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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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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时间海沧村周围莫名其妙出现了不少精怪,有些灵识初醒尚还懵懂,活动时冲撞了不少百姓。
昨晚人魔集市也发生了一起骚乱,一只脑子不太灵光的公鹿精对路过的一位花娘看对了眼,眼巴巴的跟在人后不肯走。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花娘本身就是做这档子生意的,把该给的酬金给足便是。
只是鹿精不是个有钱的,本身修为也一般,因此花娘不愿接待,中间发生了一些争执,后来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直接显出了原形,横冲直撞掀翻了不少路边摊为,还撞死了人。
“君上,虽说眼下时节正是万物灵醒之时,但往年似乎都没这么大规模的现世过,并且只集中在海沧村周围,这不太合常理。”
主殿一侧,蛟龙盘旋的石柱后,白斟时立于一处表面光滑的玉石前。
玉石高约数丈,等宽,将整个魔界浓缩于此。
白斟时目光定在右上角,此间画面瞬时被放大,正是海沧村范围,此时略有瘴气缭绕,不似往日清明。
他转眼起了另一个话头:“人魔集市上遇害村民可安置妥当了?”
“第一时间做了处理,也安抚了家属,只是近来骚乱事件频发,民间已起不少怨声。”知津面色微肃,停顿了一下,迟疑道,“我们与仙门本就有龃龉,事关百姓安居的隐患他们也势必关注,就怕都算到我们头上,万一……”
白斟时转身,知津的话音自然停了下来。
他负手朝外走,路过知津身边时,侧头轻巧道:“堂堂左护法怎得这么胆小了?”
“……”知津还略带少年稚色的脸上空了一瞬方道,“君上此言是指可以光明正大与他们开干,以后都不用特意规避吗?”
虽然白斟时已是现任魔君,但碍于过去的高位身份,魔界众人都自发的远离修士,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
这么多年过去,魔界与民间相处融洽,再不似曾经的乌烟瘴气,虽然生存此间的都是非人妖魔,但凡是生灵没有不喜欢祥和的,大家要的都不过是一片平静的栖息之所。
白斟时此时背光而站,外头泻进来的光亮给他打了一个清晰的剪影,脸埋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你们是自由的,从来不需要特意去规避什么,一直以来我对你们都只有一个要求。”
不伤及无辜,不残害生灵,以天道为尊,以自然为束。
这是白斟时初入魔界,大刀阔斧将几块分裂区域合并后,对底下人说的话。
知津眸色略深,似想起了当初遮天蔽日的瘴气下,无数妖魔对这位新任魔君俯首称臣的壮阔场面。
当时刚被仙门讨伐完不久,魔界损失惨重,原就喜好杀戮的妖兽人魔为了生存更是起了内讧,自相残杀者众,场面一度堪比修罗炼狱。
既然已经到了最坏的阶段,把希望投注于这位曾经身居高位的仙君又何妨?
谁都不知道惯常的生活模式被彻底改变的后果到底是好是坏,所有魔修都在赌,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几年过去,眼下的安乐生活足以说明一切,这位曾经站在对立面的仙君真的解救了他们,那些表面称臣内心不服的魔修也终于甘心情愿的头点地,真正认了新主。
比如——青洛。
白斟时指尖轻点手背:“速令青洛出去查探一番原由,及时来报。”
清风徐来,青草耸动。
刘新烟戴着斗笠,手抓一把药苗,缓慢在田埂间移动。
鹅黄的裙衫,素色的绣鞋都沾了泥点,额头渗出密汗,眼前有点发晕。
她转头望向不远处身躯庞大的公牛,两只牛眼似有察觉,也慢悠悠的转向这边,随即落下两道清泪。
太惨了,一人一牛已经干了半天活了,完全没有停歇一刻,简直惨无人道,目无王法!
刘新烟感觉全身骨头都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想动弹,然而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操控着她,让她不由自主的又干起活来。
心中愤怒澎湃的叫嚣随着被迫的举动又立时成了鬼哭狼嚎的求饶,然而所思所想无人窥听,只得继续受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弯着腰的刘新烟突然双腿一软,直直的跪进了泥坑里。
身后随即也是一声巨响,想来是那只苦命的牛也倒了,刘新烟没力气去确认,脸颊贴着冰凉的泥土,感动的只想落泪。
勾毓清出谷时以防他们偷懒所下的行动令终于失效了!
