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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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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给太后请安。」
我抱着刚满月的妹妹朝端坐在宫椅上的老妇人欠了欠身。
「来,凑近些,让哀家好好瞧瞧孩子。」
太后冲我招手,可我并不想过去,上一世我作为怀里的这个小婴儿被太后赐了一块毒玉坠挂在脖子上后,回宫便起了满身的小疹子,大家都以为是屋里的炭火烧的太旺,捂的,可我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活下来是我命大,没活过周岁算我倒霉。
如今上苍都看不下去了,让我重活到皇姐身上,这辈子,我必让害我之人付出代价!
「来啊,快过来。」
太后看我不动,又招了招手,我挪着小步子不情不愿地过了去。
「你这孩子,活像是我平时亏待了你似的。」太后笑笑,看似慈祥,捂在帕子里的坠子随之递出,却在看到我怀里的小婴儿时顿住了。
只见我怀里熟睡的小婴儿脖子上已经挂满了琳琅的饰品,有玉的有金的,已经满满当当再挂不得其他了。
哼,老妖婆,我看你还怎么出这招害我!
哦,不对,现在这个小婴儿已经不是我了,是我妹妹,我现在是大周朝的大公主,周倾词。
02
「公主。」
我刚抱着妹妹出了殿门,就看到候在殿门口的新科状元郎,姜舟林。
好啊,上辈子害我家破人亡的两大仇人集齐了,现在就该来场大火给他们俩关里面烧死得了。
稳住,要稳住,我心想想,面上装作一派和气地冲他轻点了下头,刚走几步,听他在背后喊住我。
「公主。」
我顿足,看向他:「状元郎,有事?」
姜舟林看了看我身后的贴身宫女,我略一偏头示意她退下。
「公主,卑职自知家世浅薄,如今圣旨未下,卑职必当想办法让圣上撤了你我的婚事。」
他屈手作揖,一派虔诚,鬼信!当我不知道你爱我皇姐爱的痴狂,最后得不到就要毁掉,甚至伙同太后掀了整个大周王朝!不仅害死了父皇母后,还让整个大周朝的子民陷于水火之中。
「状元郎大不必如此,既凭借自己的本事踏入了这朝堂,又深得父皇赏识,未来该是一派光明才是,又何必妄自菲薄。」
「况且……」我拖长了音,低头拢了拢怀里婴儿的襁褓,「你又怎知,我不愿意。」
「哇!!!」
我话音刚落,怀里的婴儿就突然醒了,涨红着脸大哭,我连忙拍拍安抚。
「只是……」
我话没说完,暗示性地看了眼太后的宫殿。
「只是什么?」姜舟林稳不住,语气中带了点急切。
「只是本宫不知,能不能活到你我大婚那日。」我敛眉颔首,似自嘲般轻笑一声,不待他再问便扭头离开了。
有时候,仇人的仇人便是朋友。
这一次,我必不可能让他们成为盟友!
03
太后不喜欢我,也不喜欢皇姐和母后,更不喜欢她亲手带大的父皇。
当初没有子嗣的她因为捏准了先皇的性子,选了父皇过继到她名下,后来父皇顺利被立为太子,她不择手段扫除了一切障碍让父皇登基为帝。
那时父皇还小,她顺理成章地垂帘听政,把控朝堂的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本以为能把父皇当傀儡控制一辈子,奈何先皇旧部在父皇成年以后对她步步紧逼,败下阵来的她不得不退让了韬光养晦。
是以,她看不惯我们,因为我们都是她野心路上的绊脚石!
不过有野心的不止她一个,姜舟林则是那个更狠的角色!
父皇母后膝下无子,仅皇姐一个女儿,后宫妃嫔不多,亦无所出,想也不必想,这样的结果定是太后的手笔,可惜父皇愚孝,母后仁德,并未拿太后怎样,只是将皇姐好好培养,文学武才样样精通,更受父皇的熏陶,心怀天下,一心为民。
皇姐在随赈灾队伍救济灾民的路上顺手帮了姜舟林一把,救了他的性命,不过觉得是多救了一个大周的子民,却不成想是救了一个覆灭大周的祸患!
