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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 10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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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无什大事,陛下留宿了善柔宫也不是大事,更多人盯着的是羌淑君的饮食,总要把怀有皇嗣的可能扼杀了才是。
羌竹看着各宫各殿送来的东西啼笑皆非,谁说天下制毒之人鲜少出类拔萃的,这宫里的各个都是制毒高手,这边是看似无毒的金丝软枕,金丝软枕旁边是能让人安神静气的荷包,再旁边就是在红花里浸了几十年的羊脂玉玩,这些个东西可比什么都管用,用久了恐怕这辈子都别想怀上皇嗣了。
“主子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东西?”侍者战战兢兢,这位主子笑的越欢畅事情越难处理,“要不要奴才悄悄丢掉?”
“别!”羌竹好笑地看着龙玉纾派来的侍人,这孩子才十四岁,着实可爱了些,“陛下只是让你来瞅瞅各宫都送了些什么过来,可没说让你处理这些东西!”
侍人哑口无言,值得懦懦退下,在甘露殿伺候的他自然是有几分姿色的,此刻困惑的表情的确有几分撩人之姿。
羌竹噙着笑,柔声吩咐侍人:“都是好东西,去找太医瞧过了,没问题的就收下!”
侍人松了口气,步履匆匆走出善柔宫,这位主子比陛下难伺候多了。
“陛下,若是你知道羌竹有能力怀上您的孩子,您会是什么表情呢?”羌竹的笑容张扬开来,似乎很期待龙玉纾会露出些他预想之外的表情。太多人说他已经疯了,他从不否认,所以他想拉着龙玉纾跟他一起疯魔,反正她说了要奉陪到底的。
龙玉纾没时间再去理会后宫的事,宫人禀报的善柔宫诸事龙玉纾统统交给了紫菱去处理,该杀的杀,该丢冷宫的丢冷宫,该遣回母家的遣回母家,正愁后宫热闹的让人头疼呢。
御案上摆满了各家典籍,龙玉纾一辈子看过的书有太多,但是真正钻研过的只有《资治通鉴》、《易经》还有《曾国藩家书》这三本书,这还是建立在她那遗传自父亲的高智商脑子,但是显然这个身体没那么好的大脑。头疼的龙玉纾敲着额头自语:“看来希特勒那个极品是个罕见的例外,近亲结婚真不是什么好习俗!”
“陛下,慎言!”紫菱翻白眼,因为陛下的‘无心’之言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宫人了,“太极宫也不是铜墙铁壁!”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龙玉纾撑着下颚,手里是一卷《中庸》,“当皇帝要是真中庸了,这大祁也别要了!”
“您不是常念叨,您退位后有位中庸帝王守成足矣么?”紫菱研磨,将紫毫置于龙玉纾手边,“这会儿怎么又说中庸不可行了呢?”
“朕还说过,人与人的相遇是会发生量变的,量变累积到一定程度后就是质变!”龙玉纾蘸墨在书角写下心得,墨是天然墨,大祁盛世下许多文人都已经选择松烟墨或者油烟墨了,“琅琊在朕身边多番提点,缓杀伐就得找个有能力的继承人!”
紫菱看着龙玉纾在书角写下娟秀的正楷,陛下用墨几乎不用贡墨,最天然未经修饰的墨一直是陛下的偏爱,写出来的字自然不若上号的墨通畅,陛下凌厉的笔锋也就给盖过去了。紫菱抱着托盘静静出神,其实仔细想来,陛下的用度一向不奢华:膳食是最普通的,当然陛下也吃不出珍馐美食的味道;衣着未曾用过贡缎,用的都是最普通寻常的云纹锦,常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皇袍则是国库开支;出行更是没挑剔,一架不颠簸的马车就够了,有的时候都不用马车。
“想杀朕的人海了去了,低调才是保命的王道!”龙玉纾戏谑着,从堆积成山的经史子集当中抬起头,“而且该享受的奢华也都享受过了,不若寻常些,大巧若拙、重剑无锋不正是人生智慧!”
紫菱笑,陛下身上那层温润如玉的伪装并非是牵强的表演,陛下人活二世,前一世跋扈嚣张、锋芒毕露,这一世却是狠辣果敢、八风不动,这是陛下的财富,虽然兑换的代价太过庞大。
“大学,大人之学!”龙玉纾嗤笑,对这些刻板的教条格外反感,“那朕还真想当一辈子的‘稚儿’!”
紫菱无语,想着是不是该收回前言,陛下哪里八风不动,根本就是扎根地底了。
隔日朝会,龙玉纾手一挥,笑眯眯地丢出石子:“朕闻荣安内兴起‘斗诗’之热,其中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可谓包罗万象,不知诸卿有何见解!”
