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记》王筱一

1、胎记

　　我离开了那个山谷，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我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当我刚出生时，也许是她们嫌弃我长得丑，亦或者是族人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又或是家境不好，当然这些我并不知道，我被她们无情地丢在一个盆里，盆顺流而下，飘到了那个世人蒙昧以求的地方——蝴蝶谷。我是被在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也就是我的养母捡到的。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她和我的养父没有孩子，于是就收留了我做女儿。她们并不是什么贵族，只是这蝴蝶谷谷主的仆人。每天养母都要去谷主家做家务，而养父就会去谷主家做农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童年并不快乐，没有人愿意和我玩，因为我的左脸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胎记。他们骂我是丑八怪，骂我是妖怪转世……而我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骂我丑，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因为家里没有一面镜子……
　　直到有一天，那些孩子又在骂我丑，还拿脏东西丢我，我跑去找养母，跟她哭诉。她刚好在家里洗衣服。看到我哭的很伤心她也很难过，我看的出来，虽然我那时还很小，可是我看到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她说：小雨（叫我小雨是因为捡到我那天刚好在下着小雨），娘本来想等你长大了再和你说，可是……唉……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端来一盆水给我照，我从来都不知道可以这样看到自己，希望一下子破灭了……我看到了自己的那张脸……那张奇丑无比的脸……我哭着跑出去，跑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地方，那里很美，感觉是整个山谷中最美丽的地方，我靠在树下哭……我恨透了自己的脸……我发誓总有一天会让自己变好看……我哭着埋怨上天的不公……
　　忽然背后有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捂着左脸回头一看，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年，他长得很帅气，不，是秀气，也许是好看吧，我也不确定，总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孩，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衫，很儒雅，像书生，眼神里流露着焦虑，他问我怎么了，我说大家都笑我丑，他根本就没见过我，可是他却说我好看，也许是我把左脸挡住了吧。我慢慢放下手，本以为他会嫌我丑而离去，可是他却没有走开反而帮我擦干眼泪，还说要和我一起玩。毕竟那个时候还小，玩着玩着竟忘记了自己的样子很丑陋，那天是我童年中最开心的一天。临分别时他和我说其实那块胎记也挺可爱的。不是的，一点都不可爱……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是我一定要弄掉那块胎记，这样我才配得上那个少年，长大了我要嫁给他。

　　于是我想尽各种办法，用珍珠粉敷面，吃草药……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可是都无济于事……我伤心欲绝，决定跳湖自杀，可是很不幸，我被打渔的大伯救了，他把我送回家。养母看到我如此痛恨自己的脸，就问我是不是真的很想去除那块胎记，我说是的。她说那样我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的，我说我愿意。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愿意，因为如果不除掉那块胎记的话我根本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至少死了之后到了阴间不会被小鬼们嘲笑。于是养母拿刀把我脸上有胎记的那块皮挖掉了，那是一种锥心的痛，脑袋几乎都要裂开了，可是我不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不知道养母在我的脸上涂了什么，她拿纱布帮我包起来，天气很热，脸很痛，时而会有一点腐烂的味道，可是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能忍受。终于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纱布拆下来了，我已经等不及了，朝盛满水的盆里望去……那…是我吗？雪白的肌肤，脸上透着红晕~~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我从来没有这么入神地看着自己，欣喜若狂，我奔向了那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我想让那个少年看到现在的我……可是他并没有出现……三年过去了，我无时不刻不在想着他，当自己变好看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可是他却不在……我不知道他是谁，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而已吧……
　　当我还没从欢喜之中醒来时，传来了噩耗，养父因过度劳累过世了，养母也郁郁寡欢一病不起，在她临终之前她告诉我我是捡来的小孩，当然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她给了我一块玉佩，说如果我活不下去了可以带着它去找谷主夫人，我还没来得及问原因她就走了……安葬好养母我便带着玉佩去找谷主夫人。曾听别人说起过谷主夫人，她是一个美貌的女子，可是当我几经周折之后见到的谷主夫人确实一个样貌丑陋，皮肤蜡黄的干瘪的老太婆，我害怕见到她。可是她却很善良，她把我当女儿看待，不，也许我该把她当奶奶吧。她让我叫她干娘，我同意了。她告诉我，她比我还要小些的时候脸上有块胎记，是我养母帮她去掉的，可是美丽的容颜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而立之年过后，便变得丑陋了，我惊呆了，原来她和我有着同样的经历……我碰了碰她的脸，想起了养母的话：会付出很大的代价，看来就是这个吧，我会提前衰老……可是夫人却笑呵呵地说她并不后悔，至少自己曾经美丽过。是啊，她说的没错，之后我和她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我叫她干娘，是发自内心的。而她也从来都不知道我和她有着同样的经历。