姜舟林成年后科考一举中第,眼看离自己的心上人越来越近了,甚至已经得了皇帝的认可获得了赐婚的口谕,谁知皇姐已经有了心上人,去父皇那里推了这门婚事。
爱到极点便是恨,他掩盖自己的狼子野心做了太后的幕僚,在我的周岁宴上,帮太后反了父皇,之后趁乱又反了太后,最后自己坐上了那张龙椅。
父皇和母后的头颅被他下令吊在城门上,以赏金为诱让百姓们投石砸之,那帮愚民犹豫都不犹豫,争相恐后上前去。
父皇和母后为百姓着想了一辈子,却不成想最后竟落得这般下场。
他们的头颅被吊在城门上七天七夜,皇姐则被姜舟林按在城门口对着他们的头颅跪了七天七夜,皇姐的心上人礼部员外郎为了全家人活命一直跪在姜舟林身后,而作为小小婴儿的我早在宫变发生的周岁宴上就被姜舟林当着皇姐的面沉塘淹死了,之后作为游魂跟在皇姐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我看着姜舟林单手抚上皇姐的脸颊,疯批道。
「周倾词,我只是爱你,这些都是你逼我的!」
他玩弄人心真的很有一套,知道怎么把皇姐的骄傲和尊严彻底碾碎。
从那以后,皇姐被他囚禁在后宫里,如没了生命的提线木偶一般被他玩弄折磨,皇姐想自裁,姜舟林便说皇姐自裁一次,他便屠一城的百姓。
被折了翅膀的凤凰,就这样日日被困在深宫之中,生不能,死不得,仅两年便郁郁而终。
我依稀记得,皇姐死的那天姜舟林是如何地疯魔,他抱着她的尸体游走在宫城之中,令跟在他身边的侍卫见一人便杀一人。
「周倾词,你再不醒,我就真的屠城了!」
那日,皇姐白衣而出,红衣而归,空荡的宫城内,姜舟林跪在青石板砖上,抱着皇姐,握住她的手,将一柄漆花匕首狠狠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04
「公主,设粥棚处的米粮不够了,是否批些银钱去购置?」
我身边的一等宫女来报的时候,我正吃着切好的果盘,翘着二郎腿看妹妹睡觉。
「不用了,让他们都撤了吧。」
我挥一挥手,毫不犹豫,那些愚民,皇姐好心好意帮助他们,反过来他们为了赏钱便能拿石头打死我父皇母后!
「对了,」宫女刚要退出去,我唤住她,指了指桌上长长的单子,「去,把这些变卖了换成银钱回来。」
「是。」宫女接过,看着单子愣了半晌,有些犹豫道,「公主,有些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停下往嘴里塞的水果,「讲,恕你无罪。」
宫女这才屈膝道:「奴婢觉着自打小公主出生以后,殿下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闻言瞥向她:「哦?」
宫女立刻跪下:「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陛下和皇后娘娘那里一直叫我过去问话,奴婢实在……」
哦,明白了,来搬救兵来了。
也是,父皇母后精心教导的女儿突然间变得罔顾规矩行事随性起来,定是不可能听之任之的。
「也罢,我不为难你,我现在就去母后那里一趟。」
皇后宫里。
「词儿,你说你将婉婉交给奶娘看护便是,何必非要自己照顾。」
笑话!交给奶娘照顾!好方便太后的人搞小动作是吧?我是上辈子大病不缺小病连连的日子没过够么!甚至一天舒坦日子没过上就被淹死了!
