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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父子相逢 ...

  •   第五十八章 父子相逢

      下午的课,杜春烟和秦潇潇依旧没来。看着身边空空的位置,我无精打采。就算是最爱听的英语课,我都兴趣缺缺,瞌睡连连。
      真老师不经意地站到我身边,一边讲课一边轻轻地敲打我的桌子。我明白她的意思,打起精神听课。望着她慈爱的面孔,我感觉她犹如一位母亲,忍不住要抱住她,在她怀中哭泣。这些天来,发生了多少事!我对杜春烟表白,杜杰俊向我摊牌,坚决反对我和他女儿在一起,我爷爷病重,沉船事件……
      真老师用英语说了很多励志的话,提醒我们忍住悲伤,继续前行。显然沉船事件,尤其是死难女班主任也是英语老师,让她深深触动。真老师让大家很感动。坐在教室最后排的项兵群曾经公开地向英语老师丢纸团,指责她课讲得不好。我瞥见他一改对真老师的不配合和冷漠态度,满脸诚恳。
      下午第一堂课结束,我懒懒地坐着座位上,一边摸着杜春烟在课桌上写的座右铭“有志者,事竟成”,一边发呆。迷迷糊糊,我睡着了。
      我梦见杜春烟像平时一样来上课,我挡住了她入座,她轻轻地戳戳我的肩膀,道:“曹树阳,让我进去。”我非常惊喜,很高兴,正要起身。突然,我感觉自己的肩膀有点痛,我醒来了,抬头一看,是梁老师的三角眼。他满嘴烟味,冷淡地道:“曹树阳,你爸爸找你。”
      我揉揉眼睛,跟着梁老师出了教室,浑身散架了一般。梁老师领着我进了他的办公室,我父亲曹千章就站在里面。
      9个月未见他,他老了很多,背驼了很多,头发竟然白了一半,眼睛有点红肿,衣服十分朴素,简直有点寒碜。见到我,他没有笑,也没有板着脸,也没有对我说话。他对梁老师赔了个笑脸,道:“梁老师,实在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梁老师也不正眼看我父亲,径直走到他的书桌前,淡淡地道:“那倒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当老师的就免不了这些事。曹树阳在学校里读书不太用功,你好好说说,他最后如果好好冲刺一把的话,也许还可以考个一本。”
      父亲道:“教育他是自然的!还多谢老师费心。”
      我很不喜欢到梁老师办公室来,但看见父亲的样子,毕竟还是有点心疼。父亲年纪还不大,不应该这般苍老。
      我淡淡地道:“你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父亲没有回答我的话,指着书桌旁边一堆东西对梁老师道:“梁老师,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一些土特产,请你尝尝。”
      梁老师坐在凳子上,语气稍稍缓和,道:“哟,别客气,你还是带走吧。这样吧,你们可以在这里谈。我还有课,等会你们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他边说边拿起教案。
      我连忙道:“不了,梁老师,我们还是出去比较好。”
      父亲也赶紧道:“梁老师,我还有点事要办,就先出去了。”
      梁老师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道:“也好!你们把东西带上,别放在这里。”
      父亲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梁老师,东西就不拿了,也不多,不成敬意。”他好像深怕梁老师追上来。
      我鄙视地看了父亲一眼,实在搞不懂他为什么在这个品格恶劣的班主任前这么客气谄媚。
      梁老师没追赶我们,也没有提起东西,道:“那就不送了。”说完啪地一声关上门,向一旁的教学楼走去。
      我领着父亲走过小巷子,来到马路上。
      下午二点多,太阳非常毒辣,照在眼睛上非常刺眼。父亲拿着一个草帽带上。这个草帽还是我在读小学时他送给我的。后来我不要这个草帽,父亲便自己用这个草帽。父亲带着它,不到五十岁反倒显得有六十多岁。
      我平淡地问:“你吃饭了吗?”
