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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扶郎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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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水东边海尽头,迷茫烟雾接高秋。
范闲其实到最后都没下决心,林珙,他到底是杀还是不杀。起先他气急了,又慢慢冷静下来。
他不是少年人,只是空有一个十九岁少年的壳子,套着一颗二世为人的心。
秋天的第一片叶子落下了,就会有第二片,第三片,彼时会有洋洋洒洒满山金黄,而这耀目美景下也会有满山枯枝,摧枯拉朽从来不是无头无尾,而是从落下的第一片叶子便开始了,至于得与失,每人心中自有衡量。
当范闲历经曲折知晓林珙便是下令截杀之人时,他用了很多时间去琢磨这件事,他去滕梓荆的坟前说了半日的胡话,一个人将这京都皇宫内外的势力剖析了个透彻,他埋怨滕梓荆不守承诺,却一壶烈酒下肚辣得烧心,他问自己——
“范闲啊范闲,你敢不敢做那第一片叶子?”
他抬起头,没有回答这句自问。
后来范闲去找林婉儿,这个他名义上未婚妻子的小郡主,他毫不隐瞒地坦白了一切,将心中困惑皆告知于这个聪慧温婉的女子。
“你的二哥杀了我唯一的朋友,现在我与他水火不容,你想我如何做?”一字一句,明明白白。
他没忘了给这个爱啃鸡腿的姑娘带去治疗肺痨的药,没忘记给她带一颗去苦口的蜜饯,范闲问时语气平淡,就似是在询问天气晴雨,他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饮边摊开手心去看那三条深浅斑驳的脉络,好像欲就此测一测姻缘祸福似的。
近期调养后身体渐好的少女停下了嘴边正欲啃的鸡腿,她眨着那双黝黑的眼,似乎不相信是自己的二哥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但是她又垂下了睫羽,大概是冥冥之中早有感应,事已至此终会变成一个闹剧。范闲的话,林婉儿从未疑过。
“我相信这世上总有公道,做错了事的人会受到惩罚,”她说着,眼底流露出极为隐蔽的痛苦神情,“但我也愿意为二哥挡下这惩罚,他毕竟是我的亲人。”
“——可这就不算是公道了。”
范闲说着,手掌握成了拳,那日他便是用这只手握住了滕梓荆的刀,将它狠狠地刺进程巨树的心脉,而如今,牵扯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杀死多少个程巨树才能换来滕梓荆的一个公道,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否如他自己口口声声所说那样,只为践行人人平等的理念。
他在自责,也在迁怒,他怕有一天自己身后要堆起尸山血海,面前还遮遮掩掩地立着滕梓荆的墓碑。
“虽不公道,但人心肉长,只是常情。”林婉儿得出了她的答案,她知道范闲想问什么,善解人意的姑娘拥抱了面前迷茫的人,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着。
“……他的死,终究不是你的错。”
好。
范闲眼里噙着泪,他想出口应答,却忽而喉咙喑哑,一个字都吐不出了。
天命啊……心中咂摸着这二字,忽而头疼欲裂,有什么好似拼了命地想从他的脑海里钻出来一般。
又一瞬,万籁俱寂。
鬼使神差般低头向廊下街道看去,那人身穿短袖短裤,气喘吁吁地朝阁楼上看来,丝毫不惧周围人诡异打量眼神。
记忆便同潮涌归来,浪拍红了眼眶。
“……张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