虽然现在我已经不是怀里的这个小婴儿了,但怎么说她也是我的亲妹妹啊,我受过的苦,怎能让她再受一遭。
「母后您就安心养好自己的身体便是,你好不容易给我生了个妹妹,我喜欢的不得了,就想和她寸步不离。」
皇后侧躺在雕花木床上,呷了口糖水,淡淡道:「词儿,别怪母后说你,你近日行事未免有些张狂,可是有何缘由?」
有何缘由啊,换了个人当然不一样了。
「母后您别担心,我这般自是有我自己的道理。」宫里耳目众多,我还没理的清,暂不宜多说,若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好吧,从小到大你都没让我多操心,我就不说你了,但凡事注意着分寸,自那些老臣们逐渐告老还乡之后,你父皇在朝堂上便愈发艰难了,太后那边你多顺着些,左右她年纪也大了。」
是,年纪大了,野心倒是没见小,母后还想熬过她,殊不知人家早已经磨刀霍霍等不及了。
我没多说,屈膝行礼。
「儿臣明白。」
05
我的及笄礼被安排在年前,父皇特意早早地为我寻觅夫君恐怕也是怕我长久地呆在宫里夜长梦多吧。
我朝没有女皇的先例,但也不妨有人瞎想。
「姜舟林。」
我喃喃着他的名字,心下有了主意。
我到醉夜楼饮茶,屏退了身边的人,不久,有人轻扣房门。
「公主。」
来人着一身新裁的青衣,腰身笔挺,与记忆里那个戾气很重的疯子大相径庭。
我抬手示意他坐下。
「来我这的路很难吧。」
我倒了一杯茶,推给他。
他双手接过:「殿下都已打点好,倒也不算难。」
「我不单是指今天。」
我看见姜舟林摩挲茶沿的手猛然顿住,半晌,他缓缓抬起头看向我。
「做我的驸马,你可甘心?」
「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你本该前程似锦。」
我问话,他低垂着脑袋,没有回答。
我抬手,轻叩桌面,迫使他看向我。
「驸马例来只任闲职,我和仕途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太后殿前你说的话,今日我反过来问你,如今圣旨未下,若你不愿,我必让父皇撤了这门婚事。」
听到我这番话,姜舟林没有犹豫便拱手回答:「那日殿前,公主问我怎知你不愿,那卑职这里,自当是愿意的。」
「那你知道,做我的驸马,需要干什么吗?」
他看向我,目光有些茫然。
我挑眉,视线在他的脸上游移,慢慢落到他的领口处。
我起身,缓缓走至他侧身,手背抚上他的脸庞,渐渐滑至他的胸膛。
他僵直了全身,不敢动。
「卑职……不知。」
他喉结微动,我轻笑,指尖一挑,勾散了他的衣襟,右手自他的腰际拔出一柄漆花匕首。
「太后势大,我想自救,不知状元郎可愿做我的匕首?」
06
左侍郎将死了,这个人堪称太后的左膀右臂,在我的周岁宴上,就是他率先提刀砍死了一名护着我的宫女,掀开了宫变的序幕。
凶手没抓到,太后勃然大怒,势有将整个皇城掀翻的架势。
我在醉夜楼的天台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搜查的士兵,漫不经心地吃着糕点,顺手递给了旁边的人一块。
「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卑职不敢。」姜舟林坐的离我很远,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我很好奇,我记忆里的他就是一走火入魔了的疯批,可现下看来,明明和正常人无异,甚至帮我杀个人,都要缓很久,那时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又或者说,我改变了什么?
「公主,天冷了,莫着凉了。」他递过来一个手炉,我拍拍手上的糕点屑,接下。
指尖相碰的那一瞬,他仿佛触电般收回了手,拢进袖子里。
除掉了一个心头大患,我心情好极,起了八卦的心思。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
「公主请自重。」姜舟林刚坐下,听闻我的话又赶忙站起,抻手作揖。
我瞬觉无趣,又抛了个点心进嘴里。
「那我换个问题,姜舟林,选择了我,你可后悔?」
「我既不像传闻中那般光风霁月,还要拉着你这个无辜的人进泥沼里,你告诉我实话,我不怪你,若你反悔,我给你反悔的机会。」
姜舟林顿时把腰背俯的更低:「卑职,不悔。」
我特别喜欢看他对我俯首躬身的样子,让我想起他在城门口按着我皇姐跪了七天七夜的场景。
他越卑微,我越高兴。
「姜舟林,你现在的模样,本宫真是喜欢极了。」
我看了他两眼就收回了视线,拄手看楼下的“风景”,不去在意他的反应,我以为今天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不料,身后突然又传出他的声音。
「卑职早已不是无辜之人了,来殿下身边的路,也确实是太难了,万幸,公主不嫌弃。」
我那时没懂他话里的意思,还嫌弃他一口一个卑职。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又是我未来的夫君,都是自己人,你可见我与你自称过本宫几回。」
