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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033章|药王论道 ...

  •   午间,许法光在街市酒楼宴请李靖一行。那少年是许法光之子,名叫许绍,确实想拜虚云和尚为师,但虚云再次婉拒。
      席间,袁守诚喝得兴起,为许绍面相,称他可为一州刺史。许法光仕途不顺,十年间辗转三县仍为县令,当即也请袁守诚面相。袁守诚略一思忖,言许法光亦可为州刺史,且不出三年即可到任。许氏父子大悦。
      饭后,许法光备了四匹良马。袁氏兄弟一人一骑,虚云和尚一骑,李靖和孤星共乘一骑,从万川渡江,往阆中而去。
      一路晓行夜宿,经开州(今重庆开州区)、通州(今四川达州市)、巴州(今四川巴中市),行程一千余里,抵达阆中。千里行程,若在北方平原纵马驰骋,一日一夜可达。然而在这巴山蜀水之间,道路极其难行,且沿路有蛮人骚扰。幸好袁守诚通蛮语,省去了不少麻烦,但即便如此,也用了四日方才进入阆中古城。
      一路行来,李靖逐渐知悉袁氏兄弟和虚云和尚救助因由。袁氏兄弟属成都人,先祖曾出川为官,袁玑做过梁州司仓(八品,主管钱粮),不得志,回乡后在青城山习武修文;袁守诚精通术数,自幼在青城山修道,星象占卜都有独到之处。袁玑有妻室,无子;袁守诚自幼修道,没有娶妻。虚云和尚从小跟随异人学铸造,中年出家,平日在阆中护卫张飞陵墓,有时行脚挂单,性情豪放,酒肉不禁。三人均为孙思邈好友。
      受孙先生所托,三人共同演了一出戏——由袁守诚献奇技、袁玑配合,虚云和尚则趁乱抱走孤星。孤星当时只觉身上一麻,便失去知觉,只因虚云和尚手法精准。袁氏兄弟配合得天衣无缝,那吞食刀剑之术自然设置了机关,而盗走李靖五片金叶子则是妙手空空手法。自然,这些法门对蜀中奇人而言,如同樵夫砍柴、渔人捕鱼一样简单。
      四日之中,李靖观察到孤星身上发生了明显变化。首先是恢复了孩童的活泼好动,交谈也变得多了起来;其次是与袁氏兄弟相处极为融洽,特别是袁玑眼里的关切之情时刻存在。孤星先前还与李靖一起,后来干脆与袁玑同乘,山道上常常传出这爷俩的笑声。
      在巴州客栈用饭时,孤星竟然主动为袁玑盛饭夹菜,让这老头乐得合不拢嘴。虚云在一旁打趣,说袁老大膝下无子,不如收小星为义子。李靖问孤星是否愿意?孤星摇头道,不做义子,要做就做真儿子。虚云哈哈大笑,说这儿子还有真假?袁守诚接口道,自然有真有假——袁家无后,嫂夫人过了生育年龄,家兄惧内不敢纳妾,而我此生修道炼丹不会娶妻,袁家需要承接香火之人。袁玑当即表态愿收孤星为子,待到了阆中请孙先生首肯、作证。
      于是众人大悦,上马直奔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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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阆中城地处大巴山脉、剑门大脉与嘉陵江水系交汇处,龙、穴、砂、水齐全,城廓三面沿江,山势四围,烟霞萦绕,气象万千。孙思邈的客居之所,正是虚云和尚的张家老宅,位于城西张飞墓旁。
      院内松柏劲拔,冷气森森。一名清瘦的青衣汉子正在院中打扫。他身着道士袍服,面色苍白,鼻孔朝天,淡眉象目,青唇紫须,看起来只有三十余岁,但头发已是白多黑少。他握紧笤帚,脚步轻盈,似乎怕伤着了蝼蚁,就连那些枯叶也都有序聚拢,不见一粒尘埃或叶片飞起。
      李靖心细,觉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虚云走在前面,大声道:“文德,孙先生还在内室闭关么?”
