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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口舌争厅堂点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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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颂芝的婆家姓孙,家住在锦州城下的一个小镇上,有百来亩良田,两栋宅子。孙家上下三十余口,尽靠着每年佃户们交的租子过火。苏颂芝的丈夫是孙家二房的嫡子,平素里游手好闲,没什么正业。
地主,还是标准的农耕经济下,剥削农民的小地主。
苏芷晴给这户人家下了定义,连带着,对孙地主的长相做了一番典型性的总结:肥头大耳,脑满肠肥。
是以,苏芷晴头一回见着孙觉时,实实在在吓了一跳,这厮竟比她想象的还要符合地主这一身份。
硕大的脑门儿,双下巴随着他说话声微微颤抖,衣袍裹不住肥肉,跟着一颤一颤得,委实难看了点。
偏偏苏颂芝身材窈窕,模样虽说不上美艳,但梳妆打扮,与孙觉站在一起,那就是天上地下之别。好在,苏家的表少爷苏文竹万幸得随了母亲,只小小的年纪,身量还未长开,精瘦精瘦的,皮实的紧。
但见苏文竹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身雪貂皮的袄子,鹿皮靴上还沾了点泥儿,蹦蹦跳跳便进了苏府的大门,“外祖母!孙儿来看您啦!”
苏芷晴随着黄氏方到大厅,便听见男孩儿清亮的嗓音,朝苏老太太扑过来,不管不顾得蹭了老太太一衣襟的雪水。
孙觉则在后面慢悠悠得跟着,也不拦着孩子,只装模作样道,“这风雪忒大,路有些难走,女婿来晚了,还请岳母赎罪。”
苏老太太看着孙文竹,竟也毫不介意,露出一点笑意来,随后淡淡回孙觉道,“你若当真有那份心思,便好了。”
孙觉嘿嘿一笑,只作听不懂。
苏家几个男丁年纪都颇小,二房赵氏膝下无子,老太太顾忌她的感受,从不敢多宠爱苏朔南,是以难得的将这份爱意倾注在苏文竹身上,由此,与苏颂芝的关系也亲厚许多。
一家人相互之间见了礼,这才入屋内坐好。
苏文竹早在来此之前,便被父亲教导,要好好侍奉外祖母,虽说他年纪尚小,不清楚这其中更深的含义,但也本能得遵从。更何况,这位外祖母也确实待他极好,是以待众人落座,便主动到老太太身边去坐,老太太也纵着他,难得的还流露出几分慈爱的目光来。
赵氏对这个“表亲”很是不喜。一来她与小姑苏颂芝自年轻时便不合。苏颂芝为人嚣张跋扈,又好自作聪明,赵氏却是狠毒在心的性子。二人遇上,虽总是赵氏占上风,但苏颂芝言语间却总多多中伤她。且苏之文纳的那个姨娘亦是苏颂芝促成的好事,是以二人的隔阂由来已久,连带着,苏如絮对孙文竹也并不喜,偶尔间也是摆到明面上。
老太太只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孩子们胡闹。
手心手背都是肉,又不是苏芷晴这般不入她眼的,如何偏帮的了。
苏如絮见孙文竹抢了她平素里的位置,暗暗在袖子里攥紧了拳头,酸道,“还是孙表弟会挑位置呢。”
谁料孙文竹根本不与她玩那些阴阳怪气,孙家人喜好直截了当,“外祖母,我要吃那枣泥糕!”
堂下有人便掩嘴“扑哧”笑了起来,正是苏雅兰。
苏雅兰年方五岁,与弟弟苏朔宁是龙凤胎,二人站在一起,便是一模一样,极得父亲的宠爱,加上她是三房唯一的女孩儿,真真应了那掌上明珠,是以养成了骄纵的性子,偏偏小小年纪,又有几分母亲的深沉心机。这几日,她记恨赵氏坚持让他们跪厅堂,早已愤愤不平,想出一番气呢。
苏如絮寻声望过去,一张俏脸气的变了形,恨不得将苏雅兰看得化了,那女孩也依旧是旁若无人。
苏家老太太却是不高兴的。
苏如絮见着祖母的眼神行事,顺势道,“雅兰,今儿晌午,你哥哥姐姐们都在祖母那边,唯独你不见了,又去哪里胡闹了?”
