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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另一个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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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廖单清是有意还是无意,齐佳几次在夜鬼哭出来都能遇到他和他的车,还有那个神情里偶尔带着揶揄的司机老张。
“吃饭了吗?”
年关将近,各种应酬接踵而来,廖单清身上染着淡淡的酒气。
“吃了。”齐佳对这样的气味不陌生,父亲从前也是这样,“倒是你,吃了没?还是,该喝点儿醒酒的?”无意间看了一眼车外的路,“张师傅,您是不是走错路了?”
“啊?从前那条路昨天开始施工封上了。”
睁眼说瞎话,这都是跟谁学的?
齐佳不禁翻着白眼,廖单清反倒是一副颇为自豪的神态。对于廖单清的接近,齐佳是有感觉到,“你高中毕业之后是怎么过的?”廖单清突然凑近了看着她,齐佳身体往一边让了让,“干什么?”
“没什么,只想看清楚你的表情。”她躲,廖单清就凑的更近些,“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喜欢你。”
齐佳没有丝毫回避,还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后伸出手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啧啧,长的还算可以,只可惜——你不是我的菜。”
“你是我的菜就可以了。”被齐佳回了一个明显的嘲笑,廖单清终于坐回去,看见老张一边开车一边偷笑就在倒车镜里瞪了他一眼,老张立刻收住了笑。
“而且,你所谓的喜欢只是对从前的我,现在的我你不可能喜欢。”
廖单清摇摇头,用相当确定的语气说:“是更喜欢了。”
车已经开进全封闭管理的小区,齐佳就说:“不如下去走走。”
“好。”廖单清让老张下班,自己跟齐佳一块下车。
路两旁是落光了叶子的灌木丛,鹅卵石铺的人行路上雪都扫了起来堆在灌木后。路灯是昏黄的色泽,给寒冷的夜平添了几分温度。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齐佳忽然想起刚才的问题,“你高中毕业之后是怎么过的?”
“那年,我过的很挣扎。”廖单清想了想说:“我爸妈从洛杉矶回来时飞机失事——后来就出国读书。我是去年回来的,原本可以不用我接管公司,至少不用这么早。但是我爸突然去世,所以...一切都变了。我的梦想变得无足轻重,我的喜欢也要变成不喜欢,只因为那些...”
“为什么喜欢我?”齐佳看着他,写在廖单清脸上的除了无奈,还是无奈。她能理解廖单清的感觉,从小就被长辈和家人期许,还没学会站却已经被逼着跑;还没懂得独立,却已经知道人心险恶。即使是你不明白、不想知道也会有人告诉你,也会有人一些人和事逼着你明白。
她沉默着等他的答案,廖单清于是停下来看着她,很仔细很仔细的看。就好像,他们是第一天认识一样,“你不觉得咱们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是天生一对吗?”
“当然不是。”齐佳说话时带着一丝笑,“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去过我想过的生活,认命?我做不到。”
永远的风轻云淡,而口中却说着最让他动心的话。廖单清的迷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喜欢可以只是单纯的喜欢。这种喜欢比爱少一点儿,但又比普通的喜欢还要多一点儿。
“愿意跟我去个地方吗?”
“好。”
“你不问去哪儿?”
齐佳看见他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无所谓。”
廖单清问:“这算是信任吗?”
“其实,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齐佳一边说,已经转身朝大门方向走,廖单清跟上去听着,“我有的你也有,也许更多。而我没有的——你有。”
从坐在车上齐佳就开始看着窗外出神,廖单清也静坐着。没有人说话,广播里播的音乐节目却是欢快节奏,更突显出两人之间几乎凝滞的气氛。他们之间,没有碰撞,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偶然间搭乘一辆车。
夜晚的寒气会很轻易逼退你想要出门的欲望,所以,大街上除了飞速驶过的汽车,很少有人行走。
廖单清走在前面,齐佳跟在后面。穿过几条街后似乎突然热闹起来,路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
齐佳观察周围,路两边几乎都是灯火昏暗的酒吧。两个男人迎面走过来正亲昵的说话,他们之间带着明显的情愫,目光交汇处灿烂如同烟火。
廖单清站在一间酒吧前,招手让齐佳过去,“这里是所有同志的聚集地。”
“你经常来?”齐佳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记得高中时,曾被徐鼒拉着来冒险,真的被吓了一跳。
“进去再说。”廖单清拉着她手,“跟着我,别乱走。”
同样黑洞洞的走廊,走到头一眼就能看到处于中央的吧台,但看似通透的空间,齐佳却跟着他绕来绕去的走了有一会儿才到。
吧台后有宽敞的空间,齐佳被廖单清带到一个视野很好的位置,只是坐着就能看清吧台里刚刚开始的表演。琥珀流金一样的灯光汇聚在一起,焦点处,上下翻飞的金属容器带着光辉舞动。一双手灵巧至极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反而是在昏暗中的身影无人关注。然后,那个身影加入进来,每一次转身和每一个高高抛起的杯子都配合的近乎完美。
“第一次看?”
