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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得洛斯,双生的牵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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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俄尔堤奎亚岛[1]上降生,母亲叫我“阿尔忒弥斯”。
刚出生时的记忆是晦暗的。甫一落地,她便带着我去寻找一片太阳不曾照耀过的土地,不然我的孪生子将因神后赫拉的诅咒而无法出生!
母亲无比凄苦,溢满绝望的面容,以及背后那灰茫茫的天空,是我脑海中唯一清晰、具体的影像。除此之外,便是模糊一片,不停地奔跑、颠簸,没有尽头的旅程……
那时埃勾斯尚未因丧子之痛投身海中[2],连雅典都不存在,爱琴海依旧是阿基佩拉戈海。
站在那片湛蓝的海洋边,母亲向尚在海底的得洛斯岛承诺了诱人的荣耀与地位——以尚在她腹中的孩子的名义。尽管模样狼狈不堪,她依旧保持着那种高贵淡漠的姿态,命令得洛斯浮上海面,提供一片可容她生产的土地。
当山峦与陆地浮出水面,她转过头,轻柔地对我说:“记住,无论谁都有一个价码,手边的一切都可以用来作为交换;关键,是想象力。”年幼的我尚不能够理解她的意思,只有怔忡地点头。
扶着行动益加困难的母亲,依靠我行走水面的能力,我们跨越海峡,来到浮岛上。她的阵痛在我们着陆的那一刻开始……
我的降生没有为母亲带来任何痛苦,我的孪生子则完全不同。阵痛持续了整整八天八夜。负责生育的埃勒缇娅,是母亲的宿敌、神后赫拉的女儿,自然不会出现。借着本能,我负起了她的工作……第九天的黎明降临时,我的弟弟诞生了。母亲命名他:“阿波罗”。
抱着怀中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婴孩,我感到不可思议。这个柔软、脆弱的生物,马上会成为一个与我完全相反,又心意相通的存在……我的兄弟……我的半身……
小心翼翼地亲吻着他的额头,我的胸口开始感到温暖,自身的存在感,终于真实起来……
不久,德高望重的泰坦女神瑞娅(时光)和忒弥斯(自然秩序)带领着诸多女神来到得洛斯向我们表达祝福。
我们是强大的。每个前来祝福的神祗眼中所流露出的吃惊与妒慕,言语中的讨好与谄媚,再再证实着这一点。
我跟在母亲身边虚应着,心思全在怀里那无比可爱的小东西身上,暗自希望他永远不要长大——但我也很清楚,那晚过后,他就会和我一样能跑能跳,会说话并使用神力……
瑞娅对我相当亲切,但似乎并不喜欢阿波罗。在举手投足间,她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不着痕迹地拒绝抱他。忒弥斯则恰恰相反,我的弟弟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从我怀中抱过阿波罗时,她的眼中有抹光芒一闪即逝,却被我捕捉到了。若不是母亲暗中制止,我很可能立即从她手中将弟弟一把夺回。
她们身后,另有几位年长的女神窃窃私语着,眼神不时瞟向我和阿波罗的方向,“新世界秩序”几个字断断续续地传入我耳中。我知道,她们在讨论阿波罗——他,是特别的那个。
从我出生到阿波罗降生,不到十天的时间。就在这十天中,我已懂得了奥林匹斯的生存法则:用力量去征服,用利益去交换,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我知道自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怀中的婴孩——他会是我手中最重要的筹码。
我告诉自己:一切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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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的传说皆试图将我们描绘成极为亲密的家庭,可惜那终归只是人类充满浪漫色彩的臆想罢了。事实是,母亲不曾真正与我们亲近过。那些为人类所津津乐道、以捍卫她的荣誉与尊严为名所进行的杀戮,实际上都有着其他的目的与理由。
皮同的死是阿波罗和我在奥林匹斯获得主神位置的重要条件,他对母亲的冒犯只是正好予以我们时机与借口。尼俄泊的子女们本无罪过,作为她的孩子是他们最大的不幸——他们的母亲选择在我最茫然无措,几近失控的时刻,冒犯我当时最大的忌讳;而阿波罗只是迫于无奈,因为我利用了他对我的歉疚感。
对于如此种种,母亲的反应一直都是漠然的。
在她看来,她对我和阿波罗的教养之责终止于我们能够独当一面的那一刻。这个使命一旦完成,我们和她之间的联系便逐渐淡去。
因此,她只在得洛斯岛陪伴我们生活了一年。
一年后,当阿波罗和我都长成人类六岁孩童的样子时,她便离开了。
离开前,她用祖母的名字,重新命名了我们,我们成为福柏•阿尔忒弥斯和福玻斯•阿波罗。未来要走的道路向我们展示了最初的几格台阶。
余生的大部分时间,母亲是在大地上度过的,不断地旅行着,作为孕育日月双神的女神接受着各地信徒的朝拜。除了重要的庆典外,她没有再回过奥林匹斯山。
我们会定期去拜见她,听取她对族内局势的看法,但不会有更亲密的交流。一切,都规律得更像是例行公事。
母亲离开之后,在得洛斯的两年时间是我最纯净的回忆。不带杀戮、阴谋或欺骗,没有利益的纠葛与理念的冲突,只有悠游于小岛四周的雪白天鹅,海中人鱼的动听歌声,水泽仙女们妙曼的舞姿,以及阿波罗灿烂的笑颜和唤我“辛茜娅”时的软软童音。
那,就是幸福了吧……但这种幸福,从来都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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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俄尔堤奎亚岛(Ortygia),位于意大利西西里东南的一座小岛。
[2]雅典国王埃勾斯(Aegeus)在误以为儿子忒修斯于克里特丧命之后,跃入海中自尽,爱琴海(Aegean Sea)由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