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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37 ...

  •   对于青阳派的众人来说,唐烟儿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反之,对于唐烟儿而言,青阳派也是如此。

      她再一次睡到日上三竿之后,终于有人怯生生的来敲她的门:“城……城主阁下,您醒了吗?”

      好一会儿门才打开,里面那位软腰懒倚门扉,青丝散乱披挂身上,轻薄中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脚上趿拉着一双木屐,长白玉腿从中衣下延伸出来,面上还带着熟睡初醒的薄红,眼中水汽朦胧,慵懒妩媚的问:“唔?找我?”

      门外年纪不大的青衣丫头瞬间红了脸,被面前那位身形高挑而轻浮放荡的城主弄得不敢抬头:“尊……尊掌门之命,特来……来叫城主起床,掌门……掌门吩咐了早膳嘱咐城主要吃!”

      好不容易说完了必须要说的话,那小丫头已经满脸通红,唐烟儿轻笑一声玉白的手指挑起小丫头的下巴:“你是哪一殿的弟子?”

      “是……是开阳殿的弟子,日前被派来参加巡防。”

      “哦……!”那位美丽得令人惊叹的魔尊拉长声调想了想:“商续柳的人啊,如今巡防的任务连小孩子也要参加了吗?”

      “您……您认识掌殿?”小丫头迷糊的抬头,然后看见那人轻笑出声:“哈哈……商续柳可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想当年我看上他的时候他还是个不受赏识的管事弟子呢!”然后修长的手指落在小丫头的头上,温柔的摸了摸:“而且,从各殿调来弟子混编成队参与巡防,加强各殿之间的交流,参与巡防的弟子暂居玉衡殿,巡防期间归掌门直接管辖。这一项也是我制定出来的。”

      “因为青阳弟子们其实武功不错,但是缺乏实战,各殿之间自成一格,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不能好好配合。为了让他们熟悉自己的门派,多认识一些兄弟姐妹,能和更多的人练习切磋,以及培养出有管理和领导资质的人才,所以制定出的规矩。”难得正经了那么一刻,聿赍城主曲起指头轻轻敲了敲小丫头的脑门儿:“懂吗?”

      小丫头只顾仰望着她,恰巧这一幕被任巧看见,任巧一个健步冲进二人之间,对着唐烟儿皱眉大声道:“你在做什么?不要以为你是聿赍城主就能在我青阳山撒野,我们青阳派的人轮不到你来欺负!”

      唐烟儿噗嗤笑了出来,也一指头敲在任巧头上:“怎么,你很讨厌我?”

      任巧一把打开她,却毫不意外的打了个空,她面色铁青沉声道:“城主多虑了,我与城主无冤无仇,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讨厌您?何况我也没那个资格,若是说有何不敬的话,我只是讨厌魔道中人罢了!”

      “噢?为何?”

      任巧看着她那双狐媚轻佻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因我家里三口人带村子里七十条人命,皆丧于‘十方魔煞’申屠雅之手!”

      “哦……”那位城主挂着浅笑眯起眼睛:“所以会上青阳派拜师学艺?那为何还不去报仇?十方魔煞年纪不小了,你再磨蹭搞不好就没机会了。”

      “我根本不知道那魔头身在何处!你们魔道中人来去无踪居无定所,我去何处找他?何况,就算他年事已高,我也打不过他!”

      “那倒是。”唐烟儿点点头:“不过你说错了,魔道中人并不是居无定所——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住在聿赍城。”

      “十方魔煞,使一条丈八银钩,其人凶狠好斗,辣手无情,瑕疵必报,嗜血好杀。得罪了他的人必定满门死绝,年轻时为父报仇杀光了方圆十里地的所有活物,连鸡狗鸟兽都不能幸免,因而得名。一手铁画银钩变化多端,出神入化,内力深厚,经验丰富,不过他内功命门十分显眼,便是他脖子后面大椎穴,只要一根针放掉其中气劲,他的内功便不攻自破,气血逆行,任人宰割。”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任巧不能置信的看着她,唐烟儿对她笑了笑:“去报仇吧。我好歹也是魔道至尊,十方魔煞是恶人榜上排名前十的人物,我当然清楚。”她忽然对着任巧上前一步,任巧一惊便下意识的后退,又听她说:“虽然你的功夫不济,但是只要好好磨练一下手上功夫,一根飞针破他命门应该不是难事。如果要报仇,那么就该一心一意去报仇,你在青阳这么多年不见你有所行动,大概已经放弃了报仇了吧。那么你家人受连累丧命,你又无力报仇,你有什么资格仇恨恶人,连带仇恨我呢?”

