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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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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刀与闻人修自石嘴山与明军会和后,一路沿黄河东行,往京城赶去。
一路上,风里刀同往常一样,跟闻人修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多数时间,二人都是在安静中度过。
接近京城时,已将近八月中旬,缺月渐盈,风里刀坐在营帐外,看着树上的叶子零星地飘摇而下,鼓腮长长呼出一口气,拈起一片落在自己衣服上的柳叶,一阵恍神,旋即又笑了笑,拂去上面的浮尘,放到唇边吹起来,吹了几声,实在是曲不成调,只得作罢,信手将柳叶抛向空中,让秋风吹走。
闻人修拿着两皮囊酒踱步至风里刀面前,将一只皮囊递给他,道:“喝吗?”
看他一眼,风里刀接过皮囊,笑道:“不喝白不喝。”
挨着他坐下,闻人修仰脖猛灌一口酒,清了清嗓子,道:“想来,卜公子是早就清楚发生了些什么吧?”
“啊。”下意识地应了声,风里刀摆弄着手里的皮囊道:“呵,将军想说什么?”
“本将军想了一路,实在觉得瞒下去没有意思。你和向隐都是聪明人,遇到什么事,抓到一丝蛛丝马迹就能想到很多,但这中间有没有想岔的地方,谁也不知道,倒不如把话摊开来说,省的误会。卜公子以为如何?”
喝下一大口酒,风里刀微微一笑,回道:“好啊,不知将军想把什么事摊开来说?”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着皮囊,闻人修看着不远处的营火,缓缓道:“杀常小文和顾少棠的确是我和向隐一早就计划好的,这里面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常小文在巴克蒙图战败后,又开始勾结瓦刺部,以我大明朝现在的状况,必定经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征战,杀她,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至于顾少棠,她一直和常小文搅在一起,让人难以放心。”瞥了眼面色紧绷的风里刀,他继续道:“这第二个原因,便是出于本将军的私心了,龙门一事,你们一伙儿人杀了向隐手下那么多人,还差点让他命丧漠下,不客气的说,即使向隐因为你的缘故不想再追究此事,本将军也不可能放过她们。”顿了顿,又道:“进良、鲁子、素素,都是向隐和我一路相互扶持着走来的亲人一样的朋友,这么多年,无论宫里宫外,我们都一起行动,逢年过节也都是一起过,可龙门一事之后,本将军就得到了他们葬身大漠的消息,你觉得,本将军该是一种什么想法?向隐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时,又该是什么想法?”
风里刀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不语。
仰头又灌了一口酒,闻人修轻轻呼出一口气,自语一般道:“说出来就好受多了。”转而盯住风里刀的侧脸,继续道:“我和向隐都是有仇必报的人,当年进宫就是为了报朝廷屠戮我瑶族人的仇,我们能够有今天,你根本想不到这之前我们都经历了些什么。宦海沉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卜公子怎能奢望我们菩萨心肠?做人要学会知足,哪能处处占着好事?说实话,若不是常小文死得太出乎本将军的意料,再加上向隐之前嘱咐我,能不杀顾少棠便不要杀,本将军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慢慢转头看向闻人修,只见他眼中闪动着令人心惊的寒光。飞快地垂下眼,风里刀继续盯着自己的鞋尖,苦涩道:“他真的让你手下留情?”
微微颔首,闻人修站起身,伸手搭上风里刀的肩膀,道:“你在想些什么,本将军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向隐肯为你做到这个地步……”没有说完后面的话,闻人修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扬起唇角,当下手,才又道:“该说的,本将军全说了,卜公子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吧,莫要辜负了他,也别辜负了自己。”言罢,转过身,往自己的军帐走去。
“多谢将军。”风里刀站起身,对着他的背影道。
闻人修头也不回,扬起一只手在空中摆了摆,低头进了军帐。
将皮囊扔到案几上,他坐到椅中,仰头闭目,长叹一声,暗道: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剩下的,就要看你们的机缘和天意了。
“呵,天意。”闻人修轻笑一声,自言自语着慢慢解着身上的胄甲,准备就寝。
天际明月高悬,已接近盈满,风里刀一口气喝下半皮囊的酒,脸颊上染上几分酡红色,他睁着视野迷离的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索性将脸埋入掌心,低低笑开,声音喑哑。良久,他又灌下剩下的一半酒,自顾自地说道:“一醉解千愁,解千愁……”
守夜的卫军无意瞥见那正兀自苦恼的人时而苦笑,时而将脸埋入掌心,摇摇头,望向了别处。
这夜,似乎格外漫长,秋风渐起,该是日渐萧条了。
两日后,闻人修的军队抵达京城,弘治帝亲赴午门为其接风洗尘。风里刀则听从闻人修的安排,一到京城便去了灵济宫。
在奉天门的金台上完成了必要的接风仪式后,朱祐樘和闻人修移步至文华殿,开始总结战后工作。
文华殿中,朱祐樘一边示意闻人修坐下,一边看着他呈上的奏表,欣然道:“将军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朕还没有想好要给你些什么封赏,不如,将军自己说说想要什么?”
