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玉》阿陌琅

8、傅三小姐

　　傅墨雅回国已然成了傅府的头等大事，上下忙的不可开交。玉扉早就听说过这位大小姐，因为是傅家唯一的女儿深得傅作义的宠爱，从小刁蛮任性，在傅家说一没人敢说二。早两年被送到日本留学，现在正好是结业回国，玉扉看过她的照片，一副林下美人的模样，小麦色饱满的肌肤洋溢着年轻的朝气，眼眸很深，大概是遗传自其母异国的血统，可惜这位大小姐的母亲从小便去世了。

　　“小姐，我可找着你了，大少奶奶让我叫您到门口呢。”小枝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怎么了？”“大少接大小姐回来了。”玉扉皱了皱眉不是说再过几天才回来的嘛？怎地这样的快？忙理了理衣装，疾步向门口走去。

　　远远瞧见黑色汽车缓缓驶过来，不一会便到了跟前，车门缓缓打开，先是那一双金色的高跟鞋，玉扉认得那是大洋百货刚上的泊来新货，价格够普通人家活一年的了，玉扉微微摇了摇头，这等作风实在不像傅家的人。接着就是短的不像话的西洋裙装，绯色的裙装衬得傅墨雅更为妖娆，确实是个美妙的佳人，美得不同一般，个头极高，五官深刻，肤色黝黑，远看竟像个外国人似的。

　　玉扉看着她淡淡笑了笑，她显然也发现了陌生的面孔，“这是二嫂吧，”傅墨雅突然走过来牵住玉扉的手，“二嫂子真是漂亮，比照片上还好看几百倍。”玉扉本是被惊到了，又听她这么说不禁一阵尴尬，脸红了起来，“墨雅，你二嫂性子内敛，你别吓着她。”傅墨笙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玉扉转过头去看，不觉想起她已经三四日未见过他了，竟觉得消瘦了些。“二哥也太护着二嫂了，叫我们这些旁人怎么过啊。”傅墨雅这话说得无比别扭，玉扉一愣，这话是从何说起呢？她是妹妹，而自己是妻子，怎么也没办法相提并论的呀。玉扉只得笑了笑：“无妨，妹妹回来便好。”傅墨雅突然诡异地笑了笑，转过身进了院子。玉扉总觉得这个妹妹是不甚喜欢自己的，热情里总透着股子讽刺，“也许是小孩子心性，不去理会便罢。”玉扉暗自笑自己近日里越发多疑，怎连个第一次见面的人都生了疑惑。

　　玉扉跟着众人后头准备进院里，却被一声“扉儿”叫住了，转过头瞧见墨笙一直站在自己边上，一怔，傅墨笙朝着她笑了笑，上去捏了捏她的脸蛋，却是圆润了些，看来自己不见她，她倒落得个清净，竟长胖了些，不禁有种无可奈何的失望，赌气似地加重了力道，“痛。”玉扉用手去拍他，墨笙顺势拉过她到自己怀里：“你这小没良心的，几日不见竟然给我又养好了。”他用了那里的方言，满是宠溺，玉扉心下竟有一种奇怪的欣喜，主动抱紧了他，“这才乖。”他也不晓得为什么这样开心，亲了亲她的耳鬓，“进去吧。”

　　玉扉到底还是又约见了一次谭应同，此次她更为谨慎地安排了这次会面，详细地交流了两方的意见，总体上达成了某种事先乐见的共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陈小姐向我转达对叶司令的敬意和友好合作之意。”“一定一定，小枝你送谭先生先走，我随后就到。”玉扉将两人送走后又坐了一会儿也起身离开了。

　　玉扉刚刚出了临时租借的民宅走了一会儿子，一声“二嫂”让她一愣，慢慢转过身来，看到傅墨雅朝自己走来，她心下一惊，忙稳了稳心神：“三妹这么巧，在这儿都能碰到。”“可不是嘛，我自己出门逛街，正想到这巷子里尝尝小时候常吃的桂花糖糕，远远看到嫂子，就过来了，”傅墨雅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又热情地挽住她的胳膊，“既然遇到嫂子了，就一起逛吧，我一个人逛快无聊死了。”玉扉见拒绝不过，便勉强点头应了下来。