      “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她一句话已经将任巧气得脸色发白,她猛的抬头直视唐烟儿,怒不可遏道:“你以为你是被连累的?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吗?你没杀过人?没有滥杀无辜,危害百姓?你没有骗人,欺凌弱小?你没有将人玩弄鼓掌之间?你是魔道至尊这是什么好得意的事情!若是天下恶人有百,你为第一!天下恶人无数,你为其首!你是恶人之王,是天下最大的恶人!”

      “不过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要娶掌门?掌门她……掌门她……你不过就是欺负掌门性子温和善良,知恩必报罢了!若非如此,你何德何能得掌门青眼?!”

      流云居的门廊上,两人一高一低,俱着白衣,一人倔强严整,一人懒散闲适,四目相对竟像有刀光剑影。那青衣的小丫头不由得咽了口水往后退,她正想要不要去找掌门,就听聿赍城主好听的声音带着她一贯的轻笑说:“对。你说得对。”

      “我是恶人之首,天下最大的恶人。我继承聿赍城主之位时,我便准备好接受这一切。我将会是天下最坏的人,我将接替我的父亲成为魔尊,而天下所有恶人的帐也都会算在我的头上。我杀过很多人,也不敢说绝无滥杀无辜,我一路横冲直撞,手下孟章卫驱人开道,也不敢说不扰民。我说过的谎话不计其数,欺负的弱小,你也算一个。玩弄人于鼓掌之间正是最爱的游戏。那又如何?姜黎就是想嫁我,天下无数俊杰英豪,仁人志士,她却偏偏,只想嫁我一个。”

      “不过还有一点你错了,姜黎的性子,从来都不算温和善良。若要我说,她性烈如火,坚毅如钢。我曾问姜黎,若是有一天,我变成了坏人,她还会不会喜欢我?她那时才十七吧,她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她都不会不喜欢我。”

      看到任巧的脸色瞬间灰白,她就像是比试得胜一般满意的勾起嘴角,带着标志性的桀骜笑意,聿赍城主长发一甩回到室内:“小丫头,我的早饭呢!”

      姜黎看到的时候任巧气得瑟瑟发抖,姜黎这些日子以来都忙于政务,没有时间关心自己身边这个小妹妹,看到她气得浑身发抖仍强自忍耐,终于后知后觉的问她:“巧儿,你怎么了?”

      她连问了两遍,任巧才说:“掌门,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她?即使她是天下恶人之首,十恶不赦之人,你也会喜欢她?”

      姜黎怔了一瞬,随即不知道是洞悉了什么样的内情,放缓了神色,温柔的说道:“我喜欢她,即使她是天下恶人之首。但是她永远不会变得十恶不赦,只要她还喜欢我一天,她就绝不会十恶不赦。”

      她看着任巧委屈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巧儿,我并非如你所以为,为她所挟持。相反的,是我在挟持她。只要她肯放下我,她随时可以自由自在,横行无忌。然而她有如今诸多顾虑,百般牵绊,都正是因为我。为了不让我伤心为难,她可以无限度的妥协,是我仗着她的爱恋肆无忌惮。她……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坏。”

      “可是,你原本可以值得更好的,你原本可以不这么辛苦!”

      “是啊,可是我就愿意这么辛苦,只要能跟她在一起。”

      任巧看着她的掌门平静无波的表情,第一次意识到她的掌门,或许真的不如她所想的一样温和亲切,只是她的固执从来都是安静无声的,悄然决定,从不更改,却又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

      性烈如火,坚毅如钢。非如此,不足以支撑她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任巧的眼中下起一场滂沱大雨,仿佛是已经看到了自己所有希望的尽头,她捂着脸扭头快步跑出了玉衡殿,而姜黎只是看着她跑远。

      有些事是只有自己才能解决的,每个人都得面对这样的事。她再次叹了口气,对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后的人道:“你能不要欺负我的人吗?”