刘新烟就这么泪眼汪汪的在泥坑里跪趴了半晌,直到眼前落下一片阴影。
公牛化出人形走到了她跟前,魁梧壮硕的身材,大头大脑的模样,刘新烟认得他——海沧村的守门人。
阿牛也对刘新烟有印象,不过已经没有了叙旧的欲望,用着浑厚的嗓音道:“媳妇在家等我回去用食,我得走了。”
刘新烟抬了抬几根手指,示意他随意。
阿牛见刘新烟奄奄一息的模样,斟酌过后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勾谷主但凡离谷少则三日,多则一周,此处并无食材储备,需自己想办法获得。”
刘新烟果然惊的直起了身,中气十足的叫道:“她是要饿死我!这个恶毒的女人!”
“……”
被迫剥削了半天劳力的刘新烟终于找到了关口,大肆发泄了一通,紧接着抬头看向被她吼的一愣一愣的公牛,一改狰狞面目,笑道:“不知能不能劳烦牛大哥帮个忙?”
公牛被她这变脸速度搞得有点回不过神,愣愣的点了下头。
“告诉青洛,夏瑶被困玄医谷,急需他解救。”
一张粗犷的牛脸有瞬间的茫然,紧接着吓得牛眼暴突,好似马上要掉下来。
他声音微颤的确认:“你口中之人可是我魔界右护法?”
“正是,劳烦……”
“告辞!”阿牛直接打断刘新烟的话,不等她回应,扭头就跑了,那副笨重庞大的身躯居然意外的灵活。
风自虚空而来,无辜的撩起她狼藉的衣摆。
刘新烟眼一闭,生无可恋的又趴回了泥地。
自昨夜到现在,她还不曾进食,前些日子刚学的烹饪皮毛,眼下无用武之地。
自身没有法力,也没有可求靠之人,玄衣谷更是下了结界,约莫也无法随意外出,真的要这么硬生生熬三天吗?
三天也就算了,万一是一周呢,难不成真要躺在这活活饿死?
她乱七八糟一通想,还没想透彻因体力透支泛起的困意侵袭而来。
迷糊间,耳边响起一道清泠耳熟的声音:“嗯?这是睡着了?”
勾毓清出谷前知会过白斟时,虽然对他往玄衣谷塞人这事心里不爽快,但架不住对方身份厚重,再不满意也不敢真的太过造次。
该给的礼,应给的卑,不一而足。
由此白斟时处理完日常事务,便赶了过来,不曾想迎面碰见的竟是一张脸埋泥地里的刘新烟。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一动不动的人,拿脚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活着吗?”
“活着。”泥地里传出闷闷的声音,随后倏地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魔界无日月,然而此刻灰蒙天色泛出的白光还是让刘新烟微微眯了眼,视野里青洛背手而立,束起的黑发被掠过的风肆意扬起,脸背着光只余一片沉沉的黑灰。
刘新烟眯眼盯了他一会才道:“阿牛哥最终还是去找你了吗?”
白斟时挑眉,反问道:“你趴在这做什么?”
“我在种地。”刘新烟欲哭无泪的说,“已经被迫种了半天地了,苗没死,我快被种死了。”
说完极度委屈的蹭了蹭手掌上发干变灰的泥块。
白斟时看了她一会道:“用午食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玄衣谷有炉灶,但只是摆设,从未真正投入使用过。
经过前些时日的了解,魔界内部的饮食并不符合眼前女子的喜好。
而她看起来年岁还并不大,行事间也略带稚气,仔细算来可能与刘新烟年岁相当。
白斟时垂眸,心下思绪缠绵微苦,一如江南绵绵不停的细雨,还有钻入骨髓的寒凉。
片刻后他才勉强收了心神,随意道:“我带你出魔界看看吧。”
刘新烟愁眉苦脸的表情转为惊愕。
白斟时:“外面的饮食应该比较符合你的胃口。”
于是刘新烟第二次来到了人魔集市,这次是日间。
比起上次,少了大红灯笼的血色衬托,人魔集市显得平易近人很多,沿街的商铺依旧开着,叫嚣声却小的几乎没有,白天的生意做的很随意。
白斟时带着刘新烟照旧去了香春阁,进了上次的雅间。
前后两次,隔着不长的时间,心境和身份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前一次是无足轻重的角色,只能在犄角旮旯有一席之地,眼下却是跟着魔界右护法,坐上了主位,最关键的是——菜单摆到了她跟前,吃什么随意!