“是。”齐佳对带着光亮的东西总是着迷,“从前看调酒师表演几乎都是在录像里,或者没这么近看过。”
最后一次,杯子被抛向空中再稳稳落回那双手中,琥珀色的液体在一片欢呼声里流淌进高脚杯。
那双手的主人端着那杯酒走过来,坐在廖单清旁边,看着齐佳问廖单清:“新朋友?”
廖单清于是指着那人对齐佳说:“这是齐平——她是齐佳,我的高中同学。齐平是我的秘书,调酒师是他的兼职。”
齐佳尽量不着痕迹的观察这个从外表到气质都很冷淡的男人,有种似曾相识。
齐平把那杯刚刚调好的就放在齐佳面前,“请。”
“谢谢——”齐佳端起来,啜饮而止,“它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是我即兴而为。”齐平说话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在那张平凡的脸上显得似有若无,似笑非笑,“或者,你给它一个名字?”
齐佳看了一眼廖单清,他抬手示意她尽管说。
“自由。”
“自由——”齐平重复,然后点点头,“如果心被困住了,何谈自由。”他靠在沙发上,一副若有所思,连带廖单清也沉思起来。齐佳继续喝着那杯名叫“自由”的酒,也沉默起来。
三个人,两男一女,在嘈杂的酒吧里,各自想着心事。沉默的气氛像是城墙,将他们与四周隔绝起来。
齐佳的双眼看着四周,却又是什么都看不见。
她知道自己前面的路该怎么走,却又有不甘心。不甘心放弃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但却又不忍心真让父亲齐天磊失望。
终于,许久之后,齐佳说:“你从前也挣扎过。”
“当然。”廖单清先是迷惑,然后才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齐平这时站起来走了,将这被隔绝的一角留给他们。
“当一个人从来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未尝不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廖单清一口喝进去杯子里剩余的酒,有服务生立刻发觉,走过来换了一杯新的。
齐佳也喝光杯里的酒,换了一杯和他一样的。
“这酒很烈。”廖单清举杯,带着挑衅的意味。
齐佳和他碰了一下杯,“知道。”
对饮而尽后,齐佳说:“还行,你这个老板没有加太多水。”
“我的服务生献殷勤献的那么明显吗?”廖单清看了一样又上来换酒的人,眉目清秀的一个男孩。
齐佳笑起来,也许是因为酒精,眉眼间多了些难得的妩媚,“你还要他多明显?”
“把酒瓶放这儿就行,你去忙不用理我们。”廖单清的态度让男孩儿颇有些诚惶诚恐,他回头看了看远处吧台后的齐平才离开。
“看样子,你在下属眼里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
齐佳很放松的半躺在沙发上,只是仍和廖单清保持着距离。廖单清已经重新倒酒,“没办法,如果不绷着点儿,以我这样的年纪...要不是爷爷余威还在,谁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情形。你是不是在想...”
齐佳看着他,等下文。
“他廖单清是个男人尚且如此,就算自己再不服输又能怎样?”
“难道不是?”齐佳喝光杯中酒,坐起来,“从小,外公就说我和我妈不一样。我有这个能力,可他们从来没问过想不想。所以,当他去世之后,我能做主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这里。四年的时间,哪怕是寒暑假我都没有回来过。至少,这四年,我是赚了。”
廖单清再次举杯,“恭喜你,现在和我一起沦为奴隶。”
齐佳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自己倒了酒喝起来,“我还没有,至少眼下还没有。”
“好——没有。”
两人又碰杯,刚刚要喝时,从酒吧另一边传来吵嚷声。
确切的说不只是争吵。廖单清很自然的站起来走过去,齐佳更是很自然的跟上去。走进了才看见一小圈人围起来看热闹,人群中已经在推搡,随时有可能打起来。刚才给廖单清倒酒的那个男孩也在人群里,眼睛里似乎有泪水。
齐平也从吧台方向过来,他认得正和人争吵的是酒吧的保安,对方是刚才坐在那个位置的客人。于是疾走了几步却和一个人撞个正着。
“你不用管,我和廖单清能解决。”齐平看是齐佳,而且手里还不知从哪顺了了一只空酒瓶。
“以防万一。”齐佳背着手,把酒瓶放在身后和他一块过去。
齐佳只是站在廖单清和齐平身后看,看那个穿着打扮都人模人样的中年男人从嘴里冒出没有人样儿的话。然后把情况了解了个大概。这些人不是这里的常客,只是无意间听说了之后过来的。其中一个人看着弄了刚才那个服务生,非要让他出场子。
“老子有钱,买他不行?在这样的酒吧里,有几个人是干净的!我不信他没被人...”
