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抹茶豆腐

10、第九章

　　“该死。”安东一面奋力擦地一面在心里暗自骂着，可是看见一旁那外星生物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这样腹诽显见很不厚道，于是他强迫自己闭嘴——即使只是在肚子里咕哝咕哝也不行。
　　其实事实上路易斯觉得这事情很好玩，这个星球看上去要比新派斯洛傻很多，这种清洁的事情居然还会需要利用到珍贵的人力——这不是智能机械份内的活儿吗？
　　不过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人干起活儿来，要比智能机械慢多了。
　　安东半跪在地上拿着抹布一点一点地擦着地上微干但是更多的是浸入木地板缝隙内的水痕，他擦得很慢，擦不了几下就得把抹布拧干然后再来，旧了的木地板极其吸水，安东觉得自己已经想象到了这些地板长蘑菇的情景。
　　哦，我的老天啊……
　　他简直忍不住想要抱头痛哭一场，在他记忆里满地长蘑菇的悲惨场景似乎只出现过一次，那次是刚来这里的布莱德一时不慎弄断了水管，然后很快，整个厨房和客厅都长满了小蘑菇。
　　再然后呢？安东的头越来越疼，我一定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着凉了，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却忍不住回忆当时那悲惨的情况。
　　那些小蘑菇很快就枯萎了，可是他们所散发出来的孢子却在空气之中足足弥漫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安东做得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打喷嚏。
　　从早到晚的，不停歇的，不间断的，打喷嚏。
　　没办法，谁让他们这个种族注定了对这些真菌类生物的孢子过敏呢，安东无奈的擦着地想着，至少我还好，只是喷嚏而已。
　　没错，就像裴罗拉姑妈，因为一个小小的蘑菇过敏最后把命给丢了，多可怜。
　　安东揉揉鼻子，在这些长篇累牍的回忆之后似乎他已经提前出现了过敏症状，鼻粘膜开始觉得发痒，眼前也开始觉得潮气迷蒙。
　　可是路易斯可不觉得这是什么过敏症状，在他眼里明明是这位外星球土著先生做清洁做的太累了于是可怜的眼泪汪汪……
　　路易斯虽然不算是多么有同情心的家伙，而且刚才他也一面袖手旁观一面暗自鄙视这个星球的科技水平来着，但是毕竟这是自己弄出来的情况，他也不是太好意思站在一边置之不理的。
　　于是路易斯蹲下身，从安东那边拿了块抹布学着安东的样子开始擦起地来。
　　安东看着路易斯蹲下的别扭样子有点不自然，不过当他看到这奇怪的外星来客干活儿的样子的时候就更加的不自然了，他真是第一次见到擦地都能擦出这么多花样的“人”……
　　没错，圆圈擦，八字擦，这还算正常吧，接下来是匹多兽擦以及波普兽擦——被路易斯擦过的地面看上去就是儿童图画大展览，而且，里面没几个图案是安东认识的。
　　忍无可忍，安东眼睁睁看着路易斯正在兴高采烈的把本来勉强还算干燥的地面也画上水迹，他长出了口气，捉住了他的手腕子。
　　“这样，是不对的。”他指着路易斯在地上的涂鸦对他摇摇头，“不能这样。”
　　接着他握着路易斯的手腕，手把手让他把抹布拧干，再用干燥的抹布在满是水迹的地板上揩抹。
　　“这样，才是对的。”他对着路易斯说话，一字一句，“要这样做。”
　　“幺者洋左？”路易斯鹦鹉学舌，安东对他笑。
　　“对，要这样做。”安东用鼓励的语气说，接着却无奈的发现这外星来客迅速的把吸饱了水份的抹布移到了干燥的地板上。
　　原来是这样。路易斯想着。这真是个好玩的事情，而且这个星球土著看起来很聪明嘛，知道自己拿着的那块布头的水份不够了。
　　嗯，看来他还不笨。