“陛下体察民情,臣等深为感怀!”首先出列的依旧是礼部官员,这群说不上食古不化却也满肚子酸腐的官员平时没有发言全,这会儿能不卖力为自己所钻研的学说整个高低,“陛下厚德载物,修葺宗庙乃是百年立世之绝重之事!”
上官庭芝和龙玉纾同时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都说礼部人少眼力见,这话真不假。
谨彻暗中叹息一声,就算是有心周转也无从下手,与陛下‘斗诗’风马牛不相及的奏请,这大朝会上丢的到底是谁的人?
龙玉纾眯起眼睛的温和无棱,她将使臣们的表情都看在眼中,称不上愤怒,几分不悦倒却是有的,但龙玉纾没有打算去打破这个冷场,掌心玉玩似乎勾去了她全部的心神。
“有道是百行孝为先,此以宗庙为例,陛下乃天人,天下黎民之向往忠诚所在,重视宗庙之心自是得百官称赞!”谨彻步出行列,这样吹捧的话他虽不擅长,伶俐的口齿却让他的话没那么多生硬。
一场廷辩总是需要有人开头的,谨彻言出了孝道,无人能驳,一个不错的第二响。
龙玉纾任由自己的朝堂险些变成菜市场,当然这个‘菜市场’规格高了点,讨价还价的内容也不外经史子集,不时冒出的点睛之言也能让龙玉纾思量片刻。龙玉纾做的更多的是整合信息,大祁科举并不僵硬,站立在朝堂之中的官员偏向的学说也不止儒家一种,谨彻就是个典型的无为论者,一叶知秋,从大臣们口中听闻的东西是日后她抬高或打压哪个学说必然的准备。
紫菱站在御座旁对高台下的廷辩冷眼旁观,怪不得陛下说要找个有能力的继承人,这群臣子个个都是才华横溢,他日陛下仙去,中庸的帝王还真压不住。
“龙家本就不出庸人,朕不过是添上一笔!”龙玉纾将听到的东西在脑中整合而出,双眸中的猩红被遮掩的很好,“龙玉纾本身也不是傻子,若真是傻子也不会硬生生忍了三年不去碰羌竹,能在夺位中胜出真的就只是沾了嫡女的光?!”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礼部尚书持笏出列,她本就是德高望重之人,崇尚的也是宽以待人,她此刻发话,众臣们自然停下了争辩。
龙玉纾挑眉,这句话可是教会了她一辈子受用不尽的‘制怒’二字。
“天地仁德,衍万物生息,伦常乃为人首要,诸多礼仪亦是立世处事之准绳,我大祁能兴百家之学说,更应取其精华去其糟柏,于国于民均是万幸!”礼部尚书长揖到地,平日里谦和的人真到用的时候却也能舌灿莲花,“臣以为,勿需拘泥一处,搏众家所长方为正道。”
龙玉纾依旧垂眸难辨喜怒,声音低沉而缓慢的传遍整个大殿:“尚书大人所言,众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百官的朝拜一如既往,就连夸的人都变了,“尚书大人所言极是!”
“朕近来观佛典,其中有言朕深感其意!”龙玉纾提着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言谈中透着平和,“欲做诸佛龙象,先做众生马牛。众卿为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朕都是看在眼中的!”
此刻的朝堂中跪伏的众人算来皆是有保驾之功的功臣,龙玉纾这句话算得上是一句提醒了,提醒众臣莫要再犯老臣犯过的错误。
众臣再度叩首:“臣等谨记在心!”
上官庭芝唇角勾起一个跟绍成极为神似的狡黠弧度,大臣们在陛下手底下都快成了贱皮子了,陛下不随时敲打敲打就个个都不舒坦。
小朝会结束了,龙玉纾得到了底线内的回答,心满意足地回了两仪殿。
“众生马牛,诸佛龙象!”龙玉纾将金冠丢在地上,朝服也被随手挂在一旁,斜倚御座满目桀骜,“做就做诸天神佛,马牛也好,龙象也罢,终究在下不在上!”
“陛下怎得从佛家经典里学来了这些歪理?”紫菱拾起地上的凤冠,又将朝服挂好,听到龙玉纾的话不由无奈。
“朕本来就没看出什么正解!”龙玉纾轻声嗤笑,看了一眼案边佛卷,“阿修罗如何?还不是被修罗和毗湿奴算计了,贪婪是本性不是罪!”
紫菱微微皱眉,踟蹰着开口:“陛下有些时候终是将人世想的太过险恶了!”
“善恶不在朕的心里!”龙玉纾微微一笑,讥讽在眼底蔓延开来,“善恶,全在制衡里呢!”
一场廷辩龙玉纾只关注了哪个学说占的比例高,可是也不能否认那些言论对她的影响,其中‘人之初,性本善‘这六个字尤其让她反感,若真的是人性本善她也不用在这琢磨怎么平衡朝堂了。
“母皇!”龙脊如珠玉落地的声音从殿外传进,“儿臣请见母皇!”
