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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朝得势 罔顾当年盟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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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玉楼永远是一派脂香温软的旖旎气象,心里缠着烦恼的人总是能在这里讨一杯忘情酒,正因人生何尝不如梦,饮一樽万事如风。
张纤纤微倚在美人靠上,怔怔地听着楼下的喧嚣。日头已经开始毒了,把脸颊割的生疼。她扯出帕子厌恶地扇了扇,姣好的脸庞往烈日里伸了伸,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空气——这脱离了脂粉香的空气,即使掺杂着对面猪肉兰铺子里的生肉腥味,她也觉得好闻的很,什么都比这诡异的迷情的味道好的多。
现下那撩雪小境是不用守着了,纤纤想道。这个山中别院的存在,一是为了等那个人,二是为了守着秘密冰窖。现在那个人去千里迢迢寻鬼后,而那冰窖……想到这里,心中那种空洞洞透风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把右手指甲狠狠掐进左臂的肉里,她是这么恨自己没用,没用到接连两次让冰窖里囚禁的人溜了。那个冰窖入口机关重重,每次关入新的囚徒,她都会重新换过机关的顺序。她记得清清楚楚,上次那个白面男子逃走之后,她重新把机关修改过,没理由又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她打了个寒噤,庄老爷怕是再也不会相信自己了。有时候越是害怕越是提防,越是会发生那最坏的结果,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啊。纤纤苦笑,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疼了起来,许是被日头晒的。
“我便偏要看她跳那百柔软练舞,没本事拦我的,还是莫不自量力了罢。”是一个温润沉厚的声音。众人被这声音吸引去,都不禁叹一声,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只见他把酒杯往桌上这么一顿,桌子齐齐裂了八条缝,从酒杯落处发射开去,酒杯却完好无损。
老鸨笑脸迎了上去,“小爷莫忙,待我去问一声,这纤纤姑娘的脾性可不是说着玩的,别舞看不成,还扫了兴致。”说着冲丫头猛使眼色,示意她去知会纤纤。
男子冷笑一声,“我能从她的地方把人带走,也能在这儿把她带走。你瞎搀和个什么劲。”老鸨闻言,忙不迭地噤了声,讪讪退到一旁,偷眼看他脸色。
这声音传到楼上却不得了了,纤纤腾一声跳起,急急往楼下撞来,站定后凤眼圆瞪,“公子何出此言。”
男子上下打量着她,笑容一点一点漾开来,“这么紧张,你藏的那个人定是极紧要了。果然不错。”他顿了顿,道:“我是让你向庄老帮主传个话,灵玺现下在我手中,按水无诸前辈留下的规矩,他也该听我号令才是。”
“你……当时说定了同仇敌忾,互为扶持,难道都是空话么!”
那男子眼中精光大盛,“庄帮主掳走舍妹在前,还怪我先背弃盟誓。”
张纤纤不了解其中干系,只争辩不得,气得浑身发颤。
“听我号令,便是从现下算起。如此,我倒是从未瞻仰过姑娘名震南方的百柔软练舞。”男子翩翩然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是要多傲慢有多傲慢。
张纤纤的舞姿向来只单独跳给贵客看,哪里曾在这大庭广众下说跳就跳,实在不想憋这个屈,但若灵玺若真在他手中,是实在怠慢不得。她噙着泪,使劲一抿嘴唇,便一扭身躯,猛的舒开软练。乐师还愣在当晌,连忙奏起曲子,纵然是一头雾水。
纤纤优美地旋转了一圈,软练如流云一般环绕在身,形如嫦娥,状若无骨,众人都叫了个好。哪知道一圈还没转到位置上,软练就被人攥住了另一头,倏然绷紧。纤纤冷不丁转不动身子,目光往那一头望去,正与一人四目对视。她像看到了救星般,委屈的泪水终于扑簌簌掉了下来。
只见那人倜傥身姿,眉眼温良,不正是铁影帮的军师公仪正?身边跟着铁影帮另一好手傅葆雄。公仪正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把软练递还给张纤纤,一转身,坐到了那个男子对面,“南宫兄不是这么小气罢,和女孩子家过不去。”
