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漂流记》陈留王

46、夏日闲暇

　　六月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不但城中百姓不大在街上走动，就是达官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也都愿意在有冰的家里闲坐，不愿意去街上玩。这就是所谓的三伏天气了。

　　这天中午顾家人在一起吃了饭，顾太太屋子四角都放了几盆巨大的冰块，因此虽然外面酷热难当，里面却十分凉爽。顾太太见席位上没有王也行，就问她怎么了。

　　无邪回答说她身体不舒服，懒得过来。顾太太就很关切地说别是中暑了，叫大夫过来瞧瞧。无邪噗嗤一声笑了，说：“她没事，看把你紧张的，我是你亲闺女，怎么你对我也没有这样上心。”

　　说的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了，只有杜鹃脸色淡淡的，也不吭声。吃罢饭，众人都各自回去了。顾宗茂听见王也行身体不大好，格外留心，散了席后就想去看看，但又恐怕路上遇到了自家两个姊妹，要被打趣一番，只得按耐住性子，背着手往外面走。

　　顾太太叫住他说：“你妹妹身体不好，你不去看看吗？”

　　顾宗茂若无其事地说：“无邪姐都说没事了，我去干什么呢？”一面说，一面退出屋子。此时正是正午十分，阳光明晃晃地照在地上，地面宛如热碳似的，熏腾的热气直往人脸上扑。

　　顾宗茂用纸扇遮着头，拣树荫下的道路走，左躲右避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来到顾家姊妹居住的院落。

　　还没走进院子，就听见砰一声响，紧跟着又是咚一声，这声音听在耳朵里，好像被人拿皮筋崩脑袋似的。顾宗茂点点头，知道是自家姊妹在练习古筝。

　　他也不打扰别人，朝廊檐下的丫鬟微微一笑，说：“王家妹妹还在睡吗？”

　　丫鬟们如今都不大跟他调笑了，只是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请他进去，又嘱咐道：“王姑娘不舒服呢，你别去扰她了。”

　　顾宗茂笑道：“岂有此理，她不爱见别人，难道也不待见我吗？”一面说，一面走进屋内，只觉一阵清凉芳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四周静悄悄的，炉子里燃烧着一线香料。他又穿过一道珍珠帘子，来到内室，这就是王也行睡觉的地方了。

　　只见王也行一身雪白单薄的绸衫，上面绣着一片片的竹叶，越发显得清淡幽静，她正歪在床上看书，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宽宽的袖子挽到肘处，露出一双雪藕似的胳膊。

　　顾宗茂亲昵地坐在她身边，拿起她手里的书一看，原来是一本唐诗集，就说：“你也真够无聊的了，看这个干什么，你起来，咱们去外面玩。”

　　王也行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没甚力气地说：“你自己去吧，该日我再奉陪。”

　　顾宗茂看看她的脸色，又摸摸她的额头，关切地说：“你真的生病了？我还以为你懒得起床呢。你哪里不舒服，我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王也行笑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从早跑到晚，一分钟都不肯安歇。我也有犯懒不想动的时候，这很正常，用不着看医。”

　　顾宗茂听了，就说：“那我也不出门，就在这里陪着你吧。”说罢就去外面搬了一张摇摇椅进来，与她并排躺着，然后把手里的纸扇打开，一下一下地给两人扇凉风。

　　屋子里静悄悄的，角落里的冰块无声地冒着凉气，只有摇椅偶尔的晃动声音和纸扇扇风的声音。

　　王也行侧躺在枕头上，见顾宗茂穿着单薄的绸褂，长手长脚地摊在椅子上，脸上的皮肤被晒得有些黑，然而十分光洁干净，高高的鼻梁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她想顾宗茂一向是怕热的，但为了陪自己，宁愿留在这屋子里。王也行笑道：“你要是实在热得慌，就叫人送点冰镇的汤水吧。”

　　顾宗茂果然叫人送来一些冰镇的酸梅汤，他先端起来呼呼吃了一碗，嘴里说：“痛快！痛快！”又盛了一碗给王也行，叫她也尝尝。

　　王也行摇摇手说：“我不想吃这个。”再三地推辞。

　　顾宗茂自己吃了三碗，觉得浑身舒坦，躺回椅子上，用吃了冰块的嘴巴朝她吹气，说：“凉快不？”

　　王也行只觉一股凉风扑面，夹杂着山楂梅子的味道。她就背转过脸，不去搭理他。

　　顾宗茂玩了一会儿，自己觉得没意思，就说：“你这个人真奇怪，前几天教我武功，力大无穷跟鲁智深似的，今天又病成了林黛玉。又见她鬓角上的头发都被汗打湿了，就伸出手一根一根地给她捋顺，嘴里说道：“你以前说要跟钱勇打听一些事情，是关于花蝴蝶吗？”

　　王也行听了这话，马上转过身来，原来顾宗茂正欠身给她弄头发，两人正好贴着脸，把王也行弄得满脸通红。

　　顾宗茂心里乐不可支，表面上还要装作很无意的样子，抱着手臂坐在一旁。

　　王也行既想打听花蝴蝶的下落，又窘迫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正在这时，忽然外面一个女人声音道：“王家妹妹在吗？”

　　两人都吃了一惊，一起站起来，只见那边帘子掀开，走进来一个穿着杏黄色衫裙的女子，女子眉毛高挑，一双眼睛灵活地四处乱转，看起来是个很精明的人。

　　王也行倒是不大留心这人是谁。顾宗茂却是熟悉的，笑道：“白姐姐什么时候来的？快坐下。”王也行也跟着顾宗茂，叫她白姐姐。

　　白薇微微一笑，说：“我来看杜鹃表妹，再来跟老太太说会儿闲话。我早就听说来了一位天仙似的妹妹，今日总算见到了，依我看来，天仙也未必有妹妹这样标致。”

　　这白薇惯能察言观色，逢迎附和的，那些大户人家的长辈们没有不喜欢她的。

　　顾宗茂对她倒是不怎么热络，明明那天在鹿鸣苑是见过面的，这白薇装的好像第一次见面似的，把王也行一顿乱夸。幸好王也行也是个端庄持重的，不至于听了这些逢迎拍马就跟白薇认作姐妹。

　　三人坐在一起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会儿话，白薇款款起身，很有礼貌地告辞了。

　　顾宗茂有些厌烦地皱皱眉，说：“这种人最讨厌了，整天东家长西家短，多少美满家庭就是被这种人调拨得妻离子散的。”

　　王也行吃了一惊，说道：“这话从何说起呢？我看这个人虽然来得莫名其妙，说话倒也灵活有趣。”

　　顾宗茂说：“妹妹，你哪里晓得这种人的厉害，你跟人家相比，跟个五六岁的孩童差不多。”

　　王也行听了，心里很觉忧愁，她对顾宗茂未尝不动心，但是想到他的小妾，又觉得难以相处，叹气道：“庭院深深深几许，自古王侯将相人家，内眷之间厮杀倾轧，比战场还厉害许多。我是个笨人，别的暂且不说，就是你的那一位，我就是她的手下败将。”

　　顾宗茂听到这里，又是懊悔，又是憋屈，呆了半晌，说道：“以前的事情就不说了，如今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若是不信，尽可以把我的心剖出来看。”说到这里，心里也觉得难受，自己擦了擦眼泪，默默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