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夜话》程小鹤

4、小玄

　　花将军抱着花知夏来到水池边，春夜深静，空气中满是花草的馨香和水木的清气。水波摇曳，荡碎了自深蓝色天幕里投下的星光。花知夏指着水中，回头对花将军说：“哥哥在那儿。”花将军自然是瞧不见的，花知夏又摇了摇他的手：“爹爹，你看你看，哥哥捉到了。”湖面“噗通”一声，一条红色鲤鱼跃出水面，“哎呀”花知夏惋惜一声，“又跑了。”
　　花知夏挣着下了地，冲湖f里喊道：“哥哥，快回来啦。”又是一条金色的鲤鱼跃出湖面，池边泊着一条小舟，静荡荡的在星辉斑斓里摇晃。花将军心里一点也不害怕，他不知道小玄是谁，但直觉这不是坏人。他蹲下来，轻声问道：“小玄是什么人。”花知夏不知看到了什么，乐得拍起来小手，回头冲花将军说到：“小玄说，他和哥哥一样大，还光着脚丫呢。”花将军重新把她抱在怀里，花知夏安静的看着前方，花将军拉出她放进嘴里的手指，“夏儿怎么不去和他们一起玩？”
　　花知夏摇摇头：“我不喜欢捉金鱼了，哥哥喜欢，哥哥要捉。”
　　“哥哥能不能听见你说话？”
　　“可以的。”
　　“你跟哥哥说，现在很晚了，玩够了就该睡觉，乳娘等他都急了。”
　　花知夏帮他朝着虚空转达了这几句话，回头看见家人都寻了来，花将军摆摆手，叫大家回去。乳娘也抱了花知夏回房。
　　第二天一早，花知寒醒了，花夫人在他身旁守了一夜，紧张的等了他醒来，此刻见他俩眼珠子一转，叫了一声：“娘。”花夫人闻言一把抱住他，口里念叨：“祖宗，你总算没事，可吓死我们了。”他又揉了揉眼睛，“我饿了。”
　　花知寒喝了几口粥，吃了半屉小笼包子，眨巴眨巴眼睛：“我做了一个梦。”花夫人见他醒来已经松了口大气，赶紧把他送到了花老太太那处，没空听他说梦。
　　因大少爷未醒，花府人仰马翻了一天两宿，唯独瞒了老太太，老太太此时抱了花知寒在怀里，他又眨巴眨巴眼睛：“奶奶，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花老太太颇想听孙儿说一说，花知寒就开说了，说这开头是长着一张圆乎乎脸蛋的白胖小子带着花知寒去捉鱼采莲蓬，对了，梦里莲花是开着的。老太太饶有兴致，鼓励他：“说下去。”可惜就听了这么一段开头，小厮来通报：“老爷为大少爷请的先生到了。”
　　花将军虽然是武将，可花家一门书香，祖上还做过翰林，到了花将军父亲这辈，因抗敌有功，故做了武将。朝廷一贯的重文轻武，于是到了花知寒，花将军也教他拳脚功夫，但那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心中还是愿意他习文，作个读书人。
　　花知寒进学的早，还未搬来京城的时候请的是当地颇有名望的老先生开蒙，花知寒年幼,顽皮的上房揭瓦，虽是聪颖好学，但读书一事需柔日读经，刚日读史，一日都不能断。先前请了好些先生都请辞，花将军气过也打过，花知寒仍是淘气未改。这次请来的新先生，是花将军堂兄母家的一个亲戚，因避父辈名讳，只得中了个秀才，无甚谋生本事，学识渊博，倒能作个教书先生。
　　先生姓戚，是个高大英俊的青年，眼睛又大又亮，一脸温和笑意，布衣被浆洗捶打的干净整洁，瞧来可亲之极。花知寒一见，意外之余很是兴奋，行了拜师礼之后就缠着先生。下学之后也四处吹嘘戚先生的好处，言辞之中十分崇拜。花将军越发满意自己慧眼识英，戚先生学识渊博，为人正派，花知寒拜他为师是极有益处的。