齐佳有些听不下去。她从进了这里就知道这里和夜鬼哭不一样,这里是自己从没有踏入过的另一个世界。在这这里的人,都是不被社会大众所接受的一群人。他们在生活中隐藏,隐忍着,只能在这里做回自己,真的去展露自己的取向。
这里,每一对情侣的组合都是男男,或者女女。这片区域是市区内唯一一片同志聚集的地方,在这里,所有酒吧或者其他形式的夜店,都是为这些特殊的人群服务。
从前,齐佳是只听说过这个地方,没想到却在今晚走进来。
就在齐佳出神的瞬间,廖单清已经冲上去,凭着身高的优势一把将那人拽着衣领拎了起来,“我才是老板,规矩是我定的!在我的店里,要卖的,要买的都给我滚出去!”
没人想到他会冲上去,所以对方的人在片刻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原本就有的肢体冲撞立刻变成了撕扯,拳头也挥了起来。
齐佳看见对方有人举起凳子砸向廖单清,侧身绕过混乱的人群抬起一脚踢在他脸上。那人惨叫一声,手里的凳子砸向了一边把玻璃桌砸的粉碎,惊得四周所有人都停住手。
廖单清原本正把那人摁在地上准备报警,此时此刻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碎了一地的玻璃,还有一个男人正躺在齐佳面前哀嚎。
“如果真报警对谁都没好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齐平,看似平平淡淡的神情,说出口的话却带着让人不敢违抗的气势,“你,放下瓶子!”
齐佳无所谓似的一松手扔在地上,然后指着廖单清说:“你,起来!”
廖单清站起来,用手拍了拍衣服说:“下次别让我看见你们!”刚说完,人就被齐佳拉着往外走,她还不忘去刚才坐的地方拿了大衣。
两人匆匆出了酒吧,一边套上大衣一边跑起来,把身后混乱都留给齐平去解决。
一直跑到路口,站在大马路上,齐佳才看见廖单清眼眶上有一块乌青,脸颊上还有一条淡淡的血痕。
齐佳笑的蹲在地上,廖单清一脸茫然,问:“笑什么?”看她指着自己的脸,忍不住摸了一下,这才感觉刺痛。
“哎!别碰,小心破相。”齐佳站起来,从包里翻了纸巾出来,借着路灯扳着他的头仔细检查伤口里是不是有异物。
廖单清侧着脸刚好看见自己和她的影子,很像是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好了,没事儿。”齐佳看他没动,也转头看着。
这时,两个人的影子是分开的,但依然很近。然后,她看见他的影子站好了,于是转回头看着他,“刚才那么冲动,不像你会做的事情。”
廖单清指着身后的街道说:“会出现在这儿的,都是同一类人。”
“你...”齐佳想问,他是不是。
“如果我说我是,你会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吗?”廖单清看着她。
齐佳笑喷出来,“当然不会。”
“那我是或不是重要吗?”廖单清看着黑黢黢的街道,“曾经有个人跟我说,既然是同一类人就没有必要互相作践,可别人不是这么想。而一些自诩正常的人,就更是找到机会就上来踩几脚。”
他冷笑着,然后看着齐佳,“我在这儿开间酒吧,为的就是让这些人至少还有一个地方能安心的做自己,而不是让人在这儿继续作践任何人。”
“那个人呢?”齐佳试探着问。
“死了。”
廖单清依旧看着明明看不见的东西的街道,仿佛那个人会完完整整的从那儿走到自己面前,然后说他曾今说过的话,露出那种自己曾经没有放在心上的微笑。
齐佳不会问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只是尽情的让与之有关的联想在脑海里流转。
“咱们结婚吧!”
廖单清的声音消失在寒风中,齐佳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耳朵,然后转身拦了辆刚好经过的出租车。动作很利落的上车,关门。廖单清就看着消失的车尾灯,站了片刻,“我是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