欧拉知道。
他继续说：“时间不多，公会重建很缺人手，要尽快回去帮忙。”
戴利欧拉认真地点了点头，像乖巧的学生。
“所以……理论上来讲，魔法是魔导士体内的魔力和自然界内流动的魔力交融具现，再由魔导士的意志控制的结果，在交流前，你要先学会感知。”格雷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少女，有些欲言又止：“……总之你已经有很强的魔力了，只需要训练控制力就可以了。”
“但……”
——但是我感受不到魔力啊。
戴利欧拉眨眨眼，想告诉格雷。
她想起了在幽鬼公会里每一次试图使用魔法，力量总是在她的身体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列车已到达格拉德纳斯，请各位乘客……”
她才张口，列车内就响起了带着丝丝电流声的广播，随之而来的是车厢一次明显的晃动以及重物相撞的闷响。
这是直达的特快班次，第一个站就是终点站。
“走了。”
格雷在列车广播响起的同时朝窗外看了一眼，随即起身走向两列座位间的过道。
“嗯。”
她咽下本来想说的话应道，迅速地站起到他身旁，稍微用点力握住了他的手腕。
年轻的冰之魔导士皮肤温热的触感一如既往，熟悉的温暖让她总是不可抗拒地依赖起这个总是时不时会对她起杀意的人——即使其实她现在暂时并不觉得那么冷。
她偏头看向格雷，他身侧所正对的那扇窗外有一座女人的塑像，它折射的光投来，显得少年眉目柔和，没有一丝恶意。
格雷带着戴利欧拉在离列车停站的城市里雇了一辆马车，沉默地颠簸了几十分钟后马车在雪山前逐渐绵延的雪地前停下了来。车夫歉意地表示因为山道被大雪封住，马车无法通行。
在马车停下的地方，远远地，可以看见整个山群都被一片明亮的冰雪覆盖。
“走过去吧。”
告别了车夫，格雷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决定。
戴利欧拉跟上他的脚步，没有反对，毕竟和之前那种恍若要渗进灵魂的寒意相比，这种风雪真的不值一提。
没多久，两人已经走到了山谷的腹地，厚厚的积雪足以盖住脚踝，虽然好运的并没有碰上暴风雪天气，但还是时不时地会刮起凛冽的寒风。风呼啸着吹来，让少女单薄的连衣裙扬起一朵奇异的花。
——冰之魔导士是操控冷气的魔导士，想要操控冷气，先要与冷气融为一体。
她的脑子里响起模糊的的声音，难以言述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你冷不冷？”
走在前面的冰之魔导士突然回过头问道。
她摇头，以示否定。
“那好。”格雷边说边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你是操控冷气的冰之造型魔导士，想要操控冷气，就要先和冷气融为一体。你现在……”
他说着看向戴利欧拉单薄的吊带长裙，又看向她写满认真的脸，突然一噎，耳根慢慢变红，在逐渐漫上面颊红晕中吞吞吐吐地继续：“……闭上眼睛，感受冷气和你的魔力的相互呼应……”
格雷一边说一边演示般地合上双眼，肩膀渐渐放松，话语也越来越流畅：“感受魔力在你的体内和冷气之间流动，想象你要构造一个什么样的东西——什么都可以，接着，试着去控制你的魔力……”
他说着，将双手交叠在一起。
“咔”。
——这是水汽在空气中凝结的声音。单一的响动是细微且难以捕捉的，但当它们都集结在一起，在同一时间，在一片小小山谷，它们惊天动地。
巨大的冰墙仿佛是从地里猛地钻出来的，以肉眼可辨的速度不断窜高，到了一定的高度后又渐渐聚拢，最终在形成锥形的穹顶后停止生长。冰塑的菱形格地板紧接着迅速蔓延开，在触及冰墙后停下。冷气在魔力的控制下凝结成冰，从四面八方升起的冰墙把两人完全围进一个没有风雪的冰晶世界。
——冰造城堡。
造型稳固后，格雷缓缓地睁开眼睛。阳光穿过冰城堡的锥形堡顶，不知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射纷纷汇聚到他站立的地方。年轻的冰之造型魔导士环顾了一眼自己的作品，在灿烂的阳光下露出一个很克制的笑容，像是世界的焦点。
“大概就像这样。”
他说，看向戴利欧拉：“你试一试。”
少女依言闭上眼，然而一片黑暗中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倒空的盒子，怎么感受也不能找到一丝魔力流动的痕迹，倒是若有似无的寒意好像正渐渐缠绕上来……
“不行。”
她的眼瞳因惊恐猛地瞪大，眼珠甚至因为动作太急有丝胀痛。随即戴利欧拉又恢复了原本古井无波的表情，摇摇头如实相告：“只有冷。”
格雷皱起眉，没有说话。
戴利欧拉没有魔力绝对是不可能的。在格雷所站的这个离她不远不近位置就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少女周围那强大的、令人熟悉的、与乌鲁一模一样的魔力铺天盖地般地充斥在空气中，充裕的魔法的气息昭显着她的强大。