原来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南宫且月的亲哥哥南宫筹,他从杭州回来,知道妹妹被庄慕同带走了,左思右想发现不妥,直叹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赴杭州借兵,名为提防鬼后,实则是心中另有算盘。他现在猜不透的是,庄纳海究竟看清了自己几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兵行险招,几日前偏偏是撞上了好运,得来意外收获——
铁影帮在帮主之下,尚有十一个堂主,分管各地的堂口,其中七人处地偏远,所辖堂口也甚小,另四人离福州府甚近,庄纳海有要事也常唤这四人来商议。其中一个叫做王观彦的,从来心气就高,不肯屈居人下,看着这几年铁影帮悄无声息,没有太大作为,庄纳海病的糊涂了,庄慕同又不尚大业,便就生了异心,有另择良木而栖的意思。偏偏巧与南宫筹英雄相惜,又垂涎南宫家族的庞大势力,便悄悄的做了南宫筹在庄府的内应。那日庄纳海说已有了那黑晶灵玺,覆朝另立贤主指日可待,他便忙不迭地去报给南宫筹,南宫筹便以妹妹中鬼后毒招为借口,往杭州借兵去了,是指望能够与庄纳海抗衡,不让他一人独大。
前些日,王观彦再来告知——当年被指偷药而自刎的柴间派掌门柴克松原来未死,而他当年打着偷药的幌子,顺走了一枚黑晶灵玺,才引来武林名家的共怒,失主对外只宣称他偷了药,是因为不想让武林中的乌合之众知道灵玺再度流入江湖,而争个血雨腥风,那柴克松如今却被关押在撩雪小境的冰窖里——南宫筹才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振兴南宫一族的时刻已近在眼前。随深慕求仙之道的爹南下这么久,他一直觉得窝囊透顶,还以为永没有权倾江湖之时,现在想来,在南方成长的几年,原是韬光养晦,现下要一鸣惊人了。
撩雪小境关押着这么重要的人,却无人把守,外面看来一片宁静祥和,只是一个无关江湖纷争的风月之地而已。不知情的人,即使是江湖老手,也绝对不会想到这实际是铁影帮的一个秘密地牢;纵是知道了,也过不得冰窖的重重机关。南宫筹不禁感叹,人称笑面铁影的庄纳海,看上去毫无城府、敦厚谦忍,实际是心机重重、深谙虚实之道。
因有了内应,他入冰窖如入无人之境,一个只会跳舞的张纤纤哪里晓得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潜了进去。柴克松正是十几年前传闻的那样子,面有土色,形如枯柴,额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直爬到下颌上。他已经被冻的动弹不了,听见有人进来,惊恐地抬起头来。
“照理该要尊你一声前辈,”南宫筹一拱手,随即敛了笑容,“可你拿了不属于你的东西。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柴克松不知是傻了还是疯了,他嘿嘿一笑,像顽童一般歪着脑袋说:“那也不是你的。凭什么说是你的,不是我的就也不是你的……不是……不……”
南宫筹正色道:“贤能者居之,谁有大统江湖之才,这便是谁的。”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这是怎么了,跟疯子一般见识。他摇头笑笑,拎起柴克松的衣领就三两步跳了出去,还不忘堵紧了他的嘴。
黑晶的光泽果然与众不同,触目生寒,触手透凉。南宫筹握着着灵玺,就仿佛握住了整个江湖。他按住腰间挂着的灵玺,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垂玉楼里的人看要出乱子了,哪还敢久留,早就散了个干净。
眼前这公仪正似笑非笑地坐在自己对面,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已经被抽了主心骨的铁影帮,还这么意气飞扬,真是不知好歹。他想到这里,朗声笑道:“我有胆子做,便不怕承认,不错,是我得了灵玺。这本不是你家的东西,谁有能力得便归谁,不服气你照样可以抢了去。只是……我身后的南宫家族,似乎不像我这么好说话。”
公仪正把手挥了挥,“不谈这事,那老头儿你劫去便劫去了,我们铁影帮还是不在乎他身上那点物事的。你喜欢就自个儿留着玩罢,无妨,无妨。”
南宫筹微眯了眼,“但不知水无诸前辈的遗训,你们铁影帮当年也发了血誓,现下还遵不遵呢?”他身子往后仰,手臂闲适地搭在桌上,轻轻扣着桌面。
那傅葆雄对庄纳海极是忠心,又是个直肠直性的人,此时哪还忍得住,大喝一声冲上前来,下盘扎紧,猛一飞身而起,就是一招“铁泥覆顶”,往南宫筹头颅袭来。南宫筹也决不是个绣花枕头,他丝毫不慌乱,连起身都懒得,直接脚一挫地,连椅带人往后硬生生退了两尺,让他扑了个空。
