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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断袖 ...

  •   “啪!”
      景帝的手重重拍在御案上,怒极反笑:“好,好,半月杀我一府七州三十七名官员,这等胆大的,前所未闻,倒出在本朝本代了,好,好……”

      殿下众臣皆噤若寒蝉,束手垂头,无人敢应声。

      司空祁桒跟司徒周骊对了下眼色,也一时都没法子,这两人都是力阻燕王出京的主力,对那位少年燕王总觉得如鲠在喉,不除不快。这很能理解,实属历史遗留问题,久远点都能追溯到开国时就存在的以燕王一脉为首的武官群和以六大世家为首的文官群之间的争斗,这争斗在四十多年前因上代燕王君涧西的去世而呈现一面倒的趋势,燕王一脉子弟全面溃败,在军中被打压的几近乎于无了,君家失了上宠丢了兵权更后继无人连血脉都近乎断了,哪料如今还能死灰复燃,这位新燕王漫说是十八岁的及冠女子就是三岁的幼童都能让她们毛骨悚然如临大敌,巴不得她出点什么乱子,但没想到这乱子来得这么快这么大这么荒唐,闹得她们一个个措手不及。
      这哪里是老谋深算的庙堂庭争,分明是江湖仇杀孩童打架嘛,真正叫人哭笑不得。

      “诸位卿家怎么看?”御座上,景帝像是勉强压住了怒气问道。

      众臣皆先是瞟瞟自己这派的再瞟瞟对派的,见太尉司空司徒大人,尚书省中台大人,六部尚书大人,三位亲王殿下皆不动声色,自己自然也都躲在后面装傻充愣,无人做这不讨好的出头鸟,一时之间,整个含元殿一片寂静,连呼吸声都被小心的敛着。

      大姚官制分九品十八阶,以三师三公为首,太师、太傅、太保各一人,是为三师;太尉、司徒、司空各一人,是为三公。皆正一品。三师,天子所师法,无所总职,非其人则阙。三公,佐天子理阴阳、平邦国,无所不统。亲王拜者却不亲事,祭祀阙则摄。三师三公皆不设官属。再有尚书省,设中台一名,典领百官,正二品,其属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设左右相,统理六官,从二品,其下还有左右丞都事主事令史书令史等等,皆三品以外,不类举;六部各设尚书一名,正三品;外官军政分置,以省府为首,统管其省各州县,文官四品知府,武官省府四品都尉,军政各不相干。
      这是大姚长时间军事高度集权,世族佐政但严禁涉足军事的特殊性所决定的,所以燕王区区几人却能杀尽一府七州上下三十七名官员,河间府都尉的袖手旁观也是这场祸事一发不可收拾的主因之一。

      朝廷上虽多是对燕王出京不满之人,但多是历史原因立场不同存着防范将来不可养虎为患之心,倒不是真就觉得这年纪轻轻的燕王就能如何棘手了,这时见她小小年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一副纨绔傲慢书生样,首次出手手段就如此狠辣,如此血腥,联想起君家那血淋淋的血鸟家徽,俱都毛骨悚然,心寒不已。
      燕王这次犯的足够凌迟的死罪,本该一举杀之免除了后患,但赈灾款被贪之案牵扯如此之广,震惊朝野,当下最为紧要的不是惩治燕王,而是平复四处沸腾的民愤,然燕王此女初露端倪,足见其后祸,这次放纵了,日后……
      思及此,百官不禁都心抖了一下。三十七名官员呀,巡抚虽然是特殊官职,只任职之时暂领二品衔,但毕竟也是二品呀……河间府下她所过七州血流成河,大官藏匿小官风逃小吏胆寒,府事州事县事几近瘫痪,周围各州县府衙大门紧闭,官员们闻风而逃,四散躲藏,人心惶惶。
      她狂妄桀骜,不理后事,杀之就走,没有上谕,她这特殊身份,无人敢阻,百姓无知,尚拍手称快争相拥簇,却不知这燕王,这燕王,唉!这哪是什么燕王,这就是一杀星!