      那叫文德的人停下动作,躬身道:“回大师,孙先生算定各位今日归来,晚间就要出关。”他说话也是轻言细语,生怕吓着了谁,口音中夹杂着东北、中原、西北、蜀中腔调,一时让李靖不能判别究竟是何方人氏。
      袁守诚笑道:“文德跟大和尚学艺,也有些日子了,如何还跟大姑娘一样娘里娘气?对了,先前我们都夸你是当世最聪明的人,不过今日来了两个聪明人,究竟谁更聪明就不好说了。”说罢指着李靖和孤星,“这是三原李三郎,这是……这是小星。你们要有文德一半用功,我们这班老朽就不敢再出来现世了……”
      文德放下笤帚,长揖及地,显然极为尊重李靖和孤星。李靖兄弟也郑重回礼。
      于是众人进了厅堂。虚云虽做了和尚,但其院落仍非寻常人家可比,共有三进,房舍数十间,仆从十数人。虚云出家不离家,除了不曾娶妻生子,其余照旧,让李靖感到奇怪。后经袁守诚解说,方知他既无受戒师父,也不曾在哪座寺庙剃度,只是让家人把头发一刮,自称“虚云”行走江湖,真真切切一个“野和尚”。
      那文德身世更是离奇:出生在辽东,七岁时家破人亡,只身乞讨过活,在冰天雪地里冻坏两根指头。后来入关,做过杂役、木工、泥瓦匠、船工,生活虽苦,却勤勉用功,纵使在食不果腹之时,也夜夜苦读圣贤之书,并遍访名师虔诚学艺,曾在崆峒、少林、青城、峨眉等僧道集聚之地潜心苦学,以超凡意志赢得紫霄、慧可、孙思邈等奇人异士好感并传以医、武、书、道绝学,近两年在袁家学奇门之术,今年又随孙思邈到阆中跟随虚云和尚学铸剑。其人所学之博杂令人叹为观止,儒、释、道、兵、纵横无一不通,其武学造诣也深不可测,就连颇为自负的袁守诚对他亦深怀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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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虚云和尚在院中的青石案上摆席。案上有炙肉、熏鱼、糕点、粟米、糍粑、切脍、果蔬等,在金色夕阳下琳琅满目,李靖忍不住直咽口水。虚云今日兴高,命下人抬了一坛酒来,拍开泥封,对袁氏兄弟道:“袁家老大老二是酿酒名家,可知此酒来历?”
      袁玑微笑不语。袁守诚嗅了嗅道:“若猜得不错,这是‘绵竹烧春’。”
      虚云大笑道:“正是。今日孙先生出关,甄权这小子不知和孙先生搞出了啥名堂,天晚了也不出来。”
      正说着,只听一人笑道:“虚怀若谷,万事浮云。虚云大师有好酒好菜,敝人自然闻香而来。”
      李靖转头,就看到两位中年男子从厅中缓缓走出。当首一人,体格微胖,圆脸短须,衣裳洗得发白,却总有一些油迹,一双破布鞋露出趾头,微眯小眼,笑容可掬;走在后面的一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插了一根木簪,国字脸,三绺黑须,面色红润如婴童,身形清瘦颀长,走路不闻声响,目光平淡柔和,仿佛不是来自世间,而是从天外降临。
      众人见了,都起身拜见:“见过孙先生。”
      走在后面的人微微一笑,轻轻摆手:“有劳各位!请坐。”
      走在前面的人道:“你们这些俗人,眼里只有孙先生,没有我甄先生。”
      袁守诚笑道:“要论先生,孙先生才是‘真’先生,你这个‘甄’先生,其实是个‘假’先生。”
      众人大笑起来。就连不苟言笑的文德,都不禁莞尔。李靖没笑,心中巨浪翻腾。想起自己一路行来历尽艰辛,终于见着孙思邈,不禁双唇发颤,说不出声。当下拉了孤星,向孙思邈拜倒:“三原李靖,受舅父所托,护送孤星小弟入蜀,拜见孙先生……”说着,声音有些呜咽。
      那清瘦的中年人正是孙思邈。他俯身扶起李靖、孤星,仔仔细细瞧着二人。李靖感受到他的目光里是深深的关爱,一股暖流从心头涌起。但听他缓缓地道:“韩公所托,孙某定当不遗余力。李三郎途经三千里,九死一生,我已知晓。请入席把酒,与我等细述情由。”
      于是众人重新入席。孙思邈自是坐了上首。那微胖的中年人坐孙思邈右侧,现在李靖已知他叫甄权,此次专程入蜀寻找孙思邈研讨医术。左首是虚云和尚。接下来是袁玑、袁守诚、文德、李靖、孤星。
      虚云和尚性情暴躁,袁氏兄弟一庄一谐,但在孙先生面前都聚敛心神。李靖发现,孙思邈面目慈和,但身上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韵,让人有亲近之心,又易产生景仰之情。
      于是开席。孙思邈只饮清水,吃些素饼蔬果,不食酒肉;甄权则与虚云开怀畅饮,大快朵颐;袁氏兄弟慢饮慢食;文德不食荤腥;李靖饮了一杯,感觉这酒劲道绵长,就不再添酒;孤星静坐不动,也不多言。
      孙思邈让李靖讲这一路来的经历。李靖讲到老艄公甄士诚时,甄权道:“原来他在庐州撑船……”说罢轻摇脑袋。
      袁守诚笑道:“这位老艄公自然就是闻名天下的‘甄神针’甄士诚老爷子了。传闻老爷子行医济世,可是,为何要在庐州撑船度日?”
