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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忱茗馆 ...

  •   葭城的江雾气终年不散,江南江北就像两个世界。
      江南博物馆里的人很少来江北,那里临江有一条古董街,假货泛滥。

      江北的人们也不关心博物馆的人怎么想,他们的铺子赚起钱来,博物馆的人坐火箭也比不了。方小瀛走在古董街上,发觉一切都很新鲜。于是她知道自己以前应该也没来过这里,就和所有博物馆的人一样。

      这条街其实是葭城的老街,原名‘荷塘街’,守着江边古色古香。她走在街上,看见两边的铺子里琳琅满目,路人三三两两,怀着各自的心思。

      有的是托儿,专门挑冤大头下手,一个玉粉合成的小坠子骗人说是清代和田玉,也有人信,喊价十万,几个人抢,冤大头独独拿下,像捡了宝一样揣回家。

      如果幸运,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遇见行家,如果不幸,他会在某个黑云压顶的日子遇到一位说实话的人,告诉他这个用玉沫子压成的玩意最多值十块,然后此后他会有很多年忘不了,当时凑在他身边抢得头破血流恨不得殴打在一起的那几个家伙,演技是多么的炉火纯青。

      还有的路人是半吊子行家,一双眼睛滴溜溜,专来捡漏。

      某个不起眼的小铺子,门口供的关老爷威风八面,下面有个盛香灰的小瓷碗,脏兮兮。乍一看不起眼,仔细看看,光洁圆润,胎型优美,玛瑙釉色更是剔透。

      凑过去装作不经意地翻起一看,不得了,还有小米钉的痕迹,别是汝窑啊!云淡风轻地在店家那里买上几样东西,加起来也有几万块,但是想到汝窑,这可不算什么。顺便随口提:“我家缺个猫食碗,你这个大小合适,送我吧,反正也买了你好几样东西。”

      店主傻乎乎:“唔,拿去吧。”行家抱起东西一阵风一样就往回跑,小瀛看着背影,摇头叹气:又是个自以为‘捡漏’的半吊子行家。以为白捡了个价值几十上百万的汝窑瓷碗,其实是洛阳那边专门做旧瓷的贩子们仿的,二十块钱顶天了,店家装傻,专钓这种捡漏行家,买的总没卖的精。

      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小瀛实在没法相信传说中这儿有个能修复文物的行家。这儿的人作假都是好手,假货可不需要修复,哪来的行家呢?

      路走到头,是古董街最大的茶社:忱茗馆。介绍的人告诉她,城里在官方挂了号的修复专家现在不是退休就是忙不过来,但是‘民间人士’里面倒有一位行家说不定还能做,那人是忱茗馆的老板,叫顾忱。

      顾老板在古董街算个人物。他年轻轻不知哪来的钱,开了古董街最大的茶社,很多人都听说,赶上天气晴好的日子,站在江北古董街最大的茶社露台上,能看得见江南山上的博物馆。可顾老板的露台只有他一个人能上,客人们谁也没上去过,做生意还这么小气,匪夷所思。

      开茶社按说也不会太赚钱,但顾老板从来不卖古董,光修复文物就够他赚的,不过这几年也不怎么做了。古董街传说,他年纪轻轻就有一身绝活,而且眼光毒辣、火眼金睛,这本事就和‘开天眼’一样,是个折寿功夫。所以他虽然年轻又不缺钱,但大家都说眼看着他来古董街这几年气色越发不好,是身体消弱的征兆。

      不过这话更多人是不信的,因为顾老板每天活得很乐呵,莺莺燕燕也经常在身边围绕。每天下午他在露台上喝着茶吹着小风等夕阳的时候,街上张三铺子、李四铺子的大闺女、小姨子们都时不时春心荡漾地招呼他,盼着能上他家露台去聊聊‘人生理想’。

      顾老板向来是来者不拒的,但是唯有露台,他从不叫人上去。

      小瀛摸到忱茗馆的时候正是午后,茶楼没什么客人,内外静悄悄。有个伙计在扫院子,懒洋洋,有一搭没一搭。忱茗馆外面是一圈花藤篱笆,里面有棵老槐树,这树足有两人多粗了,不知从那个年月开始长歪了,从树根开始斜,足有两三米贴着地,像个躺倒的醉汉。

      这树树冠倒是很茂盛,花也开得好,幽香阵阵。于是成了一个天然带遮阳棚的躺椅,有个青年躺在贴地的树干上睡着,那条树干一看就是常年被人踩着爬树玩,所以上面平整的不像话,青年一边躺着,扭曲的树根上还提供了个翘脚的地方,姿势倒是很舒坦。

      小瀛小声问伙计老板在哪儿,伙计懒洋洋指指那树干上的青年,嘟囔道:“睡着呢。”小瀛震惊不已,轻声走了过去,那人毫无觉察。

      树叶里漏出一缕日光笼在他脸上,他的皮肤像是上好的邢窑细白瓷,光洁却没有血色。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不知见了什么,一直皱着眉,不一会甚至说起梦话来,青筋暴起,很是难过。

      他在梦里挣扎着,猛地一翻身,从树根上滚下来,摔在土地上一身灰,他‘哎呦’了一声,伙计急忙跑过去把他扶起来,他揉揉蓬乱的头发,睡眼惺忪地看见了小瀛。看见了她,他像见了鬼样地跳到了一边,失声大喊:“是你?”