      “来得太匆忙了,没吃。”父亲东张西望,路边正是一大片网吧。他对这些网吧充满敌意。
      “我领你先去吃饭吧。”我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我们从奔雷网吧经过,一大群黄毛小子在网吧门口抽烟、讲黄段子。
      “随便找家路边店吃吃得了,我下午还得回去。”父亲不安地道,“你学校周边环境太乱了。”
      “我觉得挺好的。”我故意和他唱反调。
      我想到十字路口的一家饭馆请父亲吃饭。小时候父亲带我来县城看亲戚时,父亲特别不愿意麻烦亲戚,带我住旅店,晚上就曾带我去那家饭店吃包子。糖包子里的甜味从小留在我心中。十来年了,这家饭店一直都在。
      我们一前一后在路上走,车来车往,不少商店里冒出空调的冰凉的空气,而我们被太阳暴晒,全身是汗。父亲要把草帽给我带,我坚决不要,把草帽丢在街道中间。一辆疾驰而过的轿车从帽子上正正地压过。父亲弯着腰去捡草帽。
      我想起小时候我刚寄居在远方亲戚家时,有一次我带着草帽去上学的情形。我很爱草帽,带着不肯放。上课前,问老师上课时可不可以带着草帽,老师说,你爱戴就戴,只要不影响别人。于是我戴了上课,但后来老师终于忍不住,训斥我:“曹树阳,你可不可以把帽子取下来?”我才讪讪地不情愿地取下帽子。
      父亲把帽子捡起来,轻轻地拍掉灰,细致地把被压扁的帽子弄好,重新带在头上。
      我们又安静地走了一小段路。
      父亲喃喃地道:“你没事,我总算放心了。”
      “幸好我从小没听你的话,偷偷跟着别人到水库里学游戏,否则我早就淹死了。”我想起他和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允许我游泳,每次我跟别人下水,被他们发现后总免不了一顿毒打。
      父亲讪笑不语。
      “爷爷没事吧?”我问道。
      “现在好多了,有我和几个姑姑照顾,你不用担心。”父亲淡淡地说。
      “那就好!”我道。
      快走进饭店时,父亲道:“走得太远了,耽误你学习。”
      我没好气地道:“不差这点时间。”
      进了饭店后,我自作主张地给父亲点了一份炒腊牛肉,一份萝卜丝鲫鱼汤,一份白菜。父亲嫌我点得太多,我说这儿的菜不贵。
      菜上来后,我不吃,让父亲吃。父亲实在是饿了,大吃起来,并劝我吃,说菜太多他吃不完。我坚决不吃。父亲给我拿了个碗,并盛了饭,让我吃,说我在学校伙食不太好,吃点肉更好。
      我坚持不吃,并说两个大男人推推嚷嚷的太丢人现眼。父亲最后不再坚持。在我心里,我虽然感动于他和妈妈为我和弟弟付出了很多,他的白发多半是为了我和弟弟,但我恨他,恨他干涉我的生活太多,恨他反对我高中谈恋爱,以至于我要克服极大的困难才敢向杜春烟表白,甚至我和杜春烟难以在一起。我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我和杜春烟谈恋爱,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温和。
      我嗤笑了一声。
      父亲摸摸嘴巴,问我笑什么。
      我慢悠悠地道:“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你带我来这里吃过包子。有一次去堂姑姑家时,晚上在这附近住旅店。”
      父亲眼睛转了几圈,道:“想不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又道:“好像想起来了。你那时候才七八岁,你这还记得。”他眼眶有点湿润。
      我看着饭店外面,衣襟破旧的人们走在大马路上,气派的轿车呼啸而过,几辆浑身异味的马车也哒哒哒地从我眼前走过,我知道这些马车是从县城旧桥下面的马市里走来的。
      父亲喝了一口鲫鱼汤,道:“儿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坚决反对你高中谈恋爱吗?”