龙玉纾收敛了心神,伸手接过紫菱递上的常服穿好,龙季终是个纯净的孩子,龙玉纾也不想这么一块璞玉被自己污了。龙玉纾将袖口整好,扬声殿外:“进来!”
一身月白皇女袍服,其上暗纹并非鸟兽,芝兰玉树更衬得龙季纯净如初露一般。龙季行至御案前三步停下,撩袍叩拜:“儿臣参见母皇,愿母皇长乐未央!”
龙玉纾看着龙季一丝不苟的行礼,未央二字又让她散了眉间轻皱。龙玉纾看了紫菱一眼,轻笑着对龙季招手:“季儿过来!”
龙季起身,行走间再无往昔的拘谨和怯懦,小小年纪已经露出了他日的温润之姿。
龙玉纾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长女,这个孩子是唯一一个身无血光的孩子,龙玉纾很珍惜她的纯净。龙玉纾拍了拍龙季的头笑道:“长高了,一转眼都到了该选近卫的时候了!”
“母皇!”龙季一撩袍摆,恭敬跪地,“儿臣来向母皇求个恩典!”
“你说!”龙玉纾淡下了眸色,言语间的温和却未改变,“朕能做到的尽量答应!”
紫菱翻白眼:这是对女儿说话的态度么?
龙季叩首,仰起头诚然回视龙玉纾深不见底的目光:“请母皇恩准儿臣如琉璃塔观览经典!”
“能承担?”龙玉纾答非所问,龙季能过目不忘,但是毕竟还是个孩子,她不得不提醒,“过犹不及!”
“儿臣量力而行!”龙季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即便已经褪去了怯懦,但在如今威势渐盛的龙玉纾面前依旧难免紧张,“儿臣不能在国事上为母皇分忧,但是也想在力所能及之处为母皇做些事情!”
龙玉纾莞尔,弯腰将龙季从地上扶起,然后伸手从御案抽屉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递到后者手中笑道:“出入宫中禁地皆凭此佩,如何用在你不在朕!”
龙季躬身谢恩:“儿臣谢母皇隆恩!”
龙玉纾似笑非笑,挥了挥手道:“成了,朕这还一堆折子呢!跪安罢!”
龙季施礼离开两仪殿。
“出了问题,死了人就不是朕的过错了!”龙玉纾笑眯眯地看向紫菱,只是目光清冷,“菱儿,朕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但是朕必告诉你,朕不会救龙季!”
紫菱清秀灵动的脸庞瞬间苍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却是连求饶都不敢。
“百家争鸣于国是百年大计,龙季不问朝堂政事可以不懂这些!”龙玉纾脸上的笑容散尽,整个大殿似乎都变得压抑了起来,“但是龙季是朕的大皇女,她是大祁立国以来唯一一个无功而封王的皇女,你急于帮无争的梁王殿下抢功这无可厚非,但是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身份。”
紫菱不由咬紧了下唇,这是龙玉纾第一次对她如此严厉,说不委屈是骗人的。
“你是朕的近侍,你的一言一行几乎代替了朕思考的方向。”龙玉纾看着紫菱委屈的样子突然就发不出火了,伸手将快要缩成一团的紫菱拉入怀中,语气已经柔和了下来,“朝堂波谲云诡,朕的臣子个个桀骜不驯,在朕的底线之内朕可以当做是游戏,可超越了底线的结果就是血流成河,任谁背上了‘结党营私’这四个字都是必死的,身为帝王,对此类事从来都是宁枉杀而不轻纵。龙玉琦尸骨未寒你就已经忘了警惕了?”
紫菱抬起头,淡紫色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沾湿,无助又无辜地注视着龙玉纾。
龙玉纾哭笑不得:“不许哭,好像我怎么你了似的。”
“主人从来没有对菱儿这么严厉过!”紫菱心中一半惧怕一半委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是您说的,菱儿把天捅破了还有您!”
龙玉纾弧线漂亮的凤目霍然睁大,看着紫菱的样子可以算得上是目瞪口呆。良久后,龙玉纾扶额苦笑:“朕这算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紫菱破涕而笑,褪去的淡紫色带走眼底的一抹狡黠:陛下为百家之争劳心劳神,再不发发脾气会憋坏的。
“让季儿去做也不错!”龙玉纾腾出一只手给紫菱擦去眼泪,目光柔和下来,“朝堂方定,她年纪又小,这个节骨眼上众臣便是想拉帮结派也还来不及,算是比较难得的‘干净’期,季儿在这会儿活跃些也无妨,‘贤王’之名总归是要坐实的!”
紫菱瞠目结舌,头一次知道什么是伴君如伴虎,当真是喜怒无常。
龙玉纾哼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