      “你的人?”唐烟儿不满的把人压在廊柱上严肃的拧起眉:“你的人只有我。”

      姜黎叹了口气,抬手摸摸她的眼角眉梢:“烟儿……”

      “嗯?”唐烟儿看她神情,立刻把自己不合时宜的吃醋放到一边:“怎么了夫人?”

      难得姜黎竟然没计较她占便宜的称呼,淡淡的别过头:“没什么。为了替你澄清声誉,也为了好好照顾你,我决定把巧儿调派来照顾你,你不许欺负她。”

      “什么?竟然还不许我欺负她?她会欺负我的欸!”唐烟儿叫道,姜黎表示抗议无效,低头在她唇上印了一下,笑道:“那就学会好好相处吧。”

      不久之后,正道各门派的代表终于齐聚青阳,在众多实证面前他们终于承认红衣教余孽未除,而且更加强大,为了减少自己门派的损失,在经过一番旷日持久的讨论之后,他们同意和魔道联手合作。

      魔道魔尊全权代表魔道表示愿意和正道携手并进,但是也坦白表示,雷成义的野心更多在正道上,他意图吞并和打压正道各大门派,对于魔道而言暂时没有威胁。而此次魔尊领袖魔道出面帮忙,纯看青阳掌门私人的面子。

      这其间自然不乏唐烟儿的攻心之计,然而现在整个武林还有谁不知道聿赍城主和青阳掌门的感情故事?连街头坊尾走镖的卖酒的都能啧啧两声。说书的都不敢再编排聿赍城主的风流韵事,生怕得罪了青阳掌门,间接得罪正道再间接得罪了魔道间接得罪了全武林。

      这话一出,众位正道代表们脸色就有些怪异,姜黎在上面强撑着面子,内心实在是觉得这行径太不要脸了,她快要忍不住臊得面红耳赤躲起来了。大概只有那位城主能把这般无耻的事情做得冠冕堂皇,说她有意推举青阳掌门为武林盟主统帅正道,协调指挥,也表示愿意听凭盟主调遣。

      她说得低眉顺眼,姜黎只觉得其他掌门的目光更显怪异,快要把她戳穿了。

      这不是明摆着逼人家要让她当盟主吗!

      之前她怎么会同意唐烟儿这样荒唐的事情的!?

      “诸位别看了。我推举青阳掌门的理由很简单,诸位谁都没本事自己剿了红衣教,正道全联合起来,如果魔道上我不下令肃清,恐怕诸位也是没有办法的。论道理,讲大义,我是该帮忙,魔道是该帮忙,可是诸位我谁也不信,这世上,我只信她一个人。”那魔尊如此傲慢的说道:“诸位都知道我师父景年,当年我师父说了的,这世上只有姜黎不会害我。”

      “要正邪联手就必须要有一个我信得过的正道领袖,我只信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满殿人都无话可说,最后听到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衲赞成尊驾所说,正邪联盟关系重大,绝不可互存嫌隙,否则便会为人所趁。既然尊驾信任姜掌门,无论理由为何,老衲都只当庆幸!”

      “多谢玄悲大师!”

      有了兰若寺大德的牵头,余下的门派也都三三两两的表示没有意见,当即推选青阳掌门姜黎为正邪联盟的盟主,兼任正道武林盟主,兰若寺玄悲大师任副盟主,魔道魔尊全权统领魔道,听从盟主指挥配合行动。然后他们就联军的分工合作进行了讨论,除去各大门派自己留下看守山门的弟子外,均都最大数量的派出能够参与战斗的弟子由联盟混编训练,统一指挥调度,另外各派掌门依然保留一定权限的指挥权。

      姜黎扮白脸,唐烟儿扮红脸,两人配合默契驾轻就熟,反正唐烟儿势大,又不是最大受益者,她有态度蛮横的本钱。而本因最没有底气的青阳派,因为她的缘故反而底气最足,事后道上纷纷传言青阳派要入赘聿赍城了,唐烟儿本人对此非常满意,但是还立刻命人去制止谣言,或者说是制造新的谣言——怎么也是聿赍城入赘青阳派!