苏雅兰眨眨眼,“妹妹去看杏儿妹妹了。杏儿妹妹发了高烧,在说胡话呢。可惜房里连个佣人都没有,我便让丫鬟给杏儿妹妹倒了杯水喝,又让人把药煎了。”
杏儿是如絮的庶妹,却是亲缘远些的苏雅兰先去看望,且又撞见仆人怠慢了,这叫人如何评说?若说是别家便罢了,这时节刻薄庶子女的主母虽不算惯例,倒也不少见。只二房最最重名声,纵然刻薄的全府上下皆知,也是不肯让人摆在台面上说的。
此话一出,直让苏如絮咬紧唇,一时之间,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还是苏老太太老辣,听闻冷哼了一声,反斥苏雅兰,厉声道,“底下的奴才竟这般不懂事!雅兰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不与大人说!”
她是不喜三房儿媳的,袁氏表面柔顺,但骨子里却强硬,这些年老太太和赵氏不知打了多少回她铺子的主意,都被她挡了回去。若非有苏之劲压制着,怕是袁氏早就反了天的。
苏雅兰才五岁而已,被老太太吓得哆嗦了一下,躲到袁氏身边,怯生生道,“我……我当时也是慌了……”
“母亲去怪个孩子做什么?要我说啊,也是林氏是个不长心,自家的闺女自家亲娘不疼,旁人又怎么会上心呢?”苏颂芝在旁冷冷得道,眼睛却是扫过赵氏一眼,讥讽的神色毫不留情。
杏儿年仅三岁,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儿,姨娘林氏性格软弱,被赵氏拿捏的丁点不敢放声,那些个仆从欺软怕硬,踩高捧低,也不是第一回了。杏儿疏于照顾,已然是一种常态。府里人不是毫不关心,就是力不从心。若非苏雅兰提起这名字,恐怕厅堂里大多数人,都未必记得有这样一个孱弱女孩儿。
此番,赵氏却第一个尴尬不已。一来,杏儿是二房的庶女;二来,如今府里乃是她掌家。杏儿被如此怠慢,可见她对此有多不上心。苏颂芝这番话,明面上是帮她说好话,实际上却暗示主母不贤,否则哪门子的娘亲会对亲女儿不上心呢?
这边厢二房三房略略交锋,那边黄氏与苏芷晴却仍然停留在方才那个虎符的震惊中,皆是未留神厅堂上的事。
赵氏见此事被三言两语挑拨起来,又事关“主母不贤”这个帽子,她为人最重名声,今日又有孙觉这个外人在场,一时之间羞煞了脸,只得以退为进咬牙道,“杏儿没照顾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罪过,不若便让老太太收了我的管家钥匙罢!这原本便该是大嫂管的。”
黄氏骤然听赵氏提到她,这才回过神来,但见全家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吓了一跳,心思转过数念,才咳嗽了两声,道,“今日吹了些风,我这头便疼的厉害,方才也未曾注意听过……”
一时之间,诸人的眼神都瞬间复杂起来。
赵氏脸色刹那间白了。这档口谁会当真以为黄氏是未听到她的话,分明已是在拿乔。到时候自己解释一番,大嫂子再推让一番,这管家的钥匙可就当真要交出去了。没想到这大太太原本假惺惺的清高,骨子里还真是要夺她的管家权呢!赵氏一边想着,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碎了,面上都跟着扭曲起来,已是恨极。
之前她与老太太合谋压制黄氏未成,反倒得罪了苏之合,还引起了黄氏的警觉。黄氏娘家厉害,舅爷又是正经个官儿,就连苏之合苏之文日后的前程说不得都要靠着黄家。如今黄氏若当真要拿了掌家权,赵氏还不得乖乖双手奉上。只她这些年添补家用的亏空可就全都要露出来了。
且不说,她还瞒着婆婆。老太太只当赵氏贪下的有八成进了自己的娘家,殊不知,赵氏只分了四成与她,剩下的都进了赵家的腰包。
