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叙事诗遇上罗曼史》语部诸君

3、第 3 章

　　蔡彬和冯堂暧昧了整整一年，那一年中谁也没有跨雷池一步。
　　假期的校园格外宁静，大路的左边是整齐排开的教学楼，右边则是被称为鸳鸯湖的约会圣地。木质栈桥不规则地横跨两侧，偶尔走过一个人，成群的大鲤鱼便会冒出来，随着脚步在很浅的水中游摆。
　　蔡彬注意到冯堂穿了件雪白的短袖衬衫，头发绕过耳廓修剪得不长不短。而他说话时，嘴角则隐隐弯出了个好看的弧度。
　　蔡彬脸红了红，他觉得自己真中邪了。
　　“蔡彬，你知道这座学校的历史么？”冯堂忽然问道。
　　蔡彬摇头。风拂垂柳，垂柳掠过池塘，远处有电影社的学生走过看见了他们。
　　“传说很早很早以前，这里是一座荒山，山上住着很多妖怪。一天，一位道行很深的僧人来到这里，认为这个地方风水很好，就把山上的妖怪统统赶走，在山顶建了一座寺庙。又过了很多年，寺庙里断了香火，被一个读书人改成了学堂，但其实……”冯堂微微一笑，“其实山上的妖怪指的是这座山的原住民。哪怕在传说里，建筑的历史都始终伴随着掠夺。”
　　蔡彬始终觉得那天的冯堂感觉很好，说了很多有意思的话，尽管时至今日蔡彬依然无法求证其中真伪。他甚至告诉他，猩猩喜欢在树上搭巢，但每个巢只住一夜，很像现在码头上的集装箱廉租房。可等到它们进化成了人类，有了家，一切就不一样了……
　　冯堂的无心之言，让蔡彬怦然心动。

　　等到第二天蔡彬才听社团里的学姐说，昨天他和他在湖边的那一幕被拍了下来。那是一部关于校园爱情的短篇，学姐打算趁着放假取个景，既然有人乱入就没法用，但看到那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打断他们。
　　十来年前，几乎所有人的想法都还很单纯，学姐在蔡彬提出想要拷贝时愣了愣，不过也没多想，就给他了。
　　那天，蔡彬在确认过录像内容之后去了冯堂寝室。闷热的七月，狭小的房间里只装了他们两个人。
　　冯堂说：“你今晚就住这里吧。”
　　蔡彬点头，去卫生间拿凉水冲了冲身子。事后想来，也许当天他的表现在冯堂眼里相当冷淡，但他真的已经紧张到说不出话的地步了。
　　冲凉的时候，蔡彬始终担心待会儿两个人会从上铺滚下来，不过等他围着一条毛巾打开门，却看见地上铺了一张大麻将席。冯堂尴尬地朝他笑笑，说那是他妈妈从老家寄来的，因为实在太大了，所以一直没能拿出来用。
　　蔡彬想不明白冯堂那天说那句话时的笑容，到底是不是对父母的内疚，但他一直都觉得，也许就是的。
　　事实上，尽管是十年后的今天，蔡彬仍然会克制不住地揣摩冯堂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神态，习惯慢慢变成了强迫症，不足为外人道。

　　之后，他们在一起好几年。
　　毕业那天，两人都在找工作，相见的时间一共是六分钟，互相道了句恭喜。因为即使有空，他们也没办法像普通情侣那样手牵着手，然后哭成一团。

　　这个城市很大，他成了他的室友，每天矜矜业业地打拼，并且不找女友。不知不觉间，劣质染发剂的味道总在刺激着冯堂的神经末梢，他深夜醒来，看见蔡彬那些古怪的服饰落了满地，总觉得有什么在偷偷改变。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依然贫穷。
　　许多恋人不在毕业时分手，那是因为当时的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么落魄。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都要求爱马仕，但几乎没有姑娘能忍受那种落魄，她们中的大多数最终会选择回到家乡，并且在那之前，杀死一段恋情。
　　但假如双方都是男孩子，情况则大不一样。金钱没能阻碍他们，阻碍他们的，是失败。无止境的失败。

　　终于有一天，两人分手了。
　　并非认为想要获得成功就必须像苦行僧一样斩断所有欲望，他们依然可以和别人做属于恋人之间的事，只是有一个人却不行。
　　换句话说，就是别人都可以，只有你不行。这真是一个令人沮丧到几乎绝望的事实。
　　蔡彬选择彻底离开这里，只身远赴西欧。冯堂送他到机场，对他说：“你很有天赋，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蔡彬的行李只有一个小皮箱，已经办理了托运手续，他两手空空地站在安检处前，犹豫着是不是可以拥抱对方一下，但最后他只是笑了笑：“你也一样。”
　　他们再也没有见。

　　强烈的震动中，蔡彬回过神来，只见一辆艳红的改装法拉利从他们旁边擦过，冯堂猛打了方向盘。
　　蔡彬以为冯堂至少会骂一句该死，但没有。他只是礼节性地对着副驾上的人说了句抱歉。
　　“我们下面去哪儿？”蔡彬问。
　　“你想去哪儿？”冯堂还是没看他。
　　“红星宾馆。”蔡彬鬼使神差地报出了一个地名。
　　冯堂相当意料之外地顿了顿，终于说道：“哪儿已经拆了。”
　　“你拆的？”蔡彬倒并不十分惊讶，只是冷冷地问。
　　“嗯。”
　　“那就找个偏僻的地方停车吧。”蔡彬说完，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红星宾馆。他们的最后一次就是在那儿，一小时8元的钟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