      就在群臣皆推脱闪避之时,左侧第一排第二位走出一紫袍官员来。

      “康靖王,你这是为何?”景帝诧异道。

      刚病愈归朝没几日的康靖王妃卫妩将官帽摘下双手托着双膝落地,跪奏道:“燕王所犯乃抄家灭族凌迟之大罪,罪臣教女无方,罪不可赎,愧对吾皇,实无颜苟活,恳请陛下降罪。”

      老狐狸!
      百官心里皆一声暗骂,这老狐狸,且不说燕王自逐早闹得沸沸扬扬,都不姓卫了,抄家灭族也牵连不到康靖府,谁不知道这是抄家灭族凌迟的大罪?没见大伙儿都刻意避着不提么,你居然还跑出来捆上一个卫家族,河间府死了三十七,哪个家族无一人牵连?再把你这户部尚书一块抄了,顺藤摸瓜一拉,不等姒国打来,大姚立马就能垮一半了。

      果然,景帝下来亲手搀扶起康靖王妃,和颜悦色的劝慰道:“爱卿不必如此,燕王心性朕却是知道的,怨不得爱卿。”
      一边唤过内侍为其整冠,一边又是一通好言劝慰,康擎王妃感激难言的拜谢了龙恩,回到自己位置上跪坐下来,开始冷着脸充聋做哑。

      经过康擎王妃这么一出,殿上气氛倒也热闹了几分,景帝回座继续看着殿下诸臣道:“众位爱卿,此事何解,可有对策了?”

      司空祁桒当先走出来,奏道:“陛下,当务之急,先抚民心,巡抚陈蓉河间知府赵芳等一众官员勾结贪污之事罪无可恕,虽当事人已伏法,但案子依旧应当交刑部立案彻查,河间府下七州官员从缺,府事停滞,也应立时补缺,灾民流离失所,当着令当地安置,另有其他各州官员闭衙躲避,官员人心惶惶,也当安抚。”
      关于那个胆大包天的燕王该怎么办,干脆就一字不题了。

      此话说得圆通,众臣皆点头附和。

      景帝先是颔首继而冷笑道:“闭衙躲避,人心惶惶,没做亏心事,她们闭衙躲避什么?人心惶惶什么?山南淮南的灾民都走到河间府去了,再安抚,再安抚该走到朕的皇城脚下了!”

      司空叩首不语,司徒周骊赶紧起身奏道:“陛下,这些官员自然难辞其咎,但眼下正是用人之即,几十名官员从缺,数十万灾民急需安置,何不暂寄了她们的脑袋,等灾民安置了,再另行彻查不迟呀,陛下!”

      百官连忙附和,再查,再查就没完没了了,各大世家族大业大,谁能担保自己家就没有个牵牵扯扯的?那燕王当真是年少无知,亏得康靖王舔犊之情不绝明里暗里始终维护,可她连卫家自己人也丝毫没有留情,当场斩了不说,听说事后还被康靖王家族除名,累及夫女呀。

      景帝屈指敲了敲龙案:“也罢,暂寄了就是,陈蓉二品巡抚,竟胆大妄为如此辜负朕的信任,刑部立即立案清查;河间府官员从缺之事,暂从京中下派,不必全了,先捡重要的,以后再慢慢补吧。六部尽快商议了,写折子来看;还有一个燕王,如何发落,诸位臣公可有定论了?”

