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语部诸君

26、心迹（二）

　　一句话，好像用尽了谢尘毕生的廉耻心。他与宫墙柳说得铿锵有声，真刀真枪上战场了，却退缩不前。若叫宫墙柳听见了他的话，大约能把他笑死，这也叫□□？
　　就在此时，尹千钟却二话不说地将他按在床柱上亲了起来，舌头从脸上滑进嘴里，攻城掠地，弄得谢尘疲于招架，他没想过尹千钟居然这么急色。床柱光滑，谢尘借不住力，尹千钟却用自己的身子将谢尘严丝合缝地按住，咯得他疼。为了不摔到床上，谢尘只有紧紧搂住尹千钟的背，像搂着一个庞然大物。
　　好容易分开了，谢尘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只有靠进尹千钟怀里喘个不停。尹千钟抱着他，心口跳得很快。
　　谢尘吞了吞唾沫，稍作休整便顺理成章地去解尹千钟的扣子。
　　“别动。”尹千钟在他耳边道。
　　谢尘抬起红扑扑的脸，眼中很是迷离，疑惑地看他。
　　“别动。”尹千钟又说了一遍，声音急促，却不容抗拒。
　　这回谢尘听明白了，离他远一些：“你不愿意？”
　　尹千钟用力抱紧了他：“现在不行。”他向来告诫自己不可离谢尘太近，要慢慢等他看清这份心意才行。可今日听他那么一说，谁还能不动心？若是在圣旨降下之前，谢尘能这样问他，他必然是肯的，然而此去一别便是几年，谁能保证这期间尹千钟不会被煎熬死？两年不长，兴许哪天皇上做不了主了，谢尘就能回来了。
　　“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云霁涟好看。”谢尘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
　　尹千钟挑起了眉：“这与他有何关系？我和他不过……”
　　“不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谢尘尖锐地打断他，“你只需说实话，是我好看还是云霁涟好看。”
　　“是他好看些。”尹千钟的眼神冷了下来。
　　“好，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一次。”谢尘说完，便将尹千钟推出了门外。

　　翌日，尹千钟一头雾水地赴约。开了门却发现谢尘居然在泡澡，失笑地想道：这厮是不是晚上睡觉不老实，滚到地上砸了脑袋，不然干嘛非要和自己做那事？
　　浴桶放在床边，用一张横着编的草帘子挡了个大概，尹千钟进屋也没什么不方便，他在桌前坐了，自己倒了杯茶：“我昨天想了一宿……”
　　“诶呀！”只闻屋内一声惊呼，水花高高溅起。尹千钟赶紧走过去问谢尘要不要紧。尹千钟以为谢尘摆了个木桶在哪儿洗澡是为了勾引自己，实际谢尘压根不知道他来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正要从桶里出来，忽然听见有人说话，不当心滑了一跤，好歹扶住桶缘没摔着。
　　“没事没事，你回去坐着。”谢尘赶紧道。
　　尹千钟看不见他怎么了，有些不大放心地坐了回去。
　　“你说你想什么了？”谢尘穿好里衣，外头套了件薄罩衫，光脚站在地上卷帘子。
　　“记不记得你从前跟我说，咱俩做不成朋友。既然做不成朋友，不如……”尹千钟抬头随意瞥了眼谢尘，见他侧着脸，头发湿漉漉地被随意绾成一束放在身后，衣衫松松垮垮的，还有一小段下摆拖在地上，更显得长身玉立，颇有些美人卷珠帘的味道，不禁又多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叫尹千钟吃惊不小，就连呼之欲出的话都又咽了回去。
　　谢尘衣领下雪白的脖颈宛若凝脂，好似谪仙初堕般清逸出尘,而那一双凤眸剪水，雾蒙蒙的，与眼角一颗泪痣相得益彰，多眨一下便添一丝缱绻恣意。谢尘本就长得不难看，只是被那双下垂的眼睛扣去了神采。而此刻的谢尘，却是眼睛最出彩。
　　尹千钟若非亲眼见过宫墙柳，绝想不到天下竟有那般巧墨丹青不能画的人。而今日若非见了谢尘，也段想不到这样的人，世间竟不止一个。
　　“你哪张脸是真的？”尹千钟看了他半响。
　　谢尘一愣，笑了：“我以为你会摔杯子走人。”