　　想到这里，路易斯停下自己正在画毕迦兽的手，抬头冲着安东阳光灿烂的一乐。
　　这笑着实诚恳，一时间本来有一大堆抱怨的安东就瞬间不知道应该自哪里说起了——当然，事实上就算安东把那一大堆的抱怨说出来的话路易斯也是完全都听不懂的，不过，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哪里还会想这么多？
　　“好吧。”于是安东只好把抱怨给吞到自己肚子里了，“你玩儿吧，玩儿的高兴一点。”
　　说完，他就继续低着头擦地去了，身旁的路易斯则开开心心的画着自己的涂鸦，那些新派斯洛上的小兽们。
　　他画了半天，自己觉得高兴的不行，于是就一门心思的想要找个人来一起看着玩儿，路易斯看看周围，再看看周围，嗯，自己能找来一起玩儿的也只有这个星球土著了。
　　于是他拽安东的袖子，等着这个家伙转过身来。
　　“你看。”面对着转过头来一脸茫然的安东，路易斯眉开眼笑，“你看，你看这些小家伙。”
　　他用手指着自己在地上涂鸦出来的新派斯洛动物图谱大全给安东看，兴致勃勃。
　　安东看着地上这些扭扭歪歪线条，一时间无语以对。
　　偏偏路易斯开心的不行，他拖着安东的衣袖嘀嘀咕咕，这个是匹多兽只吃沙子吃了石头会硌坏牙齿，这个是毕迦兽每天大早上会追着太阳下的影子跑来跑去但是因为有两个太阳所以就有两个影子于是它经常追着追着就迷糊了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死都不再起来，这个是波普兽最爱吃小球藻其实这家伙傻了吧小球藻有什么好吃的一股子土腥气味……
　　讲了半天，其实，安东一个字都没听懂……
　　可是他忽然就不好意思把衣袖从那只手里拽出来了，尽管心里头那么明白，这个人念念叨叨，念叨的也不过就是他自己的热闹。
　　可是，这热闹如果是真的热闹，他又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人来陪他看呢？
　　安东忽然感到悲凉，这悲凉并非因为路易斯，但却是因为路易斯的动作而从心里升腾起来的，事实上这种情感却与路易斯毫无关系，这悲凉自小时候就被强行压抑在心灵深处，时间久了本来是会被遗忘或者被锈蚀的，可是却事与愿违。
　　它一直在心里存在着，还生根发芽，开花抽蔓，今天一朝发现，已经是绿树成荫。
　　安东也并不明白自己心里这种复杂的情绪究竟要怎么解释，但是他忽然之间似乎想起了自己孤单的小时候，那个衣食无忧，却缺了很多人的小时候。
　　那个本来只有一丁点大，却已经懂得趴在窗口看着底下拙劣伪装着的探子的小时候。
　　那个每一次看着父母出门都无端端提心吊胆的小时候。
　　那个听到噩耗之后，没敢先哭，却是飞快地跑上楼去把笔记本小心翼翼的藏在地板夹层的小时候。
　　是的，这一切电光石火，倏忽之间都已经回来了，没打一声招呼，没打一声商量。
　　安东忍不住微微发抖，自手指到头顶一片寒凉，他看着地板上那些拙劣的，随着水分渐渐蒸发而缓缓消失的涂鸦，眼前渐渐一片空白。
　　不过这一切粗线条的路易斯可都没察觉出来，他兴致勃勃地嘟嘟囔囔，直到手指指向毕剥兽的时候才又使劲地拽了拽安东的袖子。
　　“你看你看！”他一脸的兴奋，“这个东西，这个可以吃铁块的傻家伙我在这里也见到了！它也来你们星球了哦！”
　　“猴子。”刚回过神来的安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看着地上那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说，“猴子。”
　　“厚自？”路易斯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你们管毕剥兽叫厚自？厚自？哈哈，好奇怪的名字！”
　　于是，两个星球的第一次语言交流，就这样开始了……
　　当然，新派斯洛的毕剥兽当晚整齐的打起了喷嚏，这是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