闻人修微微欠身,不疾不徐道:“为大明征战实属末将分内之事,不敢邀功,不过有一件事,末将忘记在奏表中提起了。”
“哦?说来听听。”
“皇上可还记得西夏流亡公主这个传言?”见朱祐樘点了点头,闻人修继续说下去,把常小文的死对他复述了一遍。
朱祐樘听后,心中一时五味陈杂,慨叹道:“她是个真正的公主,只是,她生前都不愿接受我大明朝授予的封号,死后,也不会愿意吧。”
垂眸看着地面,闻人修回道:“是,她好不容易从沉重的使命里解脱出来,还是不要再把那些她不想要的东西加诸于她的好。但末将有一个不情之请,望皇上考虑。”
“将军请讲。”
“据末将所知,现在的鞑靼部、瓦刺部、兀良哈这三个部落的人,有很多都是西夏人的后裔,其中,兀良哈是成祖靖难之役时的重要力量,也接受过我大明授予的封号。但鞑靼部和瓦刺部却一直未被妥善对待,导致这两个部落与我们的边军冲突不断,而今,巴克蒙图受到重创,末将想,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授予他们一个封号,招抚了他们?”
稍稍考虑了一下,朱祐樘摇头道:“不可能。”
“皇上!”闻人修几乎是没有考虑地跪在了地上,语气中透出一丝焦灼。
“将军请起。”朱祐樘伸手去扶他,却不见他有半点起身的意思,叹口气道:“不是朕想与他们交战,也不是朕不想授予他们封号,只是,将军想必也听说过,兀良哈在接受了成祖的封号后,仍野心勃勃的想要更多。每年享受着朝廷给予的好处,却不安分守己,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你说,朕还可能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吗?”端起茶杯小啜一口,又道:“老虎终究是老虎,你对他再怎么好,也保不齐他会反过头来咬你一口,养虎为患,始终是大忌。闻人,朕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有方才那番话,可你要清楚,人的感情和他所处的位置以及所承担的使命往往是相悖的,所以,会很痛苦,这其中的取舍,要考虑清楚,莫要让他人的情感蒙蔽了你的眼,也不要为自己的情感所左右。”
闻人修抬眼望向那年轻君王的眼,一时被其中的决绝所震慑,慌忙低下头应道:“是,末将方才失言了。”
点点头,朱祐樘起身轻踱几步,背对闻人修负手而立,沉声道:“朕既坐拥这万里江山,许多事便要从大局出发考虑。将军是个性情中人,这无可非议,但身为我大明的将军,方才的话,着实不该说。朕希望,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处处为我大明的利益着想。你方才的话,朕只当不曾听到过,这是第一次,也必须是最后一次,懂了吗?”回身看向跪在地上的人,朱祐樘的目光凌厉得叫人不敢直视。
“是,末将谨记皇上教诲。”闻人修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可眼中仍是流出几分失望的神色。
朱祐樘看着他,在心中暗暗叹口气,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记住了就好,起来吧。现在阿麻黑和巴克蒙图被重创,几年之内应该不会有所动作,朕这便撤回‘闭关绝贡’的禁令,将军觉得可好?”
清楚这已是朱祐樘最大的让步,闻人修才站起身便又欠身拱手道:“皇上圣明。”
扬了扬手,朱祐樘道:“也差不多是该用午膳的时间了,将军便留下与朕一同用膳吧,午朝之后陪朕到御花园走走,说说整军之事。”
“是。”
灵济宫中,风里刀与高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上午,午膳过后,风里刀坐在院中对高顺道:“一起去街上转转吧。”
将手上的活儿交给其他小太监,高顺应道:“好,还请卜公子等小的换身衣服。”
“嗯。”风里刀抬头看着正午的日头,心想,京城的秋阳还真是毒辣啊,还以为,天气该冷了,这么看来,还早得很啊。
高顺换了便装后与风里刀一同出了灵济宫,不紧不慢地往行人密集的街区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了半个时辰,风里刀突然停住脚步,望向一栋茶楼。
高顺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茶楼不断有人出入,生意兴隆得很,于是低声询问道:“卜公子要进去坐坐吗?”
风里刀回过身,咧嘴一笑,道:“好啊。”
选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风里刀无意中发现,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提督府,愣了一下,旋即笑开,接过高顺递过来的茶杯,低头小啜一口,道:“白毫银针?”
“卜公子真是厉害,别人都要看到这茶冲泡后‘满盏浮茶乳’的样子才能知道是白毫银针,您居然一口便喝出来了。”高顺甚是惊异地看着风里刀,毫不掩饰眼中佩服的神色。
又喝了一小口,风里刀淡淡笑道:“这是我爹生前最喜欢喝的茶,这里,原先也不是茶楼,而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