称呼上的辩论没过几巡他就败下阵来。
我完全没有想到,真正败下阵来的不是他,而是我。
最完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他已经把一个乖顺猎物的形象表现的如此明显了,我竟毫无警戒。
07
我笄礼前,父皇送了我生辰礼物,一块南疆之地上供的异石。
手指大小,上面刻着奇怪的符文。
我定眼一看,这不就是我生前皇姐串起来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石头吗。
是夜,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见到了皇姐,她重活了很多次,我所知道的,只是她重活的最后一次。
「父皇,太后真的不能再留在宫里了,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她害死的!」
「糊涂!太后虽说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也含辛茹苦将我带大,要害死我她就不可能扶持我登上这个皇位!来人,将公主带回宫里思过,她生辰前不许她再出来!」
「母后,您劝劝父皇吧,父皇不相信我,母后您一定相信我的对吧。」
「词儿,母后不是不信你,也不是你父皇不信你,你放眼看朝堂之上,除了魏丞相是先皇留下的老臣,其他人呢,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告老还乡或未能善终,太后势大,你父皇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到现在脚跟还未站稳,连太后的人都不好去动,又谈何动太后。」
诸如此类的对话有很多,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也经历过很多次,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皇姐不再求助父皇和母后,自己一个人摸索着探行,可是不行,她每次只能重活到我出生的时候。
时间太短了。
她来不及培养能与仇人抗衡的自己人,虽然能够提前知晓一些阴谋,但事是死的人是活的,越来越多的人投靠了太后,寡不敌众。
一次又一次,每次的结局都是以家人惨死收场,姜舟林提着剑站在父皇母后血泊中的画面已经成了她的阴影。
到最后,皇姐好像已经麻木了,我看着她从一个鲜活的人变得越来越沉默,每次太后和姜舟林出现的时候,她都止不住地犯恶心。
她连姜舟林看她一眼都嫌脏,不过她也逐渐掌握了一些或许能改变命运的重要信息。
那块异石,是复活的契机,宫变时,抱着我的姐姐被姜舟林抓住,姐姐脖子上那串异石的绳子突然断了,异石落进了我的襁褓里,被我紧紧捏在手心。
皇姐以为石头被她弄丢了,这是重活的最后一次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皇姐绝望了。
我被姜舟林当着皇姐的面拴了重物丢进了宫池里,我淹死后,灵魂未灭。
我看见大殿之上魏丞相一个文臣奋力地保护着父皇,而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冷眼看着父皇被困囹圄,生怕自己被牵连。
真正的灾难降临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大家都想活命。
这就是父皇为了他的所有臣民日日夙兴夜寐的结局。
真真可笑至极。
我正作为旁观者看着最后一次宫变,突然间脑袋一阵嗡鸣,将我拽回了现实。
我的身后,已经被汗水打湿,睡在我旁边的妹妹正哭闹不止。
「来人!备马!我要出宫!」
脑中很乱,我将妹妹送到母后身边,捏着仅剩的清醒马不停蹄地赶往丞相府,可是为时已晚。
我坐在马上,看着远处的火光和嘈杂地喊着起火了的人群,心都冷了。
丞相府附近被清了场,没有人拦我,让我畅通无阻地过了去。
「主子,兄弟们清点了,丞相府总计一百八十六人,都在里面了。」
为首被人喊作主子的那人,不同于以往的形象,一身黑色劲衣,高坐马上,见我来,只微偏了头。
「公主。」
明明是同一个人,明明是同样的称呼,我却感受到一种未曾有过的凉意攀上脊梁。
他旋身下马,来到我的面前,将怀里捂着的火炉,放进了我早已僵冷的手中。
「天寒露重,公主可得小心着凉。」
他的脸衬在火光中,我看着他,眼前这个人与梦里那个人逐渐重合。
是我大意了。
08
丞相府一百八十六人一夜之间葬身火海的消息并没有在朝堂上造起太大的波动。
父皇却一夜之间愁白了头。
「皇儿,皇城的天要变了,和你母亲妹妹快走吧,我会对外称皇后出宫疗养,你随行照顾。」
父皇把母后和我送至出宫的秘密通道前,母后已经哭成了泪人,拽着父皇的手不肯离开。
父皇无奈,狠心背过身去。
「快带你母亲妹妹离开。」
「不,陛下,我不走,陛下——」
时间不等人,我硬是把母亲给拖走了,有这哭哭啼啼的时间等太后的人来了就再也走不掉了!