傅葆雄哪肯罢休,横着一腿劈出,攻南宫筹□□,非要把他剥离了这椅子不可,否则人家坐着就轻松应对,也太失了铁影帮的颜面。南宫筹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脚面扣住椅子腿,猛一个侧翻,愣是又让傅葆雄扑了个空,他自己落下后还是坐在这椅子上。傅葆雄还待再出拳,南宫筹随手拾起刚才被他拍在桌上的酒杯,一捏粉碎,朝他面门一把撒去。
公仪正一看不好,这瓷渣子挟着南宫家的独有内力,这若入了眼,岂不是要瞎!说时迟那时快,他夺过张纤纤手中的纱绸软练,气贯练梢,向傅葆雄面门抖去,正好兜住了那些杯子碎片。傅葆雄也顺势往后一躲,才避开了这一劫。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对南宫筹怒目而视。
公仪正心有怒气,这南宫筹还亏得与庄慕同和自己有打小的交情,怎么一出口就废人一对招子,着实是不留情面。但他还是平静了心绪,微笑道:“怎么出手这么狠,仔细伤了和气。”
南宫筹也被自己的心狠手辣吓了一跳,从小他一直是个表现温厚的人,纵是有些清高,但连跟人急红脸都甚少,怎么今时今日竟如此这般。黑晶灵玺真是不简单,这么轻易就逼出了自己骨子里的狠劲。他思忖着,这下子与铁影帮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他原不太敢直接带着灵玺去挑战庄纳海,只想在张纤纤这里立个威,好让庄纳海知道他有灵玺在手,却不料结下这么彻底的梁子——索性豁出去了,他把心一横,笑对公仪正道:“难道公仪也想来过个招?”
公仪正像没听到一般,“在下今日来只为奉老帮主之命,请南宫兄议事。”
“议事?怕是兴问罪之师罢!”南宫筹冷笑。
公仪正看南宫筹面有犹豫,知道他挟灵玺在身,不想只身入虎穴,便笑道:“南宫兄放心,老帮主还不稀罕个什么黑晶紫晶的,铁影帮虽不豪富,一点金银珠宝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南宫筹倒是笑了,“你不用激将我,逞一时意气绝不是我的作为。”他又用手指扣了扣桌面,“但我还偏偏就有那个胆识,不怕你们暗算,也不信你们暗算的了我。那便走一遭又如何。只是还请铁影帮把且月的下落给我交待清楚才是。”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回头冲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会意,自悄悄退出去找好手埋伏在铁影帮四周了。
公仪正也不理这些,只是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南宫兄先行一步,我与纤纤姑娘叙叙旧,马上跟上。”
南宫筹走出门时心里还犯着疑惑,这铁影帮难道是真不在乎灵玺?还给我时间去另作部署,等他跟上,灵玺早已不在我身上也未可知啊。他想到庄纳海深谙虚实之道,顿时明白过来,他们也许正是利用这一段时间空挡,诱我把灵玺交给别人保管再赴庄纳海之约,途中再派人劫走灵玺!
想明白这一层,他反而定了心,既然庄纳海明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自己如何不能明白,这下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他装模作样地叫来手下耳语一番,其实是嘱咐他晚上去探江楼订个能俯瞰闽江的雅座,只一条,就是要专拣迂回的道路走。南宫筹给了他酒菜钱便遣他走了。铁影帮的人必以为他转交了灵玺,哪知灵玺好端端在自己身上揣着呢。他想到这里,那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又回到了脸颊上。今日阳光真好。
这边纤纤早已泪如雨下,“公仪大人,纤纤没用,不能做好庄老爷交待的事……”
公仪正呵呵一笑,“不关你的事,一次两次的没关系,丢了点东西而已,又不是要不回来,我偷着告诉你,他高兴的太早了。”等南宫筹一行人走远,他指着门口低声说。说完他就拱手告辞,临走时回过头来:“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托付姑娘呢,老帮主对你赞许的很。这些陪给那鸨娘,省的她数落你。”他往桌上掷出一个银锭,正恰好陷进了刚才南宫筹震出的八条裂缝中心。
公仪正一走,张纤纤瘫软在了椅子上,果然,他们说的那灵玺,定是极要紧的物事,才让南宫筹不惜这样得罪铁影帮。她一手支着头,只觉得心里乱极了,这该怎么办是好。虽然公仪正一再说不关她的事,但自己总觉得是万万脱不了干系的。他说,“一次两次的没关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铁影帮真这么洒脱,还真丢的起个十次八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