      且不说姜黎有没有为这事抽她,在她们紧锣密鼓积极筹备的时候雷成义也没有闲着,他赶回了烈刀门,封闭门派,不知道里面在做些什么。有琴羽亲自带人盯梢,每日加急回报,把最新的动静传回青阳派。而广西无双宫那边也派了人去,但目前还没有探听到什么消息。

      两方彻底撕破脸,江湖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被正邪联盟排斥在外的苍松派和森罗堂正式追随烈刀门,无双宫也表示支持烈刀门,另外还有几个烈刀门扶持的小门派和一些游兵散勇也被雷成义拉拢过去,人数一时激增数万,声势浩荡,要与联盟一战!

      联盟发布了命令,令各大门派扩张领地,彻底清查自己辖下,确保没有红衣教或者雷成义之徒潜伏为害,另外派出混编队伍沿途要道设卡,向官府报告,请求排查来往行人,杜绝可疑之辈潜入联盟领地范围。

      魔道中人虽然平日里独来独往,个个桀骜不驯,但是听从魔尊调遣联合作战却是古来惯例,各种规矩排场都有明文可循,反而比正道有条不紊。魔道那边接了魔尊的命令,派出了人手以扬州为中心四散搜索,查找红衣教余孽的下落,一经发现全部抓回去,不过半个月就有八十人落网,被抓的红衣教徒俱都奋力死战,或战死,或服毒自杀,但好在留下了十来具不死人和众多尸体供联盟研究。

      魔道中又有擅长医蛊毒术之人,为此大事放下成见,镇日钻研不死人之术。

      “我听闻前聿赍城主与‘南海医仙’颇有交情,不知能不能请到他?”这是扬州城龙头府邸,有琴徵近日暂住于此,而她询问的对象,就是那位年轻有为的龙头。

      池梦鳈依旧是一副唇红齿白的白面书生样子,看上去温文儒雅,文质彬彬,但实则武功高强,且性子极为刚烈,滞留扬州的魔道均要听他管辖安排,这短时间以来有不服者都被他狠狠修理了一顿,今日城中魔头恶人,俱是谈‘鱼’色变。那些恶人们偷偷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笑面鱼’。还有好事者编排了童谣来唱‘笑面鱼,笑嘻嘻,鱼吃人,不稀奇。’可见其凶名。

      “其实我家城主早前就往南海去了信,只是医仙有规矩,绝不踏上中原的土地,恐怕是不会来的。不过,舍妹托城主交情在医仙门下学艺,这些年也小有所成,我已传信给她,希望能得她师门恩准。若是她回来的话,应该能有所帮助。”

      有琴徵顿时想起了那个扬州八方聚会时与池梦鳈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她还曾向自己请教过医术,不由得笑道:“令妹是叫‘梦鲤’吧?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呢,如今也该长成大姑娘了。”

      未几日,池梦鲤乘船自海外而来,池梦鳈带人去接,只见码头上下来一个华衣女子,年纪尚轻而容貌殊丽,气质高贵,作贵族小姐打扮。身边随行侍女四人,殷勤周到的将她引来,池梦鳈一看,便走过去,虽然面露喜色,却还强自压抑着,只作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回来了,好慢。”

      多年未见兄长的池梦鲤本还想好好打个招呼,结果一见他这副态度顿时也冷了脸:“嫌我慢就亲自来接啊。”

      一旁一对佳人见状扶额失笑不已,池梦鲤转头看去,就见自己姐姐池墨鲩一身劲装正单手环住一名美貌女子的腰身,笑容轻暖温柔,含情脉脉。

      “姐姐!”她好久没有见到姐姐了,眼圈一红就飞身扑过去,池墨鲩只好用另一只手接下妹妹,一边爱怜嗔怪:“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一边转头对那娇弱美人道:“寰儿你看,我说这丫头没长进吧!”

      池梦鲤细细看了两眼,这才认出来:“坊主?!”

      她惊诧叫道,殷寰软软笑道:“哎呀,真难得之锦还记得我呢。”

      池梦鲤不虞的皱了眉:“我与坊主并不相熟吧?”

      “之锦!”池墨鲩和池梦鳈同时呵斥道,池墨鲩有些为难的解释:“那个……其实,有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她艰难的拾掇着措辞,反倒是池梦鳈干脆些:“殷寰姐姐如今已经不是秀水坊坊主,而且,她才是我们亲姐姐。多年前因为一些原因二位姐姐调换了身份,这事回去再慢慢与你说。”

      扬州龙头一拍板,把人拎了塞马车里:“好了,先回去再说。”

      回去之后没有多歇,池梦鲤立即投入了工作中,她在医仙那里虽然学医,但竟然最精通的是毒。有了她的加入之后这边的研究进展很大,而在工作中池梦鳈也三言两语说清楚了池墨鲩和殷寰的事。

      池梦鲤听完了之后好半晌没动,手里那根银针发黑,快近指尖了。池梦鳈担心妹妹正欲打掉那根针,池梦鲤忽而收起银针,回神问:“那么就是……我是不是……还有希望?”