虽然棋差一着,让我慌了一下神,但也还没到认输的时候。
秘密通道里,我拉着母亲在一副画像后面换了个出口,这个出口是我刚重活的时候令人偷偷挖的,连父皇母后都不知道,没成想真派上用场了。
皇姐一年时间内都做不到的事情,我自认为更是做不到,所以只能用我掌握的情报另辟蹊径。
我与母后一路南下,在我雇佣的江湖帮派的保护下平安地到达了驻南将军府,妹妹一路上都听话的厉害,一点也没闹腾。
北方还是寒冬,南边温暖如春。
「父皇现下情况如何了?」
我将披着的外袍卸下,搭在小臂上。
来人身着亮银色铠甲,单膝跪地抱拳道:「禀公主,若无意外,陛下十天后便可与您和皇后娘娘团聚。」
「将军辛苦了。」
姜舟林,你送我一份大礼,也不知我这份回礼,你满不满意。
我提前截断了一些本该属于他的财路和人脉,想着趁时间未到,先发制人,没成想,他与我想一块去了,清了丞相府,提前断了父皇的后路。
皇姐在时,他的动作还没这么快,我是哪里露了破绽?
09
我让将军列了一份名单出来,上面是他觉得可信用之人。
我正对着烛光回忆哪些人可堪大用之时,母后抱着妹妹进来了。
「婉儿哭闹不止,平日里最是粘你,不若你抱试试?」
我接过妹妹,妹妹瞬间就止住了哭声。我低头看着妹妹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想到了太后殿前初遇姜舟林之时,我对姜舟林说怎知我不愿意嫁给他,襁褓里熟睡的妹妹突然就醒了,大哭不止。
我让母后回去休息,随后抱着妹妹来到书桌前,妹妹已经能在我怀里坐的很稳了,只是小手还不够灵活,几次去够那份名单,小短胳膊怎么也扯不到自己面前。
我帮她拿起将军提供的那份名单,竖在她的面前作苦恼状:「也不知道哪个人可以为我所用呢。」
接着,当我试探性指向一个名字时,怀里的妹妹立刻脸一憋就哭了一嗓子,换一个则拍桌笑的开心。
我随即低头,与怀里的妹妹对视了一眼,她无辜的大眼睛中盛着一丝狡黠。
「好啊!皇姐,你藏的可真深!快帮我挑一挑人,我已经记不太清了,独自筹谋了这么久,白头发都快愁出来了,你可好,居然日日在我怀里躲清闲!」
皇姐扭过头,慢悠悠地扯开我的手,用她嫩嫩的小手指头在我的掌心写下:
「不愁。」
「姐姐,帮你。」
皇姐挑的人里面,有一个是南蛮的细作,多年潜伏在将军身边,当年姜舟林给了他好处让他里应外合,是以当年宫变的时候,将军被南蛮的人绊住未能赶去救驾。
我听皇姐的话,把这个人留了下来。
姜舟林的信和父皇前后到达。
将军一家,世代忠烈,其父是先皇的心腹重臣,父皇和其在书房商谈接下来的打算,我则抱着皇姐给她喂米糊糊,将姜舟林的信拿给她玩。
我看她咿咿呀呀地拿信甩的欢,调笑道:「姜舟林的亲笔书信,我给你念念看?」
信纸啪一下被嫌弃地丢远,皇姐爬进床里面,背过身不理我了。
我莞尔,拿起被丢在地上的书信,展开。
姜舟林在信里解释,他只是假意归顺太后,并派人一路护送父皇过来,让我在南方好生将养,待时机成熟,他来接我回去。
一路护送父皇?我看是一路跟踪父皇吧。
看完,我将信随意揉成一团,丢在地上,踩扁。
我回给他的信只有一个字。
「好。」
跟着信回去的,还有南蛮那个细作,我捉了他儿子,架在火上烤。
他儿子在火堆上痛哭流涕,我带领众将士们拍手称好,这一幕在我的梦里发生过,如今不过是将人互相调转一下罢了,倒也说不得痛不痛快。
当天晚上那个南蛮细作就不见了踪影。
10
太后没能熬过春节,她死在了男宠的床上。
具体是哪一个,我不知道,毕竟我搜罗的人都是她喜欢的类型,那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节制些,怪不得次次都成不了大事。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只剩下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但依旧可窥得皇城里讨论的热烈。
姜舟林一点体面都没给她留。
据将军提供的线人称,皇城中群龙无首,不知姜周林用了什么手段让大家以他马首是瞻,还扬言称要带着众朝臣一起南下接回陛下。
当我得知这一消息时我正和将军嫡长子在皇城十里开外的山脚下比剑,皇姐的身手不凡,我与他比试的酣畅淋漓。
「公主若为男儿身定当大有所为!」
「公子此言差矣,做女子也有做女子的好处。」
将军嫡长子摇头,随手挽了一道剑花:「这世道做女子难,做宫中的女子更难,不若等我们回去,让陛下封你个女将军,天南海阔,岂不美哉!」
我莞尔:「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过在此之前,我得把有些事情做个了断。」
