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公路飞行

40、桃源生活

　　余爷和厚朴一合计，决定留在钟家村定居，村民们纷纷过来帮工，砂土，木料，石材几天之内收集起来，在靠近下村的边缘地带垒了几进房子，又编了竹篱建起了围栏饲养家禽。莲生从邻居家里讨来了花种，像别人家那样，种起了一丈红、玫瑰、山菊花，还移栽了两株半人高的向日葵。
　　这一日吃完乔迁酒，送客出门，厚朴已经喝得醉醺醺，又睡不着，便拉了余爷到廊下坐了。他道：“你在大上海住的是花园洋房，开的是外国汽车，到了龙隐镇，电灯电话也用不上，如今在钟家村，更是连消遣的相声评弹都听不上了，你真心觉得这里好吗？”
　　余爷揽过他的肩头，拍了拍，“打仗了，不跟日本人低头，不被拉抓丁上前线打仗，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经是做梦才有的好事，还敢奢求花园洋房和外国汽车？也许哪一天日本军队开到这里，就跟我们在龙隐镇一样，不得不再一次背井离乡。”
　　厚朴又想起当初那一桩桩，一幕幕，“你说，陈怀远是不是带着部队杀回去了？”
　　余爷想了想，“不知道。”
　　“那天去县城买些农具家什，你猜我在路上看见了谁？”
　　“谁？”
　　“亚麻摩托。”
　　“啊？他还没死？”
　　“没死，升官了，骑在军马上招摇过市，他好像也看见我了，我怕他认出我来，就拉你进了茶馆。”
　　余爷想了想，“我就说，好好的怎么想去茶馆坐坐。”
　　“我当时想，他要认出我来，不知道会干什么，吓得我……”
　　“我还以为你突然发了什么病。”余爷想了想，“以后少去县城，在这个地方呆着，也不是有什么东西非要不可的。”
　　“那治病救人的药材呢？”
　　“八十几人的村子，真是生了大病，也听天由命吧。”余爷仰头往着天上的一弯月牙儿，叹道：“往前一百年，往后一百年，到处都有无药可医的病症，即便在大上海，哪里就能个个长命百岁了？你是大夫，不是神仙。”
　　厚朴觉得这话尚有辩驳的余地，只是懒得争辩了，他摇摇晃晃地起身，要往屋里走。
　　余爷扶着他一起进屋，边道：“或者你可以找村长，他一年到头总有去赶集的时候，要买什么东西，可以托他。”

　　半夜，莲生突然被什么声音吵醒，刚刚盖起的新房子，按理没有鼠患，淮山一人睡一个小间，这个时候雷打不动，她摇着蒲扇听了一会儿，然后整个人僵在那里。
　　是棕绷床嘎吱摇晃的声音，很轻，但是在寂静的山村里，在夏夜敞开的门窗间，听上去太明显了。
　　她把手指咬在嘴里，想来想去，却并没有悲伤或者难过的感觉。
　　她还记得少女时代去看那次舞狮会，厚朴攀上高高的台子抢到了花球，那样俊美的少年，仿佛烙印刻在了她心里，鬼迷了心窍般，无所不用其极地要做他的新娘。掀开了红盖头，自己坐在嫁床上流眼泪。最后，厚朴成了他的亲哥哥，说不出的荒唐和辛酸。
　　彼时镜心跟他在一起，还要天天想着舞笙，别别扭扭过日子，她想，她凭什么？一个女人的心到底是有多么水性杨花，才同时装得下两个男人。
　　她不甘心！
　　背着厚朴，她也曾经用恶毒的言语讥讽得镜心无地自容，她一直没敢告诉厚朴，镜心当年离家，多少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她以为厚朴终将娶一个真正端庄得体的贤妻，比如普洱那样的，她心口的气也就顺了。到头来，竟然是这样……
　　也好，她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完美无瑕的人，没有一个女子配得上，她得不到，别人也休想！现在，她，厚朴，还有淮山，他们彼此成了亲人，相依为命，永不分离！

　　钟家村的生活很简单，也很辛劳，几亩薄田，虽没有人来收什么苛捐杂税，全凭一己之力到山坡上开荒而得，但需不停劳作，才能够一年的温饱。不光阿宾，余爷和厚朴如今都要下地，农闲时两人再结伴去山里采药。厚朴因为精通医术，成了远近闻名的活菩萨，常有人带了鸡蛋或野味来求医问药。钱在这里倒不好使，有了厚朴的医术，一家人还时常能吃到荤腥。秦二叔公年纪大了，只能在家煮饭打扫，淮山年岁渐长，出去淘的时候少一些，也会帮秦二叔公剥个豆角，洗把韭菜。
　　莲生跟着村中几名少妇学起了女红，绣的肚兜鞋面，由村长带了出去到集市上卖，换些家中用度。
　　围栏前的花几度盛开，除此以外，山中岁月仿佛静止一般。
　　有一日村长赶集回来，喜道：“日本人投降啦。”
　　又一日村长赶集回来，叹道：“又打仗啦，如今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打。”
　　无论是喜是悲，这些消息都仿佛远得如同上辈子，且村长消息并非灵通，知道的时候往往已经是很久之后。倒是有一件事情，钟家村的人是第一时间知晓的，那一日艳阳高照，淮山到田头送茶水，只见村长背了一个布兜跑过来，喜滋滋道：“明天都来我家吃喜酒，我要成亲啦！”
　　厚朴和余爷正牵牛犁地，这时候一起转过身来，大声向村长贺喜。
　　淮山讨得一把喜糖，剥了糖纸立刻吃起来，边笑道：“村长，你终于不打光棍啦，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没眼力劲，看上了你？”
　　村长捡起一块泥巴丢过去，边笑骂：“吃糖还堵不上你的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