　　府里的人和戚先生也渐渐熟络，大家都觉得戚先生好，戚先生身上没有读书人那股子看不起人的清高劲儿，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每天都笑眯眯的，看着也喜庆。只是戚先生身体不大好，时常脸色灰青，不过也无大碍，他自己说是自小的毛病，吃几枚人参养荣丸便好了。不过花知夏从不亲近戚先生，那日花将军留他一起用完晚膳，花知夏和花知寒在院内玩耍，戚先生见她生的可爱，伸手抱她，不料她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跑到小池塘中的亭子里。她扒着亭子的栏杆，伸手勉强摘到一朵微绽的莲花，冲着层层莲叶唤道：“小玄，小玄。”夕阳西下，周围的蝉鸣消退，夜幕渐渐四合，晚烟冉冉上升。她在这天地阴阳交汇的时分，轻轻呼唤：“小玄，你快出来啊。”
　　莲叶晃动，其间露出一只花苞，花苞层层展开，里面睡着一个黑衣服的小人儿。小人梳着双髻，脸蛋粉嫩圆润，很是可爱，这时一手揉着惺忪的睡眼，撅着嘴：“小知夏，你又打扰我睡觉，你真讨厌。”花知夏伸手要去摸他，可惜够不着，见他从莲花里走出来，原来是个和花知寒差不多身高的小孩。小玄盘腿坐在莲叶上，又打了个呵欠，没精打采的嘟哝一声：“真热。”花知夏眼都不眨的看着他：“你整天都在睡。”
　　小玄不耐烦的翻翻白眼：“白天那么热，只能睡觉，要玩也只能等到晚上。”说着他顺手从水里捞了一尾金鱼，“现在你哥哥也不来跟我玩了。”花知夏看着鱼儿在他手中扭来扭去，说：“哥哥现在有戚先生，都不跟我玩了，更不会理你。”
　　小玄不屑一顾：“戚先生是个骗子。”花知夏将手中的莲花浸在水中：“什么骗子？”小玄一手举着鱼儿，一手捏它尾巴，金鱼扭动，“噗通”一声回到了水中，“跟你说你也不懂，你这么小。”水花溅在花知夏脸上，花知夏扬下意识闭了眼睛。小玄“咯咯”的笑起来，花知夏撅起嘴：“我不喜欢金鱼，讨厌死了。”小玄站起来，将手往身上擦了擦。花知夏把莲花朝他头上扔去：“你也是骗子，大骗子。”小玄两手叉腰：“我怎么是骗子了？”花知夏耍赖：“你就是你就是。”小玄头一扬：“你才是呢，我跟你说过见到我不要给别人说，你自己说，你都告诉谁了？”花知夏头摇的像拨浪鼓：“那不算。”小玄弯腰捞起她扔在水里的莲花：“以后你要再跟别人说，我也不跟你玩了。”花知夏认真想了想，告诉他：“我不说，你跟我玩。”小玄得意洋洋：“戚先生虽然是个骗子，但你身上有铃铛，他不敢怎么的，别怕。”花知夏说：“我才不怕。”又问：“你不能上来玩吗？”小玄神色惨然的摇摇头，花知夏把脚伸到水里，金鱼游过她白生生的脚丫，痒痒的，她自顾自地说：“不能上来玩，住在池子里也舒服。”
　　她倾身过去，嬉皮笑脸的说：“让我摸摸你，我也住池子里。”小玄见她重心不稳，叫了一声“小心”。又远远听到“哎呀”一声，花知夏回头去看，是乳娘找了过来。她见了乳娘，就没再动作，只将手指头放进嘴里，乳娘将她一把抱起，紧紧的搂了搂：“小宝贝，到处找你都不见，原来是到了这儿。”她在乳娘怀中歪着头要去看小玄，池塘里除了莲叶和含苞的莲花，只有一两只胖青蛙藏在荷叶下，哪里还有小玄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