刘新烟努力控制着拼命上扬的嘴角,捞过菜单随意一扫,紧接着快速点了四个菜。
小二记录完,白斟时好意问了声:“这些够了?”
“够够够,我食量不大。“
“……“白斟时手边是只白底蓝边的陶瓷杯,他用手虚握着轻轻转了转,最终没戳破她前一次吃了一锅野猪肉的事。
或许是日间客人相对较少,上菜速度比前一次快上许多。
四盘菜一上齐,白斟时的目光凝了一瞬,倒不是菜色稀奇名贵,而是清一色红火火的辣椒,盘盘点缀,道道其满。
刘新烟嗜辣,重口欲,过去被白斟时严管,就连偷摸吃辣的机会都少之又少,眼下少了束缚,自然想怎么来便怎么来了。
她吃的爽快,一心扑在美食佳肴上,完全没注意到对面过分专注的视线。
直到两碗香喷喷的白米饭下肚,四盘菜齐刷刷见底,刘新烟才抚着肚子畅快的打了个饱嗝,整个人都舒散了下来,满足的不得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终于有了一丝没白活过来的感觉。
“他们是从哪里捡到你的?”静默了很久的白斟时突然开口问道。
这问题倒是不难回答,何况死后又活的体质特殊,就算撒谎也很容易被戳破。
刘新烟抬头对上白斟时探究的视线,实话实说道:“北神山附近的乱葬岗。”
“当初是因何而死?”
刘新烟尴尬的扯了下嘴角:“我忘了。”
白斟时皱眉:“忘了?”
“实不相瞒,就连夏瑶这称谓都是仙君说了才知晓。”
白斟时一时没吭声,只静静的注视着刘新烟,目光平直淡漠不带丝毫侵略性,然而时间一久刘新烟还是有点被盯得招架不住。
她掩饰般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在偷眼望去时,白斟时已经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日光洋洋洒洒的落在四周,石板街道上行人寥寥,对门商家甚至趴在柜台上打起了瞌睡,平静祥和的氛围在魔界周边的这个小小角落里发酵着。
刘新烟吃饱喝足开始有闲心回想昨晚被救之事,师父为何会来?怎得如此之巧?有这身皮囊做掩盖为自己而来是不太可能的了,那就是为了归宁雨?
对了,归宁雨这臭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大晚上的不好好跑河里窝着,居然跑她这里来发疯,白白让她遭了一次罪,祝她脸上留疤吃饭磕牙!
刘新烟在心里埋汰完,思绪又往回跑了跑,斟酌着问白斟时:“青洛,你方才问了我好些问题,礼尚往来我能问你一个吗?”
“你想问什么?”
刘新烟的手指搓了搓杯沿,莫名的有些紧张,停顿瞬息后定了定心道:“昨日万幸被魔君所救,不知可否当面向他言谢?”
白斟时大言不惭道:“魔君日理万机,连我都嫌少见到,这一要求恐难达成。”
“眼下魔界局势稳定,一如城镇安居的百姓,还是会很忙吗?”
白斟时“嗯”了声,胡扯道:“魔界疆域颇广,内部边界冲突仍时有发生。”
刘新烟轻蹙眉,想她那高居人上人的师父在过去是最烦这些利益斗争的了,也因此独居苍羽阙,常年不问世事。
现在却要整天为这些俗事奔波费神,过的该多憋屈多拘束。
都怪她,死了都不让师父安生,连一片栖息之所都寻不见,需要窝到这片糟心疆域苟活。
刘新烟的面容不知觉的有些发白,搭在桌上的双手紧了几分,为前一刻万分满足的自己感到愧疚。
她这情绪转变的非常明显,让对面的白斟时都忍不住侧目。
他匪夷所思的问了一句:“为何你一脸快死了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