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82、总第八十一章

　　（八十一）
　　“对了，修，我好像从没听你说起过，你喜欢怎样的女生……会不会是像你的学长秋山素子那样的？据说，她是很多男生的梦中情人呢。”
　　竹田修诧异地侧头看着她：“你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居然也会知道我们学校的校花。”

　　“因为她是我们东大的学生王子、也是我们法学部的宠儿有末一弥学长的女朋友，而且，据说是交往时间最长的一个。再说了，她也的确是长得很漂亮，又很有气质。我听说她的小提琴拉得很棒，是真的吗？”

　　“她的小提琴的确是拉得很好。不过，我没想到，你这样的女生居然也会羡慕她。”
　　“听你说话的语气，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没救了。”

　　“你和她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过，我这样说，并不是想打击你。我的意思是，看事情不能光看外表。不妨告诉你，她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好了，你别扯太远了。我发现，你好像很容易把话题越扯越远……从这一点看，你实在不像个超级优等生。”

　　“是。我知道了。”千叶微微一笑，“不过，修，你必须明白，这并不是超级优等生的缺陷，而是女生的缺陷。”
　　“是吗？我又长见识了。”竹田修笑着说。俩人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餐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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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午间，千叶走到那排银杏树底下，看到竹田修正和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女生在说话。千叶知道，以竹田修的性格，基本上不太可能会主动去和陌生异性说话。她不由想，开学第二天，就有女生上前搭讪，还真是厉害。

　　竹田修的目光好像一直游离在那个女生之外，他这时看到了她，当即朝她挥了挥手，很快便迎了过来，把那个一脸幽怨的女生扔在了那里。
　　“真厉害，开学第二天就有女生主动示好。”千叶笑着说。
　　“什么呀，我都快饿死了。”

　　他们走到那片斜坡的草地上坐了下来。
　　竹田修拿出便当，一打开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千叶看着他颇有些难看的吃相，忍不住说：“刚才那个一脸仰慕的女生，若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扭头就跑的。”
　　“离我远一点更好。我最讨厌那种根本就不了解对方还主动上前示好的女生，只会盲目迷恋别人的外表。”竹田修有些不屑地说。

　　千叶怔怔地看着他，竹田修见她神色有异：“怎么了？难道你也是那种女生？”
　　“才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以前也有一个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过类似的话。”
　　“什么人？”竹田修故作不经意地问。他猜可能是多田信。

　　“是我一个同学的弟弟。他是个小天才，那时好像才十三岁，就一脸鄙夷地说‘我最怕看到那种在名校里混日子的胸大无脑的女生’，和你的语气简直是一模一样。”
　　竹田修并没有完全猜错，千叶这时想到的是多田信的弟弟多田俊。她突然想，多田俊现在应该也读高中了，会是在哪一所高校呢？他会不会和国中时一样，为了避开所谓的“傻呼呼的女生”的包围，又选了一所男校就读？

　　“可是我很佩服她们的勇气。至少，我就做不到……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真的鼓起了勇气向对方告白，如果也遭遇到像刚才那样的冷落，我肯定没办法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表情。”千叶说。

　　“也不必过于自我保护。在我看来，像刚才那位那样的女生，在这个世上其实很多，而且，往往比你这种想得太多的女生更容易得到幸福……没有去尝试，怎么会知道不行？如果你就这样放弃了，根本就是自绝生路。在这个世上，应该不只有上原阳一是个男人吧？”

　　千叶打开自己的便当：“对自己负责总比变成厚脸皮强。我才不想变成一个一看到稍微像样一点的男人就扑上去告白的女人……一个自爱的女人何苦这样看轻自己。”
　　“你这叫自爱吗？根本就是自闭。”
　　“你怎么说都好。不过，修，如果每天都有你不喜欢的女生来找你告白，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当然会。”

　　“这样说来，其实，做一个受欢迎的人也挺辛苦的。当然，也会有人以此为乐。不过，像我这种没有吸引力的女生就没这方面的烦恼了，可以老老实实地做我的学问。”
　　“是吗？那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有一个词，可以很贴切地形容你这一类女生。”