      甄权道:“在孙先生面前,甄某不敢讳言。家叔当年与家父在医道上有极大分歧,最终离开扶沟四处行医。家父离世已十余年,生前确实固执己见,抱残守缺,过度相信祖宗成法。家叔以实践为本,对南人、北人、老人、幼童、妇人采取不同针法,家父在世时屡说无效,终于把他赶出家门……”
      孙思邈道:“甄兄所言,正是各医家症结之所在。祖宗成法虽有验证,若不加以改进,势必固步自封。医药一道,在于尝试。古人智慧超卓,然而地分南北,人分老幼,各地气候不同、风俗各异,饮食习惯更是千差万别,温寒之病、虚实之辨,都不可一概而论。”
      甄权颔首道:“孙先生所言极是。人体筋骨脉络虽能标出图谱,但人的出生、成长、心性、志趣大不相同。譬如小星的遭遇,先前处于惊吓过度,现下心绪平复,就不能用家叔先前针法;李兄弟受命于韩将军,只身入蜀,道路艰险,屡陷不测,因此心如煎熬,神志紧绷,如今完成使命,气泄神松,极为疲乏,腿伤复又发作,则行针重在疏通筋络、调理元阳。”
      李靖听了,心中一震,顿时感觉旧伤隐隐作痛,一阵困乏袭来。若不是当着诸多高人,他真想酣睡不起。这甄权只是看了一眼,就把他和孤星的病情根源点出,足见其修为绝不在甄士诚之下。
      此时天已黑透。正是冬季,天空澄明,星光大耀。袁氏兄弟、虚云和尚停止酒食,请孙思邈讲解医道修身。众人都聚敛心神聆听。
      孙思邈道:“甄兄辩症施治,诚为正道。其实天地人三才,人为万物之灵,也当遵循自然之道。天地有四时,四季有寒暑,不断更迭运转,生生不息。和而为雨,怒而为风,凝而为霜雪,张而为虹霓,这是天地之规律;人有四肢五脏,一醒一寐,呼吸吐纳,精气循环往来,流通化为血气,显现在气色之上,辨别于声音之中,这是人体之常态。倘若天地四时失去运行规律,寒暑冷暖反常,就是天地不谐:岩石耸立泥土突兀,这是天地之肿瘤;山崩地陷,这是天地之毒疮;狂风暴雨,这是天地之喘息;雨露润泽不及时、江河干涸枯竭,是天地焦枯之表征。”
      见众人静听,孙思邈微微一笑,继续道:“人分阴阳,阳为精神,阴为形体,这是人与天地相同之处。寒热不能和谐,凝结为肿瘤,凹陷为毒疮,奔跃为喘息,竭尽为焦枯。良医治病用药石疏导,用针剂拯救;圣人用道德调和济世,用政事辅助治理民众。因而,人体有可治之症,天地有可消之灾。修身养性,建功立业,胆子要大而用心要细,心智要圆活而行为要方正。古人云:‘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说的是小心;‘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说的是大胆;‘不为利回,不为义疚’,说的是行为方正;‘见机而作,不俟终日’,说的是心智圆活。所以,天地有满盈虚亏,人生有艰难曲折,修身养性要有敬畏之心。农夫无所敬畏就会毁堕农耕,工匠无所敬畏就会无视规矩,商人无所敬畏就会财富不增,子孙无所敬畏就会忘记孝悌,长辈无所敬畏就会废弃慈爱,大臣无所敬畏就会功勋不立,君主无所敬畏就会大乱不治。因此,第一是敬畏大道,第二是敬畏上天,第三是敬畏外物,第四是敬畏他人,第五是敬畏自身。有此五畏,行事处世,调养身心,可保无虞。”
      众人都凝神静听。李靖尚不能全部领会孙思邈所说的精髓,只得先用心记忆,以备将来参悟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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