　　那天天气很好，我在院子里浇花，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视野里闪过，那一瞬间竟然有点呆，惊讶？？？脑子里一下子窜出很多疑问，很多为什么……是的，我看到他了，虽然已经有很多年没看到他了，但是我感确定这就是他，就是那个白衣少年……不对，现在的他已经不穿白衣服了，他身着黑色长衫，也不像书生了，倒有点像调皮捣蛋的混混，可是我不会认错的，我确定这就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少年，是的，我很确定，一样的眉毛，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巴，唯一不一样的就是他比以前更好看了，对，没错，是好看，比以前更好看……我那样呆呆地看着他，那样地呆，也许他看到了我的呆，他走过来问我是不是新来的丫鬟，丫鬟？我不是丫鬟，我是夫人的干女儿，可是除了夫人对我好之外，其他人都把我当下人，谷主也是，至少我穿的也是下人服…我点点头，有点难过，现在我变好看了，竟然发现还是那么地配不上他…夫人出来了，看到了这个少年欣喜之极，冲了出来想抱住少年，可是少年却一把推开她，冷冷地说，爹让我告诉你等会一起吃饭……爹？他说的爹是谷主吗？那么他就是夫人的儿子喽，可是刚刚为什么……在我心中那个少年应该是个孝敬父母的好孩子，纵然夫人容貌再丑也毕竟是他的母亲啊，而且他刚才说话的态度真的很冷……三年前的那个少年根本不会嫌丑爱美，他和我一起玩并没有介意我的长相，还说我的胎记很可爱……可是为什么他的变化如此之大……毕竟过来三年了，人总是会变的……夫人想说什么，可是还没说出口少年就走了，他走到我的身边看了我一眼，那个眼神竟然是那么地陌生……再看看夫人，她有些难受，可是立马就变得兴奋起来，让我帮她化妆，挑选好看的衣服……看来，传说中的那个谷主夫人，风华绝代的那个美人如今也只是昨日黄花了，偶尔的宠幸也会让她如此开心……

　　晚饭时间的气氛很尴尬，一些女人围在谷主的身边有说有笑，而夫人，谷主的正牌夫人却被晾在一边，她已经被打入冷宫了，她只不过是一个过了气的女人，这样的晚餐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那个少年来的很晚，不，应该是少爷吧，他从我身边经过，还是那样的眼神，陌生……他做在夫人旁边，可以看到的出来夫人很开心，她给他夹了块肉，他把肉丢到桌角，她有些沮丧，继续吃饭……这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少年吗？对待自己的母亲如此的绝情……夫人说他恨她，因为一些事……而那些事夫人并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多问……我有些伤心，自己深爱的那个少年居然那样地对待自己的母亲……这是我一直无法理解的……可是不管怎样，我还是深爱着他，丝毫没有减弱，从来没有变过……