      池梦鳈惊讶:“你还没死心啊!”

      池梦鲤冷哼一声:“怎么可能死心!”她冷眼瞧着那些恶臭可怖的不死人尸体,这些尸体俱都被割下了头,她手上动作快速准确:“你不会明白的,我自小的梦想,我所做的所有努力的动力,我所有的期望,尽在于此。我怎么可能死心?”

      她倔强的侧过脸,少女秀丽的容颜竟与池墨鲩如出一辙的坚忍固执:“我很早以前就想明白了,反正我比她年轻,比她小那么多,我有的是时间等待,有的是时间努力,纵然我此生都不能如愿,但至少我可以陪在她身边。一生一世。”

      池梦鳈恍然是今天才真的认识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双胞胎妹妹,又好像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固执,半刻后摇头失笑怅然道:“真是……难道因为是姐妹,所以连喜好都会一样吗?”

      池梦鲤笑:“不,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才会是一样的固执。”

      她抬头问她已经长成挺拔青年的兄长:“你呢?秋娘还好吗?”

      秋娘,是碧水堂主夫人,当年小小的池梦鳈不惜借采花之名轻功去探的女子。

      池梦鳈微怔,然后也无奈的微笑起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许是我们家的通病。也罢,反正我已是这江南道首席,只要她在扬州一日,我便可护她一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池梦鲤低头细细的想着这句话,心里寂灭的同时,又无限的延伸开去。正如她所说,她年轻,所以有无限希望。

      池梦鲤于毒物研究上颇有心得,不消几日就摸清楚了不死人的制作原理,但是仍缺乏一些样本,竹青作为一个活着的半成品,自然是最好的研究对象。

      这日她正欲去拜访竹青,询问一下日前开给她的药服下之后有没有什么改变,路上却正撞见池墨鲩和殷寰,她下意识的一闪身躲在了照壁后边,她的轻功身法从来很好,池墨鲩丝毫没有发觉。

      “寰儿,之锦都回来几天了,怎么没见你去找她聊聊?按说你们才是亲姐妹,这么多年不能相认,该是有很多话要说才对。”

      殷寰懒懒笑道:“我可不觉得那孩子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她顺手捏了捏池墨鲩的脸,肆意享受着池墨鲩对她的纵容:“虽然是亲姐妹,但是我看到她平安健康,又学有所成,就已经很好了。不是身为血亲就一定要亲密无间的,且不说我与她多年隔阂,便是没有这一层,我想她也不会喜欢我。准确的说,是不可能会喜欢。”

      “为什么呀?”池墨鲩不明白,殷寰笑得花枝乱颤:“墨鲩真是……笨得好可爱啊!”

      “寰儿!”

      池梦鲤看着她的姐姐,那么温柔呵护的宠爱着那个殷寰,平日里亲切威严的模样,都化作没有底线的包容。任由殷寰捏她的脸,拉她的发,开她的玩笑,笑她笨,但是无论怎样的戏弄,她通通只是报以无奈的笑容,抑或是毫无威慑力的威胁,却又被殷寰识破。

      但即使如此,她看上去,也依然幸福得仿佛散发着光芒。

      池梦鲤心中有一丝酸楚,一点一点的变得沉重,沉入心底。她明白,也许自己永远也给不了姐姐那样的笑容,不管姐姐是怎样的爱护自己,照顾自己,怎样的对自己好,那都只是对一个妹妹而已。说不定,还是因为她是‘殷寰’的妹妹,所以才爱屋及乌。

      可是她喜欢她,却并不是因为她是姐姐啊。

      仿佛一场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战役,她输得一塌糊涂却无处申告痛楚。甚而,她希望姐姐最好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让她的暗恋就这么无疾而终吧,她至少还可以默默陪伴。