　　“什么词？”
　　竹田修笑了笑：“才女必丑。”
　　“什么嘛。我才没到那种可悲的程度。”千叶愤愤不平地说。

　　“说实话，你并不是没这方面的烦恼，而是你把这方面的烦恼给硬生生地逼退了。某种程度上，男生其实比女生还更怯弱，而且，基本上没什么耐心。如果他们觉得毫无希望，就会识趣地绕道走开，去攻陷更容易攻陷的堡垒。而你，恰好就是那种标准地会令男生望而却步、绕道而行的女生。所以，一直以来，敢向你告白的，也就只是如上原阳一那样的超强男生而已。”

　　“你这样说，我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你应该骄傲才对。因为如你所愿的，许多男生已经不再关心你的性别，只把你当作对手来看待了。”
　　“别胡说了。对了，修，你下午有什么活动？”
　　“当然是钢琴练习。你呢？”

　　“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心理咨询服务机构请浅野老师去开个讲座，我也想去听听，顺便去那里参观一下。”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要和那个年轻英俊的教授去疯人院呢。”

　　“什么疯人院……关于心理疾病，视当事人问题的轻重有不同的对应服务。严重的精神障碍（如精神分裂症等）才由精神科医生处理，因为那主要将由药物治疗起作用，心理学的方法作用不大（除非是疾病的缓解期）。一般的精神疾病（如神经官能症）才由心理医生或心理治疗师处理，可通过药物治疗或纯心理治疗或两种方法配合治疗，以取得效果。至于轻一点的心理问题，如人际关系、职业选择、情感困惑等带有发展性质的问题，可由心理咨询师解决。再普通一些的问题，则可考虑找社会工作者帮助……我免费给你上了一课，你现在明白了吗？”
　　竹田修恍然地说：“原来是这样……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以后要和疯子打交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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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那家心理咨询服务机构时，浅野翔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心理医生，还真是不容易。”浅野翔的讲座结束之后，主办方还举行了一个有许多心理学工作者参加的座谈会，千叶也坐在一边旁听；后来，她还和浅野翔一起被领着参观了整个心理咨询服务机构。她现在可以说是深有感触。

　　“没错。暂且不谈那些千奇百怪的患者和症状，就以职业操守来说，为求询者或求治者保密是我们这一行最基本的职业准则。一个人知道了那么多人的秘密，又不能告诉别人，如果不懂得自我缓压或解压，恐怕自己迟早也会崩溃掉……千叶同学，如果你将来有志于从事临床心理学工作，要继续努力才行。”
　　“我会努力的。”

　　俩人沿着林荫道向前走，浅野翔说：“我去拿车，我送你回去吧。”
　　这时天已经黑了，华灯初上，千叶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乘地铁回去就行了。”
　　“你等一下。”浅野翔说着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
　　千叶怔了一下，只好停在了那里。

　　在车上，千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浅野老师，其实你不必送我的。”
　　“举手之劳而已。”浅野翔从后视镜看了坐在车后座的千叶一眼，“今天，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你是个很好的助手。”
　　“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千叶有些疑惑地说。

　　“你在座谈会上和参观的时候，问的那些问题，对他们、对我，都很有帮助。”
　　千叶脸上一红：“那都是很菜的问题……会有什么帮助？”
　　浅野翔微微一笑：“新人的问题当然不可能会毫无价值，而且还不小。”

　　因为正值下班高峰期，浅野翔的车只能在东京的街路里停停走走。
　　“东京的交通就是这样……浅野老师，你以前是不是一直都生活在纽约？”
　　“是啊。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也在那里工作。”

　　“那是世界第一大城市，有那么多国际机构设在那里，交通会不会好一点？”
　　“一样差劲。这是大都市的绝症之一，治不好的。”浅野翔顿了一下，“千叶同学，恕我冒昧，在你的生活里，是不是刚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按理说，像你这样的女生，一直都一帆风顺，性格应该更开朗一点才对。”

　　“有这么明显吗？不过，我也觉得自己变得更沉默了。可能是因为我父母去年离了婚的缘故……虽然他们现在都各自成立了新的家庭，而且都过得很幸福，可我还是有点不太能接受。”