　　一次偶然的机会，夫人让我拿东西给少爷，我把东西送过去，那是一件长衫，夫人帮少爷做的，一件白色的长衫，少爷看了很生气，他把长衫丢到地上，对我大吼：难道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白色吗？我很疑惑，讨厌，白色？不会的，他小的时候，还穿着白色的长衫和我玩耍，也许人是会变的，是的，一定是那样……也许是他看到我的眼神很无辜，于是又说：你是新来的，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不能怪你，可是那个该死的老太婆她也太糊涂了吧……该死？老太婆？这就是对他母亲的称呼吗？他怪我就算了，可是对自己的母亲那样就太过分了吧，虽然这件事和我的关系不大，但是我真的很生气，于是就对他大吼：你怎么可以这样称呼你的母亲，我不知道她曾经做错了什么事，但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然后我又噼里啪啦把自己养母的事情一件件说出来，当然不包括改状那一段，又把他母亲现在的生活说给他听……感觉好像很长时间过去了，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了，于是我就留下一句：你变了，然后就匆忙离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的，我骂了自己最喜欢的人，当然我已经忘记我当时骂的什么了，只是觉得自己心里轻松了许多……那天晚上少爷过来看夫人，还叫她娘，夫人很高兴，看的出来她干瘪的脸好久都没出现那种表情了……临走之前，他找我谈话，他说我是第一个教训他的人，以前包括谷主和夫人都没有训过他……不过看得出来他并不生气……他跟我说了很多，他告诉我，别看他好像高高在上，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真正关系过他，当然除了夫人，别人对他好只是奉承他，巴结他……我很疑惑，就问他，你明明知道夫人对你好，那你为什么还要对她那么凶……他说是因为一些事……他没有说下去，当然我也没有问……后来我把他带到那片属于我和他的地方，他很开心说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风景，又问我怎么知道知道这里的？我说是偶尔发现的……看来他确确实实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我们在那里聊了许多，聊到小时候的事，聊到家里的变故，当然我至始至终都对他感觉生疏，感觉他有事瞒着我，当然我也有事瞒着他，我就是那个小时候和他在这里玩的女孩……后来的日子里我们一直来这里玩，而我发现自己也越来越喜欢他了，已经到了那种无法自拔的地步了……而他好像也变了许多，经常来看他的母亲，态度也变的温和多了……当然对我也很好……

　　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突然传出一件事，少爷要成亲了……成亲？我惊呆了，他要成亲了……是的……我没有弄错，他的的确确是要成亲了……是他奶娘的女儿……她是个漂亮的女孩，言行大方得体，而且也很讨谷主的喜欢……而我呢，只有夫人才关心我……是的，至少还有夫人会关心我，至少我还有在这里呆下去的理由……这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少爷了，他也有来找过我，可是我总是躲着他，我不想见到他，每想念他一次我的心都如刀绞，更别说见他，这只会增加我的痛苦……终于到了他成婚的那天，外面很热闹，到处都是锣鼓的声音……只有我和夫人呆在这冷宫里，夫人有些不开心，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成亲居然也没叫她……当然我也很伤心……祸不单行，没过多久，夫人病倒了，少爷来看她，我避不了要见他，他居然和我说了一句我很惊讶的话，他说：如果我弟弟在，他一定会喜欢上你的……弟弟？他的弟弟？怎么从来都没见过？……我很遗憾，去问夫人……夫人老泪纵横，给我讲述……
　　原来夫人又两个儿子，是双胞胎，大儿子就是现在的那个少爷，喜欢穿黑色衣服，有点调皮相，小儿子喜欢穿白色衣服，像温文儒雅的书生……他们兄弟两关系很好……可是半年前，夫人因为变得衰老一时想不开去跳井自杀，她的小儿子下去救她……夫人虽然被救上来了，可是她的小儿子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于是自此之后，夫人便被打入冷宫，而她的大儿子也恨她入骨，一直以为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我惊呆了……自己一直深爱的那个少年半年前已经死了……现在爱的人……不……是错爱的人，也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养母说的代价应该包括这些吧……我欲哭无泪……本来想等干娘的病好了之后，自己还可以有个依靠……可是知道真相的当晚，夫人便过世了……葬礼办的很朴素，从头到尾，谷主都没有出现，而少爷也只是依旧来了一下就走了……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把三年来对那个白衣少年的爱竟然错给了别的人，而和我有折同样经历的夫人，也许是这个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也离我而去……我现在已经是无依无靠了……于是，我决定离开，离开这个山谷，这个伤心难过之地……
　　我离开了这个山谷，这个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我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居住……
　　半年后的一天，我去河边洗衣服，看到远远地飘来一个盆，盆里是一个左脸有半个手掌大胎记的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