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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蘧絯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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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鲜于往嫫郅住的楼里面去的时候,天稍稍擦黑,却终是放出晴来,黑云压压的下面,半个灿金的残日露出脸,照在那永似干不了的残破青砖地上,诡异的很。
一般见过身后,公孙鲜于向那上座上坐着,捻起盅盖来吹茶,边漫不经心到:“不多些日子也过得江去,你想去何处?与朕说说,也好做安排。”
嫫郅惊道:“这会子便过得江去了?”
公孙鲜于笑道:“爱妃倒是以为如何过不得?”
嫫郅面上刷得变色,退得雪白。
公孙鲜于便抚掌笑道:“原来九弟那里的情形,爱妃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晋留王贺锦那里的事情,竟是朝上不知道的。也不知公孙鲜于倒是使了什么手段,这般大的动静也压得下来。这次连带着那么些军队下来,不晓得里面事的,也只道是皇上出游好大的排场。
公孙鲜于见她面上一动也不动,只是瞬得冷下来,原本眉角沾的一些柔顺,都似被那三两秋风刮得不剩踪影,他却还能笑道:“连了胡人和柳随远那里,你倒是做的三手准备。朕坐着这个位置,便让你那么不安稳?”
嫫郅被他点破,倒像是让人拿锥子往心上戳了一下,可听到这处,却静下来,心缩成一团,横竖也不管,自端起茶杯来:“皇上今日里倒是空闲,与妾身个妇人说这些,又起的何用场。”
公孙鲜于大笑:“当然是迎刃而解了,朕才有心思来见爱妃呐。这么些的人,爱妃可就没有听说?严爱卿昨日带了人,已动身去向秦家请和去了。”
嫫郅手里茶中啪地砸在地上,碎成一摊,兀地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竟像是攒了毒的箭般:“他去秦家?”
这般自问出来,是不等公孙鲜于的答话的,几是尖叫出声:“他去不得!”言毕刷得站起来,就狠踏过那碎片上,要冲出门去。
公孙鲜于一惊,立时飞身出去,只大跨两步便拖得她的左腕,见她面上全慌了神色,竟是那晚,或相府灭门时都不曾见过的。心中顿时像被利爪一挠,冲天火起:“去不去得,哪里有你说话的地!”
嫫郅抿着唇,连甩两下手,奈何公孙鲜于几乎掐到肉里,哪里甩脱得开。顿时反手从头上拉下一只木簪子,急急向他手腕上刺去。公孙鲜于一惊,手上一松,便滑脱出来。嫫郅向后跌了两步,手上却停不住,噗地一声扎入肉里。
她也惊得一跳,手一松,那簪子便落在地上,暗红的血充盈了伤口,汩汩地流出来。
这般时候,她却还不忘了向地上拾起那丑破的木簪,才要夺门而去,公孙鲜于又如何会与了她,纵身一揽,便将她抱揽怀中,见她还死命挣扎,便夺了她手中的簪子,将她往地上一掼。
嫫郅被他这样一摔,竟半晌爬不起来,只听得他在面前说:“芷芮请旨要去议和,你可知为何?”
嫫郅心知秦家之于严芷芮,是连地府都不如的,听得这话,只圆睁眼睛斥道:“诳言!”
公孙鲜于却大笑:“我骗你作何?他自己来请的旨去秦家,只要我许他一个愿。竟然让得他做到这般地步,你可知他所求何物?”
嫫郅听到这里,一张脸褪尽人色,口不能言。
公孙鲜于仰天大笑,狰狞毕现:“离嫫郅,你究竟何德何能,如此蛊惑人心!”
嫫郅却已回过心来,抬手将那乱发向耳后一揽,缓声道:“妾身倒愿是那千百年炼成的狐媚子,颠倒生死肆意妄为,好过这般苟且。”
公孙鲜于将她从地上揪起:“苟且?与朕在一起,便是苟且?朕待你如何,你就这般!”
