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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鲛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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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行至将军府,车辇倏地停了,在帘外一片恭迎声中,卫悠对着她璀然一笑,步态轻盈地下车,素白的衣裙迎风而起,青丝徐徐飞散,有几缕不甚温驯地在眉梢徘徊,平添几分翩然如仙的闲雅。
她吩咐车夫须将太守夫人安全送至驿馆后便步上洛府的阶梯。
候在阶上的洛伯飞快撩袍迎上来,引着她踏着满天挥洒的淡金光亮缓步入内。
在洛伯的带领下,穿过一道长长回廊,来到花厅。
小厅仍旧婀娜于桃花林间,静止的空气中阵阵幽香浮动,娇艳柔和的色彩与明媚春日默默对峙。
侍女们将酒菜早已备下,各自退下,只余素心一人紧跟公主。
光影斑驳中,洛少谦披着一身天青色缎衫,那在精美华贵的服饰映衬下的脸庞于十分自信中略隐三分倨傲,即使是未着戎甲,亦无法掩饰眉宇间那份谁与争锋的气势。
见她盈盈踏来,他笑了?
淡淡的、礼貌的、闲散的笑容令她不觉错愕,回想起宫中不少侍女提及威远候时倾慕的羞涩之态,忍不住想到,原来他笑容竟如此好看,宛如乍暖还寒时的第一缕带着明媚阳光的微风,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撩动了她的心湖,怎么以前从未注意过呢。
他应该经常笑笑,那浅淡的笑容不经间逸出只属于他的雍容冷峻。
其实,他真的,真的很好看!
孙明珠的忽然出现将她所有患得患失的情绪淡化,再见他时便如新生,含笑端详他时——从未有过的目光,那是遇见一个风采翩然,英挺迷人男子的方式。
他的微笑一闪即敛,真如风过无痕。
“为何我会开始在意他的笑容?”她在不解之余悄悄叹了口气。
“看样子,你好多了。”她忽然想起关于朝阳公主于酒中下药的不堪传闻,恐他知晓后心情不佳,便紧张起来。
“早已没事儿了。”他似乎不愿多提,只是挺直地坐在近窗的檀木椅上。她暗暗吁了口气,只见他提壶为她斟上酒,说道:“公主来真准时。”
“好丰富的酒菜。”她左右张望,正自疑惑怎么无人侍候。洛少谦已悠然接口。“不用看了,我让她们散了。” 他们每次见面或是谈天说地,或是争锋相对,难得今日如此平静无波,她反而觉得有些异样,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四下转了转,想找一个离他远些的地方坐下。但放眼四周,只有他身边设了一张相同的椅子。她犹豫了不决,不知是挨着他坐下呢还是将椅子搬远一些。
校场比箭之前,她必定会坦然坐在他身边。可眼前的这个洛少谦,除了同样俊美的脸庞令她熟悉之外,那双深黑的眼睛却给予她全然陌生的感觉。因此,她的目光不安地滑过他的脸庞,转向一边。
“怎么傻站着?”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语气中充满了善意的促狭。“莫非,你坐我身侧有失千金之仪,惹人闲话。”
“谁怕了?”她恼得双颊绯红,径直走过来坐下,然后冲他扬眉笑道。“我身负太多是非......有何惧,倒是怕……”
她本想说:倒是怕连累了你威远候的英名,可转念便想到他已为回护自己弄得绯色传言四散,自己再出言调侃,未免太过,便脸颊一热,噤声不语。
“来,让我先敬大燕首位女勇士一杯。”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她的困窘。
他的赞许令她心欢喜之极,亦一笑举杯,两人相视而笑,同时饮下。
经过连日的紧张与不安,卫悠终于在旧友面前放松下来,两人初时尚算斯文,后说得尽兴之时,她干脆左手执杯右手拿壶,自斟自饮了起来。
洛少谦盯着她,眼见她有七八分醉态了,低声道:“对不起,小悠。”
“昔觅良人子,筑我凤凰台……哈!”她喃喃念着几句诗,闻言放下酒壶,张着雾水空潆的眼睛,一边认真地端详着他,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你那里对不起我了,不是你,你很好,真的很好。”
目光一滑,见到自己腕上的镯子在艳阳下宝光流动,仿佛眼睛被瞬间刺痛,毫不恋惜地摘下狠狠扔了出去。
他一怔,上前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欲将颈上水晶链子一把揪下的动作,那样,只会伤到她自己。
“我不要了,你给我让开。”她恼了,挣扎之时,几声断线的轻响划过五彩缤纷的光影,十余颗珠子自空而堕,仿佛下起了一场水晶雨。
‘雨珠’滚了一地。有几颗在堕地之后,碎成了棱角分明的颗粒,在淡金色的光芒覆盖下,折射着梦幻般绚丽的色彩。而多数未碎的珠子则静静躺在那儿,仿佛鲛人的泪水,晶莹而圣洁。
洛少谦被这奇异的美丽震憾了,转眼一瞥间,素心已乖巧至极地上前扶住即将醉倒的卫悠,东风吹进来,纱帘四下飞舞,她纤弱的身影便如那纱帘,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一般,他忍不住上前揽她入怀。
案上酒未冷,佳人却醉,合上的眼角尚有一点未能及时滑落的泪水,一如碎裂的水晶珠子般清澈剔透,他表情就也跟着迷茫了起来,“小悠,只盼今日之后,你能安心入睡。”
“将军,公主是不是醉了,奴婢这就送公主回宫。”素心地道。
“不必,让公主先休息一下,你就在此等候。”
丢下这句话之后,他蓦地低首,微一弓身,便双臂托起卫悠的身子,大步向厅外走去,姿态轻巧之极,似乎掬在手心的只是一束莹洁的玉色光亮,澄静得不染丝毫凡尘。
穿越花林,洛少谦来到她卫悠曾居过的房间,小心翼翼地她放置在榻上。
“她醉时是否可爱多了?什么痛苦都忘记了,自然快乐无悠。”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突兀地自他身后响起。
不必回头,他亦知道是谁,冷冷答道:“永宁公主从不需要借酒浇愁,她的勇气超乎你我的想象,只是我不希望她的勇气用在与梦魇对峙上,请阁下遵守诺言,为她解除梦魇。”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周密而仔细地侵袭了这座精致小楼中的每一个角落。
洛少谦负手立于楼外的通道一侧,流风无比小心地鼓动起他的衣衫,于是,那瑟瑟飘动的宽大广袖,便成为了此时阴郁夜幕下惟一的一线自由。
忽然,一点摇不曳的烛火透过纱窗,逸出一分微薄的温暖之色。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扇窗,心一点一点揪起。
似乎感觉到洛少谦的担忧,宿醉的卫悠终于挣扎着撑起来,身体火般炙热,剧烈的头疼令她轻轻呻吟了一起,轻轻道:“少谦,少谦。”
无人回应,她只觉视线一片模糊,忽地,一张鹰般犀利的脸庞出现眼前,湛蓝的眼珠迫视着她,灼灼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