      刚有点热络的含元殿立时又鸦雀无声了,众人又成了闭口葫芦,谁也不肯开口。

      燕王,燕王怎么发落,哪轮得到别人说什么,万岁您的心思谁知道,贸然开口,说得不好,没准她没发落了,自己就先发落了……

      景帝眸光一扫,这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户部尚书大人康擎王妃垂眸敛手,没她事一般,司徒司空大人各有心思,两位亲王千岁更是从头到尾都装聋作哑,吏部刑部大人皆推诿不出,众矢之的的中台大人无奈,只得慢慢的晃出来:“万岁,以为臣之见,燕王确是暂时发落不得。”

      “此话何解?”景帝不冷不淡的道。

      “燕王所犯事虽大,但却有情可原,所杀三十七人人人皆有该杀之理,无一错枉,实属难得。”
      “依你之言,她非但无过还有功,朕还得嘉奖她不成?”景帝的语气不怒不喜的,测不出什么心思。
      “非也,虽有情可原,但所犯确实凌迟重罪,何况燕王顽劣,就封途中私下绕路游玩,实乃大过,不罚已是无理,还请万岁看在她年少糊涂,也是为国为民的一片赤诚之心,难免思虑不周,念及先人,从轻发落。”

      老狐狸!诸臣心里又是一阵骂,拐弯抹角东拉西扯,这么大的罪,竟然给她开脱得差不多了,闹了半天,杀人不算什么,反倒私下出游成了重罪了。
      然而,众人知道老中台这也是无奈之举,燕王眼下民间声望正盛,世人正为她拍手称快,此时为这事重罚了她,还不定得如何收局了,再看那眼观鼻鼻观心的康擎王妃户部尚书大人,摆明是同罪同担护女到底了,也不能不估量呀,再加上万岁这心思,未必不存偏袒……

      景帝微微颔首,沉默不语,诸臣皆是一声叹息。

      惊雷样的事就这么不咸不淡的收场了,罪魁祸首燕王甩下这么一烂摊子,自己只得罚俸十年,降旨严厉训斥,责令立即就封不得延误等不痛不痒的惩戒。最后,景帝饶是也知如此轻纵了有点不甘心,再问数十万灾民安置问题,只挑了眉,有点不怀好意的说,让沿途个州县不得驱逐灾民,却也不得接纳安置,只开仓施粥,一路指了燕王回封地的路径。
      可想而知,以燕王当前声望,这数十万灾民必然蜂拥直奔燕云而去,那安置的银子自然是再没有了,数十万人呀,燕云百战之地却算不得富饶,啃下来也要她愁白头发……

      “这旨给朕八百里加急沿途十二道急发,务必尽快,免得她再杀空了朕几个州县,朕只能让你们六部尚书下去当州县府官了!”

      景帝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谁听不出是褒是贬是喜是怒,只能偌偌应了,年轻人尚好,两朝以上的老臣们心里都有些尴尬。
      本朝吏治一直是个心病,今上向来恨之甚切,却又盘根纠结错综复杂下不得重药,经过十几年缓治方逐渐好转,想也知道闹出这么大的案子,圣上心里是多少恼火,谁知道她表面上咬牙切齿,心里却是不是在为燕王称快呢?她对燕王又素来荣宠有加,爱之甚切……

      燕王,燕王,再想起那少女烟雾一样散漫的神态,众人心里都是一阵寒意,古有大鹏,三年不鸣,一鸣惊人,来去匆匆的燕王,在京数月间只当她有些才气也有些文人的桀骜心性,此时方见她手段,当真是……好歹也是堂堂世族大家尊贵出身,怎么行事就这么没规没矩一派江湖流氓无赖做派呢?
      这般隐忍狠性无法无天目无尊上之人,此番她忍夺夫大辱而去,她日祸患无穷呀!