      “咦?梦鲤,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竹青不巧撞见了躲在照壁后的池梦鲤,她随即眼尖的看见了池墨鲩和殷寰,她虽然在有琴徵面前总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实则江湖经验丰富,精于人情世故。一眼就看了个通透,讶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窃笑着对池梦鲤摇了摇手指。

      “池墨鲩,殷寰!”她率直的打声招呼着走进迁怒,池梦鲤心都提到了嗓子口,差点跳出来。但竹青只是神色如常的冲她们摆摆手:“你们在这里干嘛,梦鲤来给我看诊,我还说这院子里通畅透气呢,谁知给你们先占了。”

      殷寰瞧了瞧她,又瞧了瞧池梦鲤,虽然竹青唱作俱佳半点不露怯,但是奈何池梦鲤毕竟脸嫩。殷寰对二人笑了笑,便起身说:“那有什么,让与你们就是,之锦看诊比较重要。”她又特地对池梦鲤点了点头,颇有些曲意温柔的样子,池梦鲤心中不快,但又碍着这人才是自己亲姐姐,面上过不去,只绷着脸点了点头回礼。

      池墨鲩多年不改爱操心的习惯,对着池梦鲤又唠叨了两句,让她不要太忙,注意休息,末了特地嘱咐多去看看她姐姐。池梦鲤本来从不与她顶嘴的,但心中委屈正汹涌澎湃之际,这人却什么也不知道,那一时没能忍住,她涨红了脸脱口而出:“我姐姐只有你一个!”抬脸便望见池墨鲩怔忪愕然的神情,颇为尴尬的张了张嘴,却终是没能说出什么。

      池梦鲤也不惯于低头,心中后悔万分,却不知如何道歉。

      这时听见殷寰柔柔的声音说:“墨鲩,之锦是对的,你别想多了。你照顾他们兄妹这么多年,尽职尽责当之无愧。”

      池梦鲤不知道她说的‘别想多了’是什么意思,但是她不喜欢殷寰说话的那副神态,好像普天之下就她最了解池墨鲩似的。何况,她有什么资格来说‘当之无愧’?

      刚想张嘴反驳,却见殷寰投来一瞥,那一瞥中却满是严厉森然的警告意味,池梦鲤浑身一寒,好似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似的,瞬间清醒。

      “之锦,没事的话就去给竹青看诊吧,我们先走了。”殷寰对她点头告别,池梦鲤也只能点点头,任她们走了。

      竹青在庭院中石凳上坐了,等了一等池梦鲤才过来,抬脸来问:“药都按时吃了吗?”

      “吃了。”竹青答,看她情绪已经稳定的样子,娴熟的伸手搭脉,微垂的睫毛在脸上撒下浓重的阴影,看不出表情,也没有表情。

      “你还好吗?”她问,池梦鲤点点头:“还好。反正也不会更糟糕。总比……她真的是我亲姐姐要好,对吧?”说完,她竟然抬头笑了,花季少女蔷薇一样芬芳美丽的笑容。

      竹青点点头:“这样想就好。很多事,并不是我们自己愿意的,她们也是,所以不要随便责怪别人。尤其是……你姐姐。”

      池梦鲤怔了怔,点头:“嗯,我知道。”

      为竹青诊断完之后,她真的如言去找了殷寰,进入到两人居住的院落便听见池墨鲩微带懊恼的声音:“可是,若不是我……”

      “够了,墨鲩!我说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毫无关系,你也好,之华之锦也好,若要怪都只能怪我。你若是再这样一味的自责愧疚下去我就把你赶出去!”

      池梦鲤皱起眉头,但随即听到池墨鲩低柔下来的声音:“对不起,阿寰。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想你好,想你再好一点。我想给你世上最好的一切,但我却令你失去了那些东西,因此……我无法原谅自己。”

      “好了,墨鲩,我说过了。这世上再有三千繁华,我想要的唯你一人而已。若是这般的负疚,不如今晚便随我心意如何?”后面的话语便带上了桃色调情的味道,但也成功的令池墨鲩将满脸愁容舒展开,并染上胭脂般的颜色。

      池梦鲤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深吸一口气,敲门:“姐姐。”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呼唤的到底是谁。

      然而屋内的两人都同时出来回应了她:“之锦……”她们对视一眼,却都在眼中有退避之意。

      池梦鲤看不下去她们的默契恩爱,索性自己开口:“姐姐,我有话对……她说。能让我们单独聊一会儿吗?”