      小瀛心里一颤:“你认识我?”
      顾忱一脸戒备地抄着手,像是怕被歹徒侵犯的少女:“那个,报纸上不是有么,长得像那什么日本美人的……”

      他再次瞥了她一眼,口气确信:“像是像,姿色也差太远,那篇新闻你自己写的吧!”

      他醒来以后看起来更加年轻,白皙又消瘦,长的很清秀,可是黑眼圈简直有些过分,像只刚睡醒的浣熊,可浣熊不该有这么毒的嘴巴,所以小瀛很难界定他到底是什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人家说他要折寿,他这幅样子看着的确不太健康,像是随时就会化成一缕青烟似的。小瀛本以为对于文物修复来说,“年轻”的意义是大概四十岁,结果他看起来最多二十五,他醒来以后一直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本就不怎么整齐的头发揉的乱糟糟,像颗毛栗子。

      “您是顾先生?”小瀛问道。

      青年不理她,转过身就踩着刚才睡的槐树干爬到树杈上面去了。他蹲在茂密枝叶遮挡的树杈里面,抱着头一脸痛苦,像是在经受什么惨无人道的折磨。

      伙计一脸过意不去:“小姐,你别在意,老板吧,脾气有点怪。不过他就是顾忱,我保证,妥妥的。”

      “他就是修复文物的那个顾忱?”小瀛还是觉得不可靠。

      “是他是他,不过您听谁说的,他现在不做了。”伙计小声说道:“不过要是漂亮姑娘,老板还是很愿意搭理的,您试试,没准呢。”

      小瀛无奈,也不知怎么讨好,只有冲着树上那个浣熊一样的青年喊道:“顾老板,我听说你对文物修复很有研究,我们博物馆有一批文物,找不到合适的人,想请您……”

      “一批?”青年隔着树叶冲她喊:“你开什么玩笑?想要我累死吗!”

      “不不不,一件也行,只要您亲自去看看……”

      “不行,我很累,干不了!”青年随手揪着槐树的叶子,浓绿的树荫映着他惨白的小脸,黑眼圈显得更重了,他看起来有点可怜相。

      “您要不要先下来啊?”小瀛试探道。

      “吵死了,我想睡个好觉都不能!”青年气愤道。

      “不是我吵醒你的,是你自己做噩梦醒过来的啊。再说了,想睡好干嘛睡在树干上!”

      青年气急败坏扔了一串槐花到她头上以示不满,低头冲她的头顶喊道:“你懂什么啊!我总做恶梦知道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不做噩梦,换你你受得了吗!所以才睡树干上,只要一做噩梦,翻身就会掉下来,不就醒了?这么好的办法,你还敢看不起?!”

      小瀛一边抖落头上的槐花,心想他虽然没礼貌,不过说的也是有道理:“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
      没做过噩梦,不知道你这么辛苦。顾老板,咱们下来谈谈吧?”

      青年冷不防地跳了下来抓着她:“你没做过噩梦?”
      小瀛莫名其妙:“没有啊。”

      青年忽然笑起来:“那我可真羡慕你。”

      他的笑容灿烂到像是一触就会破碎的阳光,小瀛有点发愣,青年已经转身往茶楼的露台上去了。小瀛还想追上去,伙计却拦着:“别去,那里老板不叫人上去。”

      青年在楼上冲她喊:“你是博物馆的吧?干好了又不多发钱,干嘛没事找事?我可不缺钱,你要是有别的什么,早点拿出来,不然回家洗洗睡吧你!”

      小瀛一头雾水:“什么别的啊?”想起伙计说得这人喜欢漂亮姑娘,也不知自己在他眼里算不算,反正先挤出点温顺的笑容再说:“顾老板,帮帮忙嘛!”

      青年一皱眉:“谁跟你说这招管用的?告诉你吧,我可不喜欢你这型,以身相许什么的想也别想!”小瀛有点窘:“那你喜欢哪型,跟我说说?”

      青年哧一声笑出来:“你这人真是太好笑了。”说完,他的身子缩了回去,看不见了。
      也不知他这样算是有希望还是没希望,小瀛决定先回去。

      忽然冷不防看见一只蜻蜓从院子上空飞过去,在槐树之间徘徊一阵,就飞上露台去了。那只蜻蜓遍体通透,闪着奇异的金色光泽,透明的翅膀忽明忽暗,飞的缓慢而轻盈。

      小瀛有点发呆:“这
      蜻蜓怎么怪怪的?”伙计在一边瞪大眼睛看过去:“什么蜻蜓?没看见啊?”
      小瀛也觉得奇怪:“怎么没有,金色的。”

      伙计一拍脑袋:“姑娘,你可真逗!我们老板也爱开玩笑,说这院里有个蜻蜓,金色的,我们说没有,他就笑得前仰后合。他这幽默感一般人理解不了,看样子您倒是和他同道中人啊,
      我觉得吧,你有戏,赶明再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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