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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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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束手而立,看着雪地里灼灼绽放的红梅,只恨不能,三魂六魄能够俯上一丝在这梅树上,好能为耳目,亲眼目睹岳云在军中成长,若能得他眼眸偶尔欢喜一顾,随口一赞,怎样的寒峭也如和询春风。
暗香浮动,沾染上了我的手指,我知道自己身形修长,此时峨冠博带,看着就像伫立的鹤,在细雪纷纷,梅花点点的背景下,仪态优美翩翩欲飞。
我与岳云接触惯了的军人,与他的父亲岳飞,迥然不同。
“赵九哥。”
听得岳云唤我,忙转身露出笑容,冲那个小小的身影疾步走去,蹲下一把握住他双手,“云儿,你脚上可还抽筋?”
岳云明显嗅到香味,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气,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我怔了怔,继而眉眼弯弯,高兴地答道,“没事了,爹爹祖母都待我极好,多谢九哥帮我和家人团聚。”
我嗯了声,看他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脸上干干净净眉目越现俊秀。拉着他的手指细看,虽然还是瘦,却无半点口子血痕,想来并未受什么苛待----岳飞纵然要在军营里操练磨砺他,也不是眼下就开始吧。
岳云清澈眼眸中,能印出我的影子。我轻轻抚摩他的手背,“军营里,九哥留下十头羊。每日挤出的羊乳,就是给老弱病残喝的。云儿,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定要多喝一些。”
岳云垂下眼睫,轻声道,“赵九哥要走了吗?”
“嗯。九哥要向官家复命,必须出发了。”
他点点头,却不抬起,站在那只轻轻用脚尖踩足下的石子儿,半响问道,“九哥,你还会再来吗?”
我理一理他的额发,“会的。”
“那是什么时候?”他声音清稚再问。
“这……”我苦笑斟酌道,“其实九哥也没把握,九哥还有很多事情----”
他仰起头,一脸专注对我道,“我信九哥不会骗人,等下次九哥来,我一定已经长高了,拿得动爹爹的枪。可以杀金贼。”
“云儿是个好孩子。”我本想再次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可眼角瞄见远处岳飞等候的身影,便只得生生忍耐下来,伸出右手小指对他道,“勾一勾,我骗人的话,就是小狗。”
岳云咧开嘴笑了,爽快地和我互勾了勾小指。我给他弹弹肩上的碎雪,便牵着他的手,慢慢向不放心儿子的岳飞走去。
岳飞朝我稽首施礼,岳云唤了声爹爹,毕恭毕敬站在一旁。
我扬起唇角,再次对岳飞故意强调道,“礼法不可废。岳武经郎,云儿才是你最贵重的嫡长子。“
岳飞见我一副提防他的模样,很是抑郁,喉头哽动了动,最终只瓮声瓮气再一拱手道,“卑职定当好生教养云儿成才。”
----初入王彦营,我不喜欢岳飞却对他的儿子极为青睐一事明凿凿地落在各人眼中。大抵都以为这是上位者的恩威并施,既敲打了岳飞又拉拢了他。但我身边的近侍小蔡,目睹一切,最知道我对岳云如何打心底里喜爱看重,曾小心翼翼道,“官家如此心爱小岳官人,何不将小官人带在身边呢?”
我摇摇头,冠冕堂皇道,他还是个孩子,骨肉亲情最重。不可因为朕的私欲令他再度与家人分离。这天下亲人不得团聚的悲剧还不够多吗?
这话将来流传出去,我的形象就更加光辉了。而他们来日知晓我的身份,更会对我没有依仗权势而心生感激。
在军营的日子,我已经将能打探到的都打探了,姚氏疼爱岳云却不溺爱,岳飞更对长子的起居饮食都有严格要求,还每日检查他的读书功课----虽然极少赞云儿,但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温暖烛光下,岳云一脸光彩幸福仰视爹爹的场景。
次日一大清早,我便穿上甲胄,带领御营精兵启程。王彦亲自率领麾下众人恭敬护送。大雪霏霏中,我骑在马上忍不住回头留恋----高岗上,隐约有个瘦小的孩子身影,踮脚翘首地努力张望。但很快,那单薄的影子就被狂卷的风雪遮得模糊,最终成为一个小黑点,淡淡消失在视野里。
我按住胸口,触到手指下那枚坚硬的牙符。一双一对,却势必分离。默默一遍遍告诉自己,努力将脊梁挺得更直,睁大眼睛,看清去路。
在风雪相伴下,我在半个多月后,回到了建康应天府。李纲带领留守在此的官员迎驾。我匆匆瞥过林立的武官们,不出意外地又看见了好几个老熟人:有御营左军统制韩世忠,更有已在原版赵构手中,新封徐州观察使的张俊。
这两人都站在靠前的位置,我的眼神稍稍停留了一会。其中张俊一袭军中盘领红色戎袍----这一世,他再也别想混个富贵郡王了。
张俊感到我的视线,躬身更甚。
厚厚的雪花覆盖在门旁石鼓上,洁白晶莹如玉石,我又恍惚地想起了他那个貌如莲花的儿子,最后也算为国而死,尸骸不全----如今正承欢父母膝下吧。
生于富贵之家,总得做些什么来维持发扬这份富贵。张子正可谓也用性命回报了父亲的期望。
略微感慨,再看韩世忠,他如今也才四十,因在叛乱中对赵构有救命之恩,正是炙手可热的宠臣,穿着带御器械的紫绣锦袍,风骨伟岸,气度惊人。
我惊讶地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随即露出笑容,更走近前去惟独对他笑道,“良臣,近来可安好?”