      池墨鲩离开之后,院内的气氛一下子安静起来,还是殷寰先开口:“你姐姐前日带了些蒙顶石花回来,要尝尝吗?”

      她自去取了精美茶具烧水煮茶,池梦鲤落座院中凉亭,看着她杨柳身姿弱不胜衣一般立在夏日的微风中,纵然好似一道舜华即逝之光,也依然自顾卓然独立。

      “你才是……我姐姐。”她如此叹了一口气。殷寰轻轻笑起来:“嗯,谢谢。”

      “如果早一点知道,我会更高兴。”她说。但是殷寰斟酌之后,摇了摇头:“不,不会有什么改变的。”

      “即使是姐妹,我也不会相让。”“你就那么笃定她一定属于你?”

      殷寰笑了:“嗯,我很笃定。”她像是回忆着什么,笑意渐渐淡薄:“我常在那段日子里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我原本坐拥人世间一切幸福美好,但我自己放弃了。后来很多的时候里,我都想要拼命的寻找,拥有什么,直到我再次见到她,我才放心——我的选择没有错,我没有失去,我只是得到了更好的。”

      “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爱我之人。”

      她微笑看着自己的妹妹好像被一刀捅入伤处,疼得拧起了眉头。

      “……”池梦鲤差点气得甩袖而去,但是殷寰又刚刚好将茶斟入杯中,递到她面前来,笑如百花盛开:“来,尝尝。”一时间令池梦鲤无论如何也把那口气发作不出来。

      茶水醇香,喝下去倒是泄下了不少火气,然后又听殷寰说:“我错过了你和之华的成长,也错过了陪伴你们的时光,不过好在,墨鲩都帮我补上了。”

      池梦鲤皱眉:“池墨鲩原本是你的名字,为什么不把名字换回来?她自己没有名字吗?这样叫的感觉真的好奇怪!”

      殷寰笑了:“她有,但是,那是一个不能使用的名字。一旦那个名字重现人间,就会有无数人为此遭难,并且她也会再次遭到追杀。”

      看到池梦鲤好奇的表情,她狡黠的笑道:“那么,给你知道也不是不行,毕竟是我的妹妹,我还是很相信你的。”她眨眨眼:“她的原名,叫做华寒臣。”

      看池梦鲤的表情尚且懵懂,她不由得又微笑提点:“二十多年前守驻凉州的骠骑将军华平洲是其父。圣上亲旨颁爵,并赐其子名寒臣,犒赏华家世代驻守关边寒苦的功劳,赐五品朗将衔,出生即受爵享封,年满十一即可入宫选为天子近卫,自此平步青云。谁知她生下来竟然是个女孩,但天子并无怪罪,并许她原封不动的承袭一切恩宠。然而谁能料到天恩浩荡,荣宠不衰却也是杀身之祸。”

      她三言两语的寥寥叙述中,似乎能闻到久远之前的金戈铁骑,杀伐血腥。池梦鲤不由得抿紧嘴唇,郑重道:“你放心,这件事,出你口,入我耳,若再从我口中吐露只言片语,我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

      “别!”殷寰二指按住了她的唇,她温柔微笑摇头:“别,我信你才会对你说,不需要你发誓。”

      池梦鲤叹了口气:“好吧,我算是能够理解你当初的举动了,我原谅你。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放弃。”年轻的女孩抬眼看向她血亲的姐姐,骄傲的宣布:“我不会放弃,永远也不会。”

      殷寰笑了:“嗯,那么就别放弃吧。”

      “我说,你们说完了吗?”池墨鲩从外面探个头进来,看来等得很不安心。

      殷寰吃吃笑着对她做了个鬼脸,逗得她脸色又见飞红。池梦鲤起身告辞,临经过池墨鲩身边的时候,低声对她说:“对不起姐姐,我之前不该与你顶嘴。”

      殷寰看着池墨鲩吃惊模样的摆手,看着池梦鲤青涩挺拔的身姿,面上笑意更甚,更美。

      多好,她有这样好的爱人,还有这样好的妹妹,她这样好的妹妹,这样的爱着她的爱人。

      假使有一天,她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不能再陪伴池墨鲩了,墨鲩也不会孤单的吧?

      愿这世间一切不幸,都能有一个幸福的结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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