　　美人颦笑，手中帘幕散落，满室芳华。
　　尹千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先听你解释。”
　　谢尘点点头，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可曾听说过人皮面具？”
　　“听说过一些，被江湖人传得神乎其神。”
　　“对这种事你肯定是半信半疑，否则那日在河边庐舍里，你就不会盯着我的脸仔细瞧。那时候你怀疑我是辞烟吧？”
　　尹千钟不置可否。
　　谢尘脸上流露出一丝赞许，接着道：“虽然我不是辞烟，但你猜我戴假脸这事儿倒是猜对了。还记不记得古府那夜，来找我的吕公子？”
　　“莫非……是绿豆！”尹千钟一拍桌子，难怪之前杜卓查不到此人，原来他根本就是个姑娘。因那之后尹千钟不想再打探谢尘，调查之事便搁置了，可即便当初没收手，现在估计也还没查清楚呢。
　　谢尘笑吟吟地看着他：“聪明。红豆不光精通药理，还触类旁通学会了易容，她做的面具只需在水汽里浸两刻钟左右，一揭便落。我那时怕戴整张脸容易叫人发现，就让红豆做了个贴在眼睛上的。”
　　“所以即便昨日我亲你，都发现不了。”尹千钟理了理头绪，却越理越乱，敢情这五个月来看到的谢尘，都是在扮鬼脸呐。
　　“你不怪我骗你？”
　　尹千钟见谢尘用脚在地上勾鞋，便伸手替他递过去，神色颇有些复杂地道：“‘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的道理我自然知道，何况你生了这样一张脸，乔装打扮无可厚非。只不过我看着有些别扭罢了。”
　　谢尘乐了：“太史公的话你也会背？”
　　尹千钟无语：“我也念过几年书的好吧。”
　　谢尘想笑，却又觉得不合时宜，绷着脸道：“怪我赌一时意气，非要你看出个高下来。如今能给你看的都给你看了，或将我扭送给景淮王，或替我守了这个秘密，该如何处置全凭你。”

　　尹千钟沉吟片刻。这时间不算长，谁让谢尘总能出其不意地抛出些难题来给他，还叫他当场作答，换做一般人早挨不住了。可在谢尘看来，这时间却太过漫长，水珠沿着发梢渗进里衣，一颗一颗，风一吹，凉飕飕的。
　　总算，尹千钟缓缓开口：“王爷始终以为你是辞烟，我却没法儿叫他相信你不是。皇上爱美人，王爷找翻天了，也就觉得你还沾那么点边儿，可他心里不确定得很。现今我若告诉他，谢尘生得比霁涟还好，跟杀了你有何区别？你觉得我会这么对你？”
　　“我赌你不至如此。”谢尘老实交代。
　　“那还有什么好议论的，今日之事，我替你瞒下了，你若不想别人知道，这世上便不会有别人知道。”尹千钟明白自己这话里的分量。和谎话一样，秘密一旦种下了，便是接踵而来的第二个第三个，他得替谢尘瞒着景淮王，瞒着云霁涟，甚至瞒着对他掏心掏肺的杜卓。可就像谢尘摘了面具，做下的事不能回头，你既然坦诚待我，我必以心报之。
　　谢尘听了，却不是感动，摇头苦叹一声：“尹千钟啊尹千钟，你如此推心置腹地与旁人交往，想叫旁人如何是好？”
　　“哪儿来的旁人？”
　　尹千钟随口一问，却叫谢尘说不出话来，愣愣站在那儿，咳嗽一声撇开话题：“对了，你方才说你想明白什么了？做不成朋友便干脆做什么？我先说一句，我不跟别人称兄道弟的。”
　　“情人呢？做么？反正也假冒过，就假戏真做呗，估计难不了。”
　　谢尘一听，心绪极为低落：我没云霁涟好看的时候你不肯，现在我把脸洗洗，你就抢着要了？眼神便暗淡许多：“我昨日便跟你说可以了，你还来问什么？”
　　尹千钟无名火窜得老高，他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居然就这结果，鸡同鸭讲么。从前尹千钟说话还记得要斯文些，毕竟谢尘吃那一套，这下一光火，言语直白得有如市井之徒：“谢尘，是不是我这情人除了睡你没别的用处？”
　　谢尘自己心里一肚子苦楚没地方诉，尹千钟还来劲了，居然先发火，于是愈发委屈。可这回是他自己贴上去的，还能指望尹千钟百般呵护不成？忍了忍说道：““不然你想怎样？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我可以帮你给你拿主意。”
　　尹千钟几乎没听完谢尘的话，冷哼一声：“这有什么意思？”说罢，拂袖而去。独留谢尘一人在屋里。
　　谢尘怔在原地，苦笑地歪过头，拿毛巾擦起头发。正好看见铜镜里映着的一段瘦腰，不堪一握，撑不起衣衫的样子，自己看都倒胃口，何况别人？当真没意思。

　　谢尘正擦着，尹千钟却又快步进来了。谢尘抬起头默默看他一眼，心说事不过三，他谢尘再不作践自己。当下冷冷道：“有东西落下了？拿了就快点儿从外头替我把门关上。”
　　尹千钟却径直走到他跟前，斟词酌句地道：“你若委身于我，将来可会慢慢喜欢上我？”
　　谢尘提着毛巾，不太明白他问的：“你是嫌我不够喜欢你么？”
　　尹千钟脸上闪过不可置信，却又立即叫惊喜之色取代，他猛地将谢尘带进怀里，像要将他的骨头揉碎了：“谢尘，这个情人你愿意当得当，不愿意当也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