但是她也不一定是在撒谎，因为刚刚确实没有任何魔力的波动。以她这种毫不克制、毫无安全意识地让魔力外放的状态而言，哪怕只是一点点调动，周围的魔导士也是可以发现魔力的变化的，更何况他们是使用同源魔法的冰之造型魔导士。
所以他迟疑。
戴利欧拉看见格雷又露出了犹豫地表情。
他们的相处一般都是以相对无言为主，如果不是过于恐惧，她一定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等候格雷作出决定。但现在，她本能地抗拒继续一动不动地待在寒气曾几乎要席卷而来的地方。
于是少女走到少年面前，步子跨得很大，以一种急切的姿态，靠近阳光的中心。
“冷。”
她说。
也许是这句话让他突然觉得不能着急，格雷立刻下了决定。
“先走吧。”他率先朝“城堡”的大门走去，“不然到那里天就要黑了。”
他没有说错，等两人穿过山谷走到最终的目的地，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暮日薄晖让整片绵延的雪山都柔美起来。
他们终点是一座木屋。
除了坐落在雪山中这一点很奇怪外，就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屋子。
但温暖的感觉莫名地在她的身体里涌起，仿佛能抵御一切严寒。
格雷打开门，点燃壁炉，招呼戴利欧拉：“进来吧。”
他的情绪似乎也平和了很多。
戴利欧拉的脸在火光下半明半昧，大片的阴影吞噬了大半稚嫩，越发地像那个故去的人。
少年悄悄流露出怀念的神情，不着痕迹。
他们吃了带来的干粮作晚餐，格雷让戴利欧在唯二的房间之一休息，自己呆坐在壁炉前，看了一夜的炉火。
天一亮，他们又回到了那个被冰雪覆盖的峡谷。
“今天换一种训练方式。”
冰之魔导士一边说，蓝色的纹印浮现在他的手掌。
“我会攻击你，你试着用魔法反击。”
他说完，冰凝的箭簇朝少女飞去。
她下意识一躲，轻易地就避过了飞来的箭矢。紧接着，更多的冰箭指向来。
箭看起来很多，但她完全可以全部避开。可是她要学习魔法。
她想起来手心绽放的冰花。
于是少女站定，直接伸手接住了冰箭。
预想中的魔法并没有出现。
箭矢在她手里断成两截，她的手心毫发无伤。
格雷皱起眉。
她摇摇头，示意仍然感觉不到魔力的痕迹。
“再来。”
他双手再次摆好结印的姿势。
这样的训练持续了几天，格雷使用的武器攻击性越来越强，期间也有试过巡山跑，但无论如何戴利欧拉的反应都只有摇头。
她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所谓的魔力。
——就好像那不是控制范围内的东西。
他们带来的干粮已经基本吃完了，返程日将至。一开始格雷就说过要尽快回公会帮忙，即使她仍完全没有学会魔法的迹象，他们也必须回去了。
“啊啊所以为什么我要教你魔法啊！”少年冰之魔导士狠狠地扯了一下自己湛蓝色的头发，有种若有若无的挫败感。他降下音量，仿佛叹息般地轻声自言自语：“明明我会的全部都是…师父…教给我的……”
他的声音特地收轻，但是她即使站在房间内也听见了。
少女本能地不愿格雷继续沮丧下去。她本能地觉得他的沮丧与自己身周的寒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她第一次踏入那个她一开始就发现了的地下室。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去寻找关于魔法的线索。
地下室看样子已经许久没有用过了，满屋的旧物都落满灰尘，地上还有一本摊开的书。
并没有人教过她识字，戴利欧拉却看懂了上面的文字。
我们永远赞颂您；
敬爱的北族女神冰原的守护者；
我们为您传唱，
将万物冻结的魔法。
——“绝对冰结。”
头痛欲裂的感觉毫无预兆地袭来，就连空气仿佛都在翻江倒海。
——“恶魔！”
——“原来……”
——“去死吧。”
——“戴利欧拉…大人。”
——“拜托了。”
寒气也瞬间席卷而来，就连骨髓都要凝结、刺入灵魂的恐怖寒冷无情地凌迟。
她倒在地上，眼前仿佛出现了烈风呼啸的辽阔雪原。
世界落入黑暗。
这是戴利欧拉自在山洞中醒来后第一次完全失去意识。
格雷是被狂躁的魔力波动惊醒的，当他匆忙冲出木屋，看到的就是那样的景象。
巨大的、一望无际的紫色冰玫瑰在晨光下闪耀，像极了乌鲁与不死的恶魔决斗的那一天，造型魔法带来的既是希望也是绝望。
少女蓝发黑眸，被花朵簇拥着，露出了自然得不可思议的笑容。
她双手合十，深紫色的魔法印绽开，一支和其它一模一样但小得多的玫瑰花出现在她手里。
“送你玫瑰。”
戴利欧拉从未感到如此温暖。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The six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