　　虽然对方于她而言，基本上还算是个陌生人，而且，还是初次见面就毫不留情地挫她的自信心的那种不太友善的陌生人，不过，或许因为他是她的老师，千叶还是不太困难就把自己的伤心事说出了口。当然，与此同时，她内心深处那种强大的自我保护功能也自动开始工作了，而且效果极好，她甚至完全忽略和过滤了自己和上原阳一分手这件念兹在兹的难堪往事。

　　“怪不得……这恐怕会对你将来的人生造成很大的影响。”
　　“已经造成影响了。”千叶说着侧头看向车窗外。
　　“你的继母对你不好吗？”

　　“不。她对我很好。她比我妈妈还要温柔体贴，而且，还很有气质，是那种很出众的中年女性……不过，再怎么说，我和她都有点生疏和隔阂，毕竟，我是到快20岁时才和她成为母女的。”

　　“可以试着把心敞开一点……毕竟，你是晚辈，应该更主动一些。”
　　“这好像很难做到……保持距离和显得客气一点，似乎是我见到她时会条件反射的态度。”
　　“在校园里，我曾看到你和一个男生很亲近……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他是我继母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弟弟。”
　　“你和你继母的儿子能相处得那么好，是因为年龄相近的关系，还是因为，你下意识里希望有一个弟弟呢？”

　　“可能两者都有吧。我第一次看到修，也就是我弟弟时，就觉得他很亲切，好像一直想要的弟弟就是那个样子的……后来没想到，他真的成了我弟弟，或许我们真的很有缘分。他是音乐学院钢琴系的一年生，钢琴弹得很棒。”

　　浅野翔听到“钢琴”二字，眼中突然掠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他身上的艺术气质是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的。不过，在我看来，像他那种男生通常都会有点偏执和神经质，就好像严冰覆盖下的火山一样，一不小心就会爆发。”

　　千叶不由笑了：“没那么可怕吧？修基本上是个很安静的男生。不过，他要是想说话的时候，也的确是会滔滔不绝，连我这个将来准备靠磨嘴皮吃饭的人都受不了。”
　　“感情这么好的异父异母姐弟还真是让人羡慕。”

　　“浅野老师，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现在他们应该大多都还在美国吧？”
　　“不，都在东京。”

　　“哦，都一起回来了……浅野老师，你是不是打算回国定居了？”
　　“没有，我大概会在这里呆三或五年。老实说，我不喜欢这里的社会风气。虽然外表还是东方人，我其实基本上已经是个西方人了，所以，美国会比较适合我。”

　　“不过，老师的母语说得很好。”
　　“因为我妻子千惠也是一个日裔美国人。虽然我们都是第二代移民，但我们私下里，还是比较习惯说自己的母语。”

　　千叶一怔：“原来老师已经结婚了……真没想到。”
　　“我不像个结了婚的男人吗？我从研究生院一毕业就结了婚，那时是24岁，到今天也有三年多了。”

　　千叶听他说从学校一毕业就结了婚，突然想到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可能性，当然，现在已经没有了。她这样想着，心中不由一痛。
　　浅野翔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神色有异：“怎么了？”

　　“没什么。昨天初次见面时，我误以为老师还是个学生……没想到老师都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我想，师母一定很漂亮吧？”千叶望着他英挺的背影，心想，这个超级精英能看得上的，肯定不会是个普通的女子。

　　“千惠是很漂亮……就是因为她说，很想回国看看，我才答应来东大做客座教授的。”
　　“对了，老师的孩子有多大了？”
　　浅野翔摇了摇头：“我还没有孩子。”

　　千叶迟疑了一下：“那么，老师的意思是，你的亲人就只有师母一个？”
　　浅野翔笑着点了点头：“没错。你的推理能力还行。千惠也没有其他的亲人。我们俩是相依为命。”
　　“这样啊……真是看不出来。”

　　千叶侧头看着车窗外霓虹闪耀的东京街路，心想，原来，在外表光鲜的人的背后，也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过往……这么说来，她还算是幸运的：虽然母亲离开了她，男朋友离开了她，但父亲还在她身边，继母和弟弟也都对她很好。她应该感到幸福才对。
　　当然，如果不去想将来能不能找到另一半这么渺茫的事，她也的确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