      我仍然把视线放在马车上,道:“你禁止我做的事还需要理由吗?”
      父亲叹一口气,道:“你明白为什么我和你妈妈都是高中生,却摸了一辈子锄头吗?”
      我把视线收回来,讽刺道:“这还用说,是你本事太大了,所以一辈子修补地球,妈妈也只好跟着你修补地球。”
      父亲放下碗和筷子,道:“你愿不愿意听我给你说个故事?”
      我冷冷地道:“无非是告诉我,你多么含辛茹苦地养着我和弟弟,我是多么地不孝。”
      父亲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半响不语,表情难过。
      我道:“你说吧,我听着呢,反正也没什么事。”
      父亲语重心长地道:“儿子,我在唐镇中学念高三时,比你现在大几岁,那时候才恢复高考六七年。你爷爷是村支书,搞政治运动时,我们家没少吃苦头。我小学遇到曹开能当班主任。因为我打烂一个篮球,他扭住我的脑袋把我从学校旁边的枞树岭一路拖到教室,还当着大家的面要我跪着,朝我吐口水。我从小痛恨别人朝我吞口水,一气之下我逃学,不好好读书,所以小学基础没打好。初中毕业后,有一段时间我在外面打流,吃了不少苦。哎!世上没有后悔药!”
      曹开能是我们村比我父亲大、比我爷爷小的知识分子,老早就当了语文老师,特别看不起不读书的人。我读高中时,他在唐镇中学教书,已经升为高中老师。他没有教过我,但爱挖苦讽刺学生的名声却响当当。
      我冷笑道:“打流?你比我牛。”
      父亲干咳一声,继续道:“我深知没有知识不行,所以又回到家里念高中。儿子,我们家世世代代穷,农村里的苦我和你爷爷是吃够了。我发狠读书,发誓要鲤鱼跳龙门。我数学不好,一直提不高,但我文科好,我把高中历史政治课本都背了下来。班主任说,我发挥正常的话,一定能考个好大学。后来,你妈妈转学到我们班。你妈妈长得高大、好看,刚好和我坐一桌,一来二去,我和你妈妈谈恋爱,没好好读书。后来我和你妈妈混到最后一排去了,我们还在课堂上打牌。最后,我和你妈妈都没考上,你妈妈还怀了你哥哥。”父亲说到这里,脸色悲戚。
      我惊讶地道:“我哥哥?我可从来没有听说我有个哥哥。”
      父亲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抬起来,难过地道:“流产了,五个多月。”
      我听后很为我这个从未谋面的哥哥而难过,伤感地问:“后来怎么样了?”
      父亲难过地叹息了一声,道:“后来?后来我和你妈妈结了婚,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没有再读书。后来生了你,再后来生了你弟弟。你弟弟从小就是个弱智,我和你妈带着他,背着你到处求医,没有攒到什么钱,再也没有参加高考。”父亲说到这里,非常难过。
      他的话让我想起小时候他和我妈带着我和弟弟,风里去雨里来,到处寻名医,医治弟弟的病。父亲背着我,妈妈背着弟弟,走着风雨里的情形始终烙在我脑海里。想到这里,我有点难过和内疚。原来父亲母亲为我付出了这么多,而我一直在抱怨和责怪他。
      我低沉地道:“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父亲沉重地叹息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在外面打工这几年,挣得一点微薄的收入,受尽了没文化的苦。我多么希望你和你弟弟能够不要再像我和你妈这样!”
      为了不让父亲看到我流泪,我低着头,喃喃地道:“原来是这样的。”
      饭店里没有电扇,父亲大汗淋漓。他再盛起一碗满满的鲫鱼汤,递给我,道:“冷了,喝了吧。”
      我端着鲫鱼汤,看见发白的萝卜丝在早已冷却了的鲫鱼汤上漂浮着,油星点点,香气四溢。我把它放到嘴边,一点眼泪滴在汤中。我闭着眼睛,一口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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