      散了朝,司空祁桒和太尉秦澜在宫外撞见,二话不说蹭上太尉大人的马车,祁桒连连抱怨:“太尉大人,你刚怎么不言语,再怎么着,也不能就这样给她开脱了呀!”
      太尉大人摇头不语。
      司空大人面色凝重道:“养虎不杀终成祸患,君太平此女心狠手辣,坚忍果决,凡事不留余地,不守成规,非是池中之物,又有燕云十八州做屏障,根深难测,她日必成大祸!”
      太尉大人还是沉默不语。
      “也罢,好在陛下也多少该有点醒觉,不再一味偏袒,早做防备,等时机成熟,再慢慢收拾不迟。大人您贵为国戚,时刻记得多方提醒陛下才是呀。”
      太尉大人靠着舒适的马车靠壁,一声长叹。
      祁桒急了:“太尉大人,有什么事你说话呀,总这么一声声的算怎么回事!”
      秦澜慢慢睁了眼:“司空大人,宫中近日流言不曾听见么?”
      祁桒奇道:“什么流言?”
      秦澜凑她耳边细细这么一说,祁桒瞪大眼睛差点没蹦起来:“这不可能!”
      秦澜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我另设法子打听了一下,有八成倒是真的。”
      祁桒惊得面无人色,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大姚历经百年战祸,国力几乎耗空,又有两代先帝平庸放纵,吏治败坏,好不容易今上雄才大略,励精图治,十几年来刚见成色,正是收拾河山慢慢荣华之时,怎能,怎能……

      国事衰败必先有妖孽,祸水红颜,历朝历代,这例子还少了么?陛下怎么能,怎么能好上这一口呀!就是好上也要挑人呀,什么人不好,怎么能偏偏是,偏偏是……这可真是天不佑我大姚!

      秦澜叹息:“今日朝上,万岁虽然大怒,但看其后,如何不是百般偏袒?但凡有一点追究警醒之心,如此大罪怎么肯就此放她过去?我看那怒气倒有七分是假三分是纵,多说又能管什么用?唉……”

      祁桒也哑然无语。

      两人面面相觑无语许久,突然同声道:“太后!”

      景帝事父至孝,秦太后倒有一大半的国事决权,虽然在采宁帝卿薨逝心灰意冷不理俗事渐有养老之心,但此事事关重大,实在不由得太后他老人家袖手。

      ※※※※※※※

      “长安,你这一脸的古怪,出什么事了?”翼州某间客栈,惹了一堆麻烦给别人自己尚微服悠哉游哉的太平大小姐看着拿着刚送来的消息进来,罕见一脸呆滞相的长安奇道。

      长安嘴角有些抽搐的将手中的纸卷递给太平:“小姐,是京城最近传言。”一边顺手接过太平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

      太平伸手接过来,笑咪咪的道:“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小心成这样,莫非你家小姐我要被凌迟了不成……”
      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已是一脸的古怪,若非少安待她咽下了茶又拿走了茶盏再递给她看,保不准已经呛得一地水了。

      呆愣了足有半盏茶功夫,太平仰头倒在长塌上,捂着肚子,笑得直打滚。

      少安有点寒,小姐这,莫不是,气疯了?

      断袖,断袖呀,实没有想到还能有抢了董贤成名作的一天,莫非这名垂青史的主角就换了她不成?太平“哎哟哎哟”的捂着肚子直叫疼,偏又忍不住笑得眼泪汪汪。

      京城最新火爆八卦,景帝待燕王一向甚厚,颇为喜爱,离京前一晚还留宿宫中,与之彻夜长谈更抵足而眠,本来这就越点矩吧也算不得什么,最劲爆了不得的是:隔日清晨帝醒来,见燕王睡意尚浓,侧压自己衣袖,娇态倚懒,竟不忍惊扰,取匕断袖而起……
      由此再看燕王一向桀骜之举,再加上这次闯下如此大祸却依旧不痛不痒,这其中关系实在耐人寻味呀……

      “长安!”太平好容易笑罢抹着眼泪高声怒道。
      “小姐……”从来不见小姐嗓门这么大过,长安颇有些战兢。
      “这份情报谁写的?我要剥了她的皮!”
      小姐,人家也就据实以报,迁怒不好吧?
      “娇态倚懒?娇态倚懒!谁连这没品味的形容词都写上了!这么没眼力界的,孤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长安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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