　　“二嫂，你怎么也到这巷子里来了？”傅墨雅不经意地开口，一脸的笑意。“没什么，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出来逛逛。”“这样啊，我起先似乎还看到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和一个男人也从这巷子里走出去的，兴许是我看错了。”傅墨雅缓缓地说到，不时地瞥一眼她的脸色，但似乎并无异常。玉扉知道她对自己始终有着敌意，淡淡地开口：“定是妹妹看错了，小枝她去看她哥了，怎么可能在这儿。”傅墨雅想了一会儿，不再询问。玉扉看出了她对自己的疑心，但此时不解释比解释更好，于是也不再去理会，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妹妹在日本学的什么专业？”“日文。”傅墨雅挑了一件衣服在玉扉身上比划了一下，“嫂子你去试试这件吧，我觉得很衬你的白皮肤。”玉扉不好推辞便进去换了，出来的时候听见傅墨雅倒吸了一口凉气：“真像。”玉扉一愣，像？于是也脱口而出：“像谁？”“哦，没什么。嫂子买下来吧，这件衣服真好看。”傅墨雅知道自己失态了，忙敛了神色，冲着她笑了笑。玉扉看了看价格，为难地说：“不用了，现在经济本来就不好，没必要买这么贵的衣服。”“买了买了，我还没送过嫂子东西呢，服务员包起来。”傅墨雅也不理会她，径自去付了钱，拎起衣服包，拉着她就出了商场，玉扉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本来是陪你逛街的，怎么只买了我的，你自己还没有买呢。”“无妨，嫂子喜欢就行，我衣服反正多着呢，不在乎这一件两件。”玉扉总觉得傅墨雅浑身上下透着古怪，明明不喜欢自己，却还是表现出极度的热情。

　　回到房里，玉扉取出那件衣服又试了试，确实是十分好看的，就像给自己量身定做的一般，熨帖得不像话。正在镜子前照着，傅墨笙推门进来：“回来了。听说你半路遇见三妹了，还一起逛了街，雅雅倒是很喜欢你。”玉扉心下嘀咕，她才不喜欢我呢。墨笙一抬头竟惊得说不出话，玉扉转过身问道：“怎么了？”“谁让你穿这衣服的，快脱了，以后不要穿了，扔掉。”墨笙莫名的火气让玉扉一阵疑惑，只先默默地换下了衣服，心下也有些恼火，自己又没惹他，到底发的什么火？“是雅雅叫你买的？”“是她送给我的。你怎么知道？”玉扉越发疑惑起来，“”你把这衣服扔了，以后离她远一点。“墨笙起身出了门，留下玉扉一个人一头雾水地呆立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故意不想让我好过吗？“傅墨笙已经许久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他走到窗户边上，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压制住即将爆炸的心情。傅墨雅笑了笑，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只是走到书桌旁的抽屉里，拿出了烟和火机，慢悠悠地点上了一支：“二哥火气真真是太大了，你现在有了那个女人，到底是忘了郦鸽了么？”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感情，傅墨笙已经握紧了拳头：“你不知道如果你不是我妹子，哪怕你是个女人，我也照揍不误！”傅墨雅冷笑了一声：“你到底还是傅墨笙，忘不了旧情，提不得新宠，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被郦鸽抛弃的……”“够了，如果你回国就为了两年前的事情的话，那么不必了。你不过是瞧不过我好，替那个女人不甘心，我告诉你，我是什么人你是清楚的，不要太不像话了！”

　　傅墨雅的话被他生生打断，墨雅一愣，手里的烟烫到了手，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傅墨笙不耐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你这烟戒了吧，一个女孩子家的成什么样子。”“呵呵，我的事就更不劳你费心了，郦鸽是怎样的女子，你比我清楚，我替她不值。”傅墨雅狠狠灭了烟头，决然地转身，“你现在竟还在怨我，我到底是低看你了。”“错了，我是恨你，一直都恨……”傅墨雅低着头，单薄的肩膀有些许的颤抖，傅墨笙脚下步子一滞，她竟然是哭了吗？“呵呵，忘了告诉你，那日我在九江巷子里遇到了你那位夫人，嗯，还有谭应同。”墨笙一怔，神色渐渐平缓下来，亦是冷笑道：“那又怎样？我并不在乎。”墨雅很恨地瞪了他一眼，头也不抬地出了屋子，身后的傅墨笙皱紧了眉头，她果然与革命党有联系。

　　书房里头锁着的房间因为许久未开，锁落了灰，生了锈迹，钥匙开了许久才打开，推门而入，时间仿佛被定格在三年前的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灿若海棠，笑容倾城的女子疯了一般地冲进雨里，再没有了平日里的优雅恬静，只剩下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然，“我恨你，我恨你……”她反反复复只有这几个字，他不停地在她身后追着：“郦鸽，我的小鸽子……”最后竟然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早已泪流满面，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鸽子，他的小鸽儿飞得越来越远。

　　“啪”东西掉地的声音终于将他从回忆里拉出来，墨笙虚脱一般地倚在椅子上，抬手一摸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看着桌子下掉落的东西，一时竟看呆了，那是她唯一的一张相片了，她太狠，烧光了所有关于她自己的东西，她说过要一把火连着他傅家二少的记忆一起烧掉。墨笙忽然就麻木了，平静地捡起摔得粉碎的相框，照片也被扯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相片上美若流苏的女子就那样模糊了面容，他觉得很苦很涩，抬眼去看镜子，竟然泪水直流，整张脸都看不清了。那时候的他到底爱上了怎样的女子，到底发了什么疯，中了什么毒，父亲早告诫过他，不要被女人蒙了心智，更不要为女人失了方寸。那时候母亲尚在，母亲的眼是毒的，第一眼看到郦鸽，她只说了一句话：“太美了到底成了祸水。”傅墨笙苦笑了一下，到底是被母亲说中了，不，也不是祸水，只是他命里的劫数，他认了，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