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心》草帽鱼

1、水晶心（1）

　　“司，你昨天晚上又跑去见那个女人了？”

　　司睁开眼，就看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愤愤不平的怒视着他，他伸出手爱怜的摸了摸眼前这个瘦小身影的额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么弱不禁风，像个女孩子一样。司的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疼惜，对这个他唯一的亲人，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

　　“司，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个女人不适合你，她会毁了你的。”小个子又一次提出了义正言辞的警告，眼里的愤怒就像两团燃烧的火焰。司只得无奈的冲他微笑了一下，“凌，小美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跟你想的不一样，以后你们多接触你就会喜欢她了。”

　　凌看到警告无效，气呼呼的转身走出了房间，细小的手臂用尽全力把破旧的木门摔得咣咣的响。唉，为什么这个小弟弟偏偏就是不能容忍他喜欢的人呢，或许是他小时候被母亲遗弃的伤痛太深让他对女人有了阴影罢，看来要慢慢的开导他才行。叹了口气，司努力的支撑起自己疲惫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战后到处是一片凌乱，每天都必须努力工作，才能保证他和凌这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能有一口饭吃。

　　断了一条腿的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米饭和汤，汤里面漂浮着的薄薄的火腿片是这个星期唯一的肉食。司大口大口的喝着碗里的汤，感觉疲惫的身体和精神都在迅速的充盈起来，从内到外的温暖，有一种苏醒的感觉。凌有着魔法一般的厨艺，任何食物在他手上都可以变成美味佳肴，司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到处都响着枪炮的声音，地面在一次次的轰击中不停的震颤着，他们避难的地方换了几次，还有一次在睡梦中房子的天花板整块掉了下来，幸亏屋子里堆的杂物为他们撑起了一个角落才捡回条命。在这种动荡的环境里，食物甚至比珠宝更加珍贵难得。他和凌窝在一处坍塌形成的缝隙里，用附近掉落的石块封堵住透风的墙壁，之前的几天已经把仅存的几块面包吃了个干净，凌点燃稻草和破碎的门板，把在田野里翻到的两个土豆霉烂的半边削掉切块，加上从雪地里找到的比石头还坚硬的冻番茄，居然做出了一锅美味的番茄浓汤出来，两个人捧着锅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热乎乎的浓汤，然后就着被火烤热的地面紧紧抱在一起睡觉，用彼此的体温取暖。

　　咽下最后一勺汤，嘴角浅浅的勾起幸福的微笑。上帝关上了你的门，就会为你开一扇窗。或许凌就是上帝为他开启的窗子，在最最寒冷的夜里，让他看见漫天星斗，为那些冰冷阴晦的日子留下浅浅的温柔。

　　两人的相识是在五年前的春天，亚瑟战争爆发的第二年。这片肥美无主的土地早就引来了足够多贪婪的眼睛，而亚瑟山谷处挖出黄金的消息则是使几方势力平衡的天枰倾塌的最后一片羽毛。对于高高在上的帝国贵族而言，战争不过是抢夺玩具的游戏而已，而对他们这些世代生活在亚瑟郡的贫民来说，则是无法磨灭的痛苦和灾难。司的家和父母都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那天一直是独子的他刚刚得知了自己将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的消息，兴奋的在屋子里拉着爸爸妈妈的手跳来跳去，妈妈怜惜的抚着他的头微笑，妈妈的手总是又温暖又柔软，像是教堂里天鹅绒的窗帘。一阵突如其来的震颤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打破了温馨的家庭画面，等他从像梦一样的昨天里睁开眼睛，眼前只剩下一片废墟，轻轻的移开妈妈挡在自己身前的上身，捧着不远处的腿拼接到她的身上，将那个看不清性别的小家伙放回妈妈的肚子里面。他全身是血和伤口，可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并不想哭，身体的水份却无法抑制的从眼眶中倾倒出来。

　　埋葬了父母以后的他，像是鬼魂一样在城市的废墟中游荡了一天一夜，眼前没有白天黑夜，耳边没有不停炸响的枪炮声，他只想不停的行走，不要停下来，就可以不用思考。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呼喊，那声音其实并不大，甚至应该很容易被枪炮巨大的轰鸣声所覆盖，可是他还是听到了，声音刺入了他的耳膜，同时惊醒了他的灵魂。于是他在已经面目全非的城市街道里面发现了被一群大男孩围在当中的凌，他是那么的柔弱美丽，看起来就像是个还没成年的女孩子，其实即使作为女孩子他也太美丽了一些，营养不良和肮脏都没法完全掩盖住那样的美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镶嵌在贵族服饰上的昂贵水晶，亮得晃眼。那些大男孩显然也犯了这样的错误，他们拉扯着他几乎不能遮体的衣服，说着不堪入耳的言语，战争把人们的内心都扭曲了，即使再肮脏的事情也变得光明正大起来，甚至光天化日也可以发生。司突然想到了那个还没来得及出生就失去的小家伙的身影，凭着一股冲动，他跑过去拉开那些肮脏的手，挡在凌的面前，那些男孩儿的拳头很重，他的身体很痛，但是他感觉自己充满了勇气。或许是他满身是血的骇人模样吓到了那些家伙，或许是他的锲而不舍打扰了他们的兴致，男孩儿们终于一哄而散，而司也终于陷入了他渴望已久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