嫫郅却迎着他笑起来:“灭门,欺身。皇上与妾身,倒也是极般难得了。”
公孙鲜于像是被人一下子戳中软肋,一下子松开她向门口踱去,而后又折返回来,往复几次,终忍不住咬牙切齿道:“离嫫郅,朕待你的心思,你便当真一丝也觉察不到?”
嫫郅一愣,像是被人兜头一棒,不禁向他看去,眼中尽是疑色。公孙鲜于当不住她这般看,终于别过眼去。嫫郅却是了然,哈哈大笑起来:“妾身委实不知,皇上竟是这番心思。”言毕竞笑倒在地。
嫫郅一生都未如此笑过,笑得涕泪俱下,几要吐血。
便是再斯狂的女人,公孙鲜于也不曾听得他们这般笑过,嘲弄,狰狞和狠毒,便搓揉在一起,从地上那人瘦削的身体里喷发出来,刺得他毛骨悚然。
等嫫郅再抬起头来,眼中戾色竟已不复,只听她笑道:“公孙鲜于,你若早是同我说了,我又何必非这些周章。”
公孙鲜于不言,只看她勉力从地上撑起身子来,竟是笑嫣嫣的如朵花一般,华色俱佳,翩然欲坠。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嫫郅也再无甚地防着背着,只管将身子拖起来,向着木转椅背上一靠。直道一头云髻是乱得无法可理了,只用手将发丝都别在耳后。
公孙鲜于平下气来,径自往那百子床上一坐,还端起茶来喝。看得下面人抿嘴一笑,缓缓道:“我到底是看你得太起,还以为做得那个位置的人,终是没有些心肠的,之于来说天下最最不济的事情,便是让人夺了位置分了权势。谁晓得竟还有情种,真正是可惜。”
公孙鲜于面上已无颜色,只问道:“可惜什么?”
嫫郅抬起眼来,公孙鲜于却见她不知何时眼下生出一颗泪痣来,极淡极淡的一颗,静静卧在左眼下面。她伸出根琼雕般的指头,兀地往那青石地板上一划,指甲断飞刮出一声嘈响,像是戳在人心里一般:“诛人为下,诛心才为上品。我原以为你这人也是无心的,去哪里诛得?不过就能夺你些权势,要你性命罢了。可是你要是真的同个人动出些心思来……”嫫郅立时打住,竟然咬住下唇,泛起一丝笑来,嫣然如若桃面,公孙鲜于见得一时心思晃动,竟不知身在何处了,脑中全不知想些什么,悠悠然然竟然是那个兵荒马乱的初春的场景。又才听得她的声音再响起来,便赶紧收拢心思。
“谁曾晓得你竟在我身上动出些心思来。”说到这里,一双眼睛竟然全化了柔,丝丝绵绵缠缠叠叠地向公孙鲜于看过去,那般光景,竟像是见了什么心爱之物一般。
公孙鲜于见她眼神便心中一荡,便是知道这人生不出什么好念想来,却是委实耐不住,殷问道:“你待如何?”
嫫郅还是那般光景看着他,自笑道:“与你这种人,就是要让你铁石肚肠也生出颗粉生生,肉嫩嫩的心来,让你一心一意都牵在那人身上,喜忧再不能自主。偏生这个人,还要是你原就亲手掐死的,肚肠里再生不出些东西来。等你百般都求不得,到了魂不附体,衣带渐宽的时候,心冷死灰欲弃欲转时,却见伊人回首蓦然,便只当这是此生的情缘了。要浓情蜜意,颠鸾倒凤之时,却才一棒打醒,当这真真假假纷纷离离里看不清楚,转身已是阴阳两相隔。就是你这般再悔再叹,日日夜夜不食不寝,那死了的人竟也是不在乎了。人死了,要将你那铁石肺腑里长出的心肠摘得去,却不加惜,随手便抛了路上。只剩这边一人,空空抱些旧物,竟是生也不能,死也不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