苏如絮未料到自己一句负气之言,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还连累了母亲,不禁又是后悔又是懊恼,眼里的泪眼看就快掉下来了,急的苏老太太狠狠瞪了赵氏一眼。
这二儿媳妇儿既没什么心眼子又是个小气冲动的,总给她添些麻烦,出的主意,回回没一个好的。若非三房让着,早些年就是要出事的,她也只当苏家人口简单,任她折腾。可如今大房回来了,就要收敛着从长计议了。
不过赵氏若非这般性格,她也是拿捏不了的。
“今日一番闹腾,孩子们也累了。文竹与妹夫连日奔波也该休息了,还是让二嫂安排院子,先住下来要紧。”到头来,反倒是袁氏先开口打了个岔。这理由生硬的很,但因黄氏根本不知怎么回事,便也没说话。
苏颂芝冷哼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刻薄,方要开口,老太太猛地咳嗽起来,苏如絮自觉地替了丫鬟,举了茶碗过去,给老太太喂了一口,半晌,老太太慢悠悠说道,“是了,折腾了几日,你们也该是厌了,都各自去吧。”
是以黄氏和苏芷晴便随着众人散了,也顾不得方才几人到底说了些什么。
“怎地都心神不宁的。”苏之合是知道妻子的性子的,听她那般说,想是真心没在听,心下隐约有几分担忧,先一步找到了二人。
苏芷晴张了张口,终究是叹息道,“还是母亲来说吧,女儿去看看弟弟。”
黄氏点了点头,自与苏之合去了书房。
苏芷晴则绕了个弯,往苏朔北的房间走去。银镜玉盘皆跟在她后面。
如今,除了这虎符背后的意义,银镜玉盘该如何处置,同样也让苏芷晴伤了脑筋。
此事事关重大,闹不好苏家便有株连九族之祸,银镜玉盘皆是外头买来的丫鬟,都是什么性情,来历,她委实不知。若是一个不好,遇到背主之人,那便是永远的祸患。
虽说在这样的封建时代,要想办法杀两个如浮萍般的丫鬟,虽不容易却也不难。
可苏芷晴毕竟不是那般狠辣之人,要她无根无据,便要了二人的命,实在有些下不了手。
是以,这一路,她都在斟酌说辞,总之是先试探一番再说。
行至苏朔北那儿,但见屋子里只有一个沉香在照顾,沉香今年已满十六岁,为人干练沉稳,很得苏家人心意,是以才安排给苏朔北。
此时,但见沉香坐在苏朔北床前,帮他擦拭额头,时不时的试试体温,手边还放着一个杯子,里面盛着些温水,想来是给苏朔北醒过来时喝得。
“大小姐。”沉香见着苏芷晴来了,忙起身行礼。
苏芷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她莫要吵醒苏朔北,随后压低了声音问道,“烧可退了?怎地就你一个人在此?”
“如烟和如玉被奴婢派到小厨房煎药去了,说来二人也去了一阵子,不知怎地,竟还未回来。”沉香蹙着眉,“奴婢方才一直走不开,没法支使外头的丫鬟,少爷该到了吃药的时候了。”
苏之劲自发达后,格外享受,置办这宅子时,便给每座院落修了一个单独的小厨房,各房主子想吃点用点,俱可以到自家的小厨房去做,有什么公厨里没有的食材炖品,使了银子叫外院的小厮去买便可。
是以,苏朔北的药也都是在大房的小厨房里熬。
苏芷晴蹙起眉头,暂时将虎符的事压下,“你在这里伺候着,我去厨房那边催一催。”
“怎敢劳烦了大小姐。”沉香急忙道,“只需请外头的丫鬟去便是。”
苏芷晴摇摇头,“那些人笨手笨脚的,我不放心,还是亲自去的好。你不必担心,若是她们确有理由被绊下了,我是不会罚她们的。”
说罢,苏芷晴出了苏朔北那,又带着两个丫鬟往小厨房去了。
小厨房里药香四溢,还未进门,苏芷晴便听到哀求之声,“便是我求求二位妹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姨娘快起来,不是我们不帮您,只这些事岂是我们这些小丫鬟决定的,还是得先通报了主子,再做打算。这是大房的小厨房,二房的人来大房借药吃,这成何体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