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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3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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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明天有空吗?我带你去见家里老太太。”
“但是老太太老了,慢不来。”
“她看过你了,会记得住你。”
毕沐突然明白过来他的那些话,包括他那天莫名的落寞,似乎一下子都有因可寻了。
他是不是一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所以才会在确定关系的第二天就急着带她去见姥姥。
连完全不了解他的外界媒体都知道,他最亲近的家人不是父母,而是姥姥。
“如果有人心痛,证明要有流星雨了。”
毕沐又想起这句电影台词,顿时心里发堵,难受极了。
昨晚那场急促的流星雨……
所以,她的神,那时候就心痛过了吗?
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
有人陪在他身边吗?
有人替他分担那份失去至亲的悲恸吗?
原来所谓的“感同身受”,就是这样的感觉。
从中午到晚上,毕沐都没睡着,看着他所在的西班牙时间从早上转到午后。
她想给他打电话,但是又不知道通了电话时该说些什么。
她嘴笨,也知道言语上的安慰对一个真正伤悲的人并不起作用。
但只要一想到他现在极有可能是独自承受着巨大的悲痛,毕沐就克制不住想做些什么,哪怕……就无声陪着他,也是好的。
她发了条信息,只有两个字——[堂叔?]
然后盯着手机屏幕,不到一分钟,他回了——[嗯]
再过了几秒,来电显示[我的神]。
很奇异的,一种夹杂着难过的快乐向她袭来。
毕沐接了电话,很小心又努力装作自然地喊了声:“堂叔。”
“嗯。”
她难过到想落泪,因为他那么无波澜。
大悲大痛的尽头,就是归于无声的平静。
细微的电流声在信号之间缓缓地流淌着,毕沐果然语塞了……
越沉默,她的神可能就越孤独。
然后她很蠢地问:“堂叔,你吃过午饭了吗?”
那边传来悉悉索索的纸页翻动的声音,他答她:“没胃口,跳过了。”
额?
没胃口,所以跳过了吃午饭这个环节?
毕沐时常觉得自己需要花大力气来理解神的话,他的表达精简又新奇。
而当她理解过来时,焦急湮心地试图嘱咐他:“……不行的,堂叔、你、你多少要吃一些,就算————”
“毕沐,你现在会做饭了吗?”
她还未说出口的话被打断。
偏偏他还轻笑了一声。
毕沐瞬时不知该怎样把自己的话题转回来了,只好顺着他的话,挠着头傻笑:“还是……不太会……”
然后神又笑了一声,而且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遥远,似乎在很空旷的地方,又似乎……还用了扬声器在跟她通话?
毕沐舔了舔唇,绞尽脑汁不让沉默再次冒出来。
她嘻嘻笑着说:“虽然我仍旧不会做饭,但是我下的面还是可以吃的呀!嗯……下次再煮给堂叔吃,可以吗?”
毕沐听见他那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就像是……竹枝被折断的那种清脆声?
他说:“不好。”
“……啊?!”
主动给他下面,都、都不行啊……
“悄悄告诉你…………”夹杂着那种竹枝折断的声音,他后面的话有点难以听清。
毕沐大着胆请求神,可不可以再说一次。
“我说,”他似乎拿起了手机,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质感强烈又带着点沙哑,“其实我也只会下面,但远比你的好吃。”
“哦。”
毕沐嘻嘻笑着躺在床上,揪着自己的被子,不自觉地又想到他姥姥那件事,“堂叔,你————”
“最近看了些什么书?”
她的话又被“及时”打断……
毕沐把喉间的话咽回去,顺着他的话题开始答:“嗯……在啃二战史,上周看了………”
2
从国内时间的晚上十点多开始,毕沐一直抱着手机跟他通电话,直到她困得不知所云,他笑着让她早点睡。
第二天醒来时,她急急地去看通话记录,居然聊了整整四个多小时…………
但仔细回想,那四个多小时都是在闲聊,每次毕沐想就他姥姥的事说些什么,都会被他适时打断,然后开始一些新话题。
她的话一直哽在喉间,甚至根本没能触到一点边角。
这世界是不是存在这样一种人,越是伤悲越是不愿谈及伤悲,越是孤独越笑得开心?
那她的神,现在到底有多伤悲?又到底有多孤独?
毕沐为他担心为他难受,他却只字不提。
她刷着牙,想起上次野营的时候,林照好像拨过自己的号码。赶紧漱了口去手机“未接来电”那一栏翻找。
3
西班牙,大雪纷飞之夜。
林照把车停在旷野的平地处,自己躲在一棵大树后,没敢走过去,远远地看着平原地上的那个人。
从中午到现在,他一直在捣腾一盏孔明灯。
黑色高领毛衣,纯黑休闲长裤,最习惯的装束,整个人却不同往日高傲无敌,而是显得单薄寡落。
林照敢发誓,自己从没见过这样的毕神。
他单膝半蹲,手里扶着那盏半人高的孔明灯。
白雪把他的容颜映照得半明半灭,轮廓孤傲,身影伶仃。
站起来,在纷飞雪花中放开手,仰头去看,那盏孔明灯缓缓往上升,越过他的头顶,飘向夜空。
纯白大地,纯黑夜幕,橘色的灯光突兀在半空。
冷冷清清,寒意重重。
就像忽而再也无法忍住伤悲一样,他跪下去。
跪在雪地里,重重叩头,深深埋首。
一次,两次,第三次弯腰时,把额头定在雪地里,久久都没有抬起来。
白雪,黑夜,孔明灯,长跪不起的男人。
林照鼻酸,心想,那人一定哭了。
这世上是不是有这样一种人,越强大,就越无助?
