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心》月小娄

8、鸢心（8）

　　“叩叩叩——”轻叩木门，发出脆响。鸢心知道这里便是青衣人的住处。

　　“叩叩叩——”虽然明知对方不喜欢被人打扰，但此时天色已暗，且山雨欲来，想带昏迷中的燕秋吟安然离开，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鸢心又扣了三下门板，然后道：“请问里面有人在吗？”边说边试着推了推门板。

　　木门开，偌大的院落里，青衣人正坐于一方矮凳信手劈柴，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干脆利落。

　　几缕长发散乱开来，架着燕秋吟的鸢心显得有些狼狈，“大侠，打扰了。”她道。

　　青衣人闻言，停下手中动作，目光转向鸢心，虽无亲近之说，但也不再疏离。

　　于是鸢心又道：“我的朋友受了伤。呃……我们行动不方便，你可不可以借个地方让我们养伤？”

　　青衣人听完，半垂眼睑，像是思考什么似的静默了片刻，然后他放下手中柴刀，起身走向背后的小木屋，用意再明显不过。

　　鸢心不禁心道：或许他并非无情，只是不喜欢与人相处罢了。

　　站在院门处，鸢心四下打量一眼，只见院落的右手尽头是一间小木屋，屋前堆着一捆尚未劈完的柴火，屋边是一处草棚，草棚内堆满了枯黄的干草，此时狂风大作，却不见棚内枯草翻飞，可见挡风效果绝佳。

　　草棚的对面种着一棵风姿飘逸的汉桂，这汉桂碧枝绿叶，四季常青，下面有一口水井，待到汉桂花开时，花瓣随风飘至井中，更添情趣。院中央摆着一方石桌，桌上燃了六盏荷花灯，朦胧的粉色给人以浪漫之感。

　　这是一处料想之外的院落。

　　鸢心勾了勾唇角，看来今夜只能与燕秋吟同住屋旁的草棚了。

　　“虽然只是草棚，但聊胜于无，你也不会介意吧。”鸢心对燕秋吟说，却更像自言自语。

　　缓步行至草棚，鸢心扶着燕秋吟慢慢躺倒于干草堆上，尽量使燕秋吟睡得舒服些。

　　燕秋吟许是因为鸢心的诸番举动影响，此时忽然有了知觉，她呼吸微弱，口中嚅嗫：“太子，太子……公主？”

　　“秋，我是鸢心，我在，我就在这里！”鸢心下意识的紧握了燕秋吟的手，贴近到自己的脸庞，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神色，“秋，你醒了吗？告诉我如何处理你身上的伤口，让我帮你。”

　　“公主，公主。”燕秋吟微睁开眼，瞳孔渐渐有了焦距，她喃喃道：“在我……腰间有药……你替我……撒一些……然后包扎。”语毕，又晕了过去。

　　鸢心不敢耽搁，赶紧探向她的腰间，果然发现那早已濡湿的腰带上缀了只三寸长的紫金瓶！

　　鸢心解下紫金瓶，拔出瓶塞嗅了嗅，却只闻到瓶身上沾染的血气味，看来药物本来的气味已经被掩盖了。鸢心如是想，只好摇头将紫金瓶倒在掌中，一些白色粉末落于掌心，这是金疮药？

　　呵，管它是什么呢？燕秋吟备的东西，大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思及此，鸢心当即伸手解开燕秋吟的外袍，依言将伤药洒在她的伤口上，随即又牺牲自己的中衣，扯成几段白布，扎好她的重伤处。

　　做完这些，夜已深沉，草棚外也已是暴雨来袭。

　　汉桂被雨水压弯，柴火更是湿成了一堆，至于方桌上的六盏荷花灯也已熄灭，朦胧的粉色不见踪影，荷花灯却不被雨水打坏，看来应是铁制的物件。

　　鸢心抬手抹一把额上冷汗，抿唇看向棚外如珠似帘的雨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直到棚外雨声渐小，无边的黑暗向她袭来，她才轻轻倒在枯草堆上，于燕秋吟的身旁沉沉睡去。

　　×××

　　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条薄被。

　　屋外的汉桂上鸟声啁啾，鸢心眯眼看着一切，难怪昨夜她丝毫不觉寒意，原是青衣人为她盖了薄被。

　　目光不禁转向青衣人所住的木屋，鸢心略有些怔忪。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她是彻底明白了其中的滋味。

　　身旁的燕秋吟尚在梦中，鸢心不忍叫醒她，只好轻手轻脚的为她掖了掖被角，然后抬手探探自己的额头，又凑过去摸摸她的……吁，幸好没有发烧！

　　“咕噜噜。”嗯哼？

　　“咕噜噜。”呵呵！

　　鸢心略显无奈的拍了拍小腹，她饿了。

　　清晨的空气异常清新，阳光躲在阴云之后，柔和而朦胧。

　　推门出了小院，鸢心被远处一座石碑吸引住目光，那石碑约一人高，就立在昨夜她与燕秋吟经过的那片竹林外。昨夜未能留意，多半是因为天黑以及心系燕秋吟的缘故。

　　行至石碑对面，鸢心定眼一瞧，只见碑身附有“忘忧园”三个剑刻大字，字迹苍劲有力，气势饱满，应是出自青衣人的手笔。

　　“忘、忧、园？”素手略抬，依次拂过三个剑刻大字，鸢心垂眸慢吟，颇有些感叹，“只愿从此忘却世间一切烦忧？”

　　即是说那位青衣侠客也有想忘忘不掉的事情罢。

　　鸢心轻阖起凤目，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半晌无语。

　　刻在心上的伤从来都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更何况是她所受的这番。纵然她不愿特意记恨谁，甚至还曾期盼过做一个生性豁达的人，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田地，早已容不得她来妥协。

　　忘忧难，忘仇更难！

　　几缕柔风吹动了鸢心的长发，竹海苍翠参天，她的右手还落在石碑上，无意识的描摹着。

　　云散日出，光影移动。暖阳渐渐洒满她的身子，她微眯绝美的凤眸，扬起冰冷的面容，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爱有所依，恨有所指。

　　爱将生命灌醉，恨使生命无眠。

　　爱不怕地老天荒，恨最难一瞬之间。

　　恨，不如爱。但既然她已被迫远离了爱，就让她主动一次，选择彻底的恨吧。

　　或许多年后的她老得忘却了自己的姓名，但她绝不会忘记燕王曾给过的伤，她的恨亦不会随时光流逝而淡去、消融。

　　咕噜噜……咕噜噜……

　　哧。

　　她确实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