韩世忠爽朗冲我稽礼,“臣见官家平安归来,心中总算大安。”
我笑道,“可是家中娇妻教你如此说话?”
韩世忠突然变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丝毫没有了刚才的风范,于是,以李纲为首,我们一干人等相顾都笑了。
回到建康的宫院,我不及休息,直接让随我进宫的李纲将整理出的升迁目录以行政任命的方式火速下发,其中我尤为提拔了权泾原路第十二副将吴玠,他成为马步军总管,和由陇右都护擢升为副留守的刘琦一样,这两人从此之后,都有了独立领一路嫡系军队的权限。
一路上,我已经决定了将要走的路。新的中兴四将会是岳飞,韩世忠,刘琦和吴家兄弟。全国四分之三的兵力将归于他们,当然岳飞麾下也只能再从中分个四分之一----他别妄想能有更多,除非岳家军统帅一职正式传到云儿手上。
安顿下来的第一天夜里,炭火融融,窗棂洁净,我坐在桌前,开始用心给岳云写分别后的第一封信。因他识字还不够多,基本上这封信是会被岳飞看到的,我需细细斟酌。
就问问他,可还会抽筋疼?有每日喝羊乳?常常喝,你一定会长得更高更快----我还从书上看到个稀奇的故事,说有个人拾到了一只饿得嗷嗷待哺的小老虎,抱回家后干脆就牵了羊来哺育,从此那小老虎一天天长大却和羊群相处融洽,甚至还被淘气的小山羊用角顶撞驱赶----人人都说这老虎软弱无用。谁知到有一天夜里突然来了几只野狼,羊群们吓得瑟瑟发抖时,突然听得一声怒吼,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咆哮着一挥爪----野狼就被拍得脑浆迸裂,落荒而逃了。
写完更在信的落款处画了一只圆滚滚虎头虎脑的山大王----能博得云儿一笑?
把信纸在青铜炉上用梅花香仔细熏晾一夜,附上一小罐蜜渍乌梅作为随礼,岳飞总不会夺了儿子的零食吧?
随之往王彦驻地去的,还有真正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万缗钱币----这时候的朝廷,真是穷得叮当响。
居住在慈明殿的皇太后孟氏,在我回来的次日,差宫女送上了一钵炖得嫩嫩的兔子肉。
上一世我和孟太后唯一的交集,是在她的牌位前哭诉示弱,让云儿少厌我几分。
如今的孟太后,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中年妇人,头发花白,束成高髻,缕金云月冠下,一双眼眸沉静如水,气质娴淡,有一种看透了很多的智慧----她是哲宗皇帝的皇后,被妃子刘氏谗言构陷废去,谁料因祸得福,没有在金人一一对照并掳掠走的皇家宗室名单上。
而国家混乱动荡之时,她被张邦昌奉为皇太后,垂帘听政。在关键时刻,孟氏将“大宋受命之宝”玉玺交给赵构,肯定其即位。换来的,自然是赵构的感激涕零。
我揉揉眼眶做感激红眼状,拿着筷子浅尝了几口,又令人赶紧送回去----这是太后舍不得吃的东西,我怎能独吞?
她真是苦逼的太后,五六千钱的东西都如此珍贵。而当前更是个苦逼的时代,家里的财宝都被抢了,国家机构精简运转,军费开支眼看将有磅礴之势,究竟秦桧,什么时候能够南逃回来?
这一次,我一定要让他在能充分发挥机智特长的位置上,比如财政,比如特务机构,勤劳干到死。
放下牙箸,宫人们端来皂豆泡的水给我净手。我看着那双洁白如象牙一般女子的纤手,顺势望去,粉红纱抹胸上,是一张娇怯动人的面孔。
这是原版赵构的心头大爱。
我愣神的功夫,这宫女含羞将银盆捧得更高,几点水渍沾上了她的前襟,更加风韵可怜。
我沉默不做声,只待宫女们侍奉完毕,静静退下,转头就问小蔡,“此乃何人?”
小蔡悄声道,官家忘了?这是汪相公敬献而来的美人,如今充做尚膳女官,官家是否要她来伺候?
原来是汪伯彦见李纲相国地位突然稳固,急不可耐用的讨好之法。
我眼珠一转,玩味道,“罢了,看她机灵,就送去伺候潘娘子饮食吧。”
一句话,这个美人和她身后的汪伯彦打的盘算都将落空----潘妃怀孕待产,为宫中女眷的独一份,正是意气风发洋洋得意之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没几天,就听说她触怒了潘妃。我对于女人的嫉妒手段心知肚明,却赶过去安慰一番潘氏,更借这个由头,斥责了汪伯彦竟将此等女子弄进宫来,服侍不善,险些有害皇嗣。
汪伯彦灰头土脸告罪而出。
前朝的事情因为沿袭了重来一次的记忆知识,我胸有成竹应付一切。后宫中,我认识的张贤妃和吴贵妃此时不过是最低等的红霞帔----这一世,我再无兴趣招惹她们。
谁明示暗示我宠幸哪个美人,就做出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模样,叹一声,问可有发妻邢皇后的消息。一时间,人人都道我与皇后情深意重。
而为了进一步给岳云打掩护,我决意要塑造出皇帝十分喜爱军旅之家“下一代”的形象,在上元节前夕,我招韩世忠,携其子韩彦直面圣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