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林照一惊,来电显示是“小沐沐”。他赶紧往后退,退回车里,这才接通来电。
4
身上覆了好些雪花,凝结在眼尾处的两滴泪剔透得像水晶。
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贴在雪地里,陷进去,如同某种难逃的宿命。
他全身冰凉,跪在雪地里失去了冷热知觉。
额前的碎发沾了雪粒,呵出的呼吸氤氲了眉目。
抬起头来时,毕延京只觉得一阵晕眩。
苍茫平原被大雪覆盖,一望无际的纯白,像葬礼上的那种白。
那盏孔明灯已经完全升上夜空去了,他看不见它了。
不管过了多少年,毕延京还是喜欢橘色的灯光。
那时候,他说,姥姥快看,有人在放孔明灯;
旁边的老太太笑他,你个头,那只是人的魂魄,升天了。
现在呢,我给你放了一盏孔明灯,你看得见吗?
如果你看见了,下辈子,愿意多给我讲几个睡前故事吗?
下辈子,我们还会是祖孙吗?
下辈子,你还愿意陪我看那些由人的魂魄化成的孔明灯吗?
人会因为某种情感太过伤心而死掉吗?
人一定需要陪伴吗?
一定需要某些称得上温存的记忆吗?
——这从来都是一些严肃的问题。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既定的安排,真到了这一刻,才发现并不容易。
陪你的时间那么少,连葬礼也没参加,只能在遥远的冰雪国度,给你放一盏橘色的孔明灯。
真是不孝啊。
5
林照挂了电话,回头去看那人。
他立在雪地里,如同一笔墨色,怎么也化不开。
曝露在大雪天这么长时间,感冒的可能性怎么会小?但是国象超级大赛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在等着毕神卫冕冠军。
即使接下来的每一场对弈都只进不退也不和,这无聊冗长的赛制还是会把毕神的赛期控制在最短一周内才结束。
他赶不回去参加葬礼。
林照的心情有点复杂,作为助理,他应当去劝毕神大人回酒店休息;作为他为数不多比较亲近的朋友,又委实不该去打断他自我稀释伤痛的过程。
刚刚毕沐来电话,打听毕神的情况。
林照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说给她听了,因为他觉得,安慰人这种事,还是女孩子家做比较有效。
而且毕神大人对毕沐很不同,说不定她对着神笑一笑,顶得过他跟陆晃等人说一百句。
“来多久了?”
正拿着手机在胡思乱想的林照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见他满身寒气,赶紧下来给他打开车门,讪笑道:“不久,刚刚才到。大人,你感觉还好吗?”
“能有什么不好?”他拍了拍身上的雪,长腿跨上车,随意地倚进座位里。
“给我买果醋,蓝莓苹果柠檬玫瑰草莓酸梅葡萄,都要。”
林照:“好的,大人。”
同时在心里翻白眼,为什么时时刻刻都不忘喝果醋呢?有那么好喝吗?
不过看样子,情绪已经收拾得很好了,应该不会影响接下来的比赛。
6
此时的毕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该怎么平静下来。
“由于父母工作忙,大人从小是由他姥姥带大的,他父母一开始反对他往职业棋手方向发展,但他姥姥支持他。”
“……后来……甘南,也就是大人的启蒙教练,发现他天赋过人,样貌白净,有意培养他成为国象界的时代性偶像型棋手,偶像型嘛……就是类似那种特能吸金的当红偶像小生,时间全花在参加各种周边活动上,然后一旦过了吃青春饭的年纪,就不得不黯然淡出。”
“……但是大人的父母同意了甘南的建议,把他送去少年宫,一呆就是五六年。”
“……他姥姥反对过很多次,没啥用,就赌气搬到郊区一个人住了。”
“他渐渐长大后,自然不喜欢按照甘南的规划发展自己,所以后来闹僵了,一个人跑去俄罗斯读大学……”
“啊,对啊!大人很少回父母家,自己没买房之前一直跟他姥姥住一起,但是经常因为参赛的缘故,世界各地飞,不方便,后来就没和姥姥住一块了。”
“……什么?这个啊……是恶性肿瘤,全球医疗机构差不多都联系遍了,确诊无法治疗,所以姥姥说想继续一个人住,安度剩下的日子,图个自在……。”
“大人不忙的时候,都会往郊区跑,因为他知道啊,知道时间不多了……”
“很多人,包括他的棋迷,都迷恋他外在的叛逆不羁和张狂无敌,可是小沐沐,你知道吗?他身上,明明不止这些,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心酸和孤寂……”
………………
林照的话回荡在她脑海里。
所以,原来是这样吗?
那些外界的传言,跟父母不亲近、跟启蒙教练不和那些事,原来都是这样的吗?
那现在,连姥姥都走了,她的神,还能跟谁亲近?
我可以,去温暖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