临近年关的时候,姜舟林带头出发了,浩浩荡荡一群人,队伍里的兵力堪比出征。
我和将军嫡长子埋伏在他们必经之路上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以为,姜周林会慌,但是他没有,依旧像灭了丞相府一样风轻云淡地退守皇城坐镇指挥。
这场仗从年关打到年后,从城外打至城内,他用人像不把人当人一般,一条条将士和百姓的性命在他面前就像皇城里的雪花,轻飘飘的,落地即化。
他只懂政论,不懂兵法,这场仗打的时间很短。
当我们攻进大殿里的时候,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一身青衣,一壶凉茶,席地坐在龙椅前的台阶之下。
他看着乌泱泱的大军一点也不害怕,指着他旁边的空地伸手示意我坐下。
我欲只身前行,将军嫡长子拉住了我。
「公主不可!此人诡计多端,小心有诈!」
我摇了摇头:「无碍,他大势已去,我只去和故人叙叙旧。」
我在他旁侧坐下,他给我斟了一杯凉茶。
「那个南蛮人是你故意送给我的吧。」
我不置可否,晃了晃手里的茶。
「我把他儿子当众火烤了,你把他如何了?」
「卸给将士们烹食了。」
「还是你狠。」
「可有什么用?」他微偏了头看向我,目光灼灼,「我还是输了。」
言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信纸上是我给他的唯一一封回信,上书只一个“好”字。
信纸被叠的整整齐齐,哪怕随主人经历过一场大战也没有伤到它分毫。
「可惜,我离接你回来做我的皇后只差一步。」
11
姜舟林被我关在地牢里,我让人日日给他服食软筋散,他只能趴在地牢的枯草堆里看着老鼠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我偶尔会去看看他,监督盯着他的人有没有好好喂他吃饭。
地牢里没有时间,没有昼夜,我不许任何人同他说话,终有一日,他受不了了。
他垂着脑袋,低声嘶吼:「周倾词!你给我一个痛快!」
我蹲在他面前,看他挣扎着向我爬过来,可被手上的铁链子一拽又跌了回去。
狼狈极了。
我竖起一根手指,蹲在他面前摇了摇:「别急,还没到时候。」
「什么时候才到时候。」
他的声音嘶哑,形容枯槁,再没了年轻状元郎的风采。
我浅浅叹了口气:「真的快了,我不骗你。」
「呵,你骗过我的还少么!」
我见他不知攒了多久的力气才冲我挥舞出软绵绵的一拳,再次狼狈地跌倒在地。
我后撤一步站起身来,严肃道:「姜舟林,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从未骗过你。」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认真,他愣住了。
半晌,我听到他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说,我怎知你不愿意嫁给我,不是骗我?」
「我没骗你。」
「骗人!你明明中意的是礼部员外郎!」
看着他的模样,我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我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在空荡的地牢里回荡,终至消散。
「你仔细想想,你有多久没有再见到过他了。」
那时,我不是皇姐,你也还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尚未走上命定的错路。
我真的,认真地给过你机会。
12
将军嫡长子收军回去的时候问我要不要同行,我拒绝了。
「你不是要我天高海阔么,京都南迁可是个麻烦活,我懒得很。」
我站在皇城之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一条细细的线。
迁都的布告尚未粘贴,我算着日子,看着天边。
皇城下过一场雨,洗掉了城中久久不散的血腥气,第二日,我让人拖着姜舟林来到城门口,走的是他当年高中状元时打马游街的路线。
「公主。」
又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了几日,他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带着一丝乞求。
「卑职知道错了,求公主再给卑职一次改过从新的机会。」
我提前几日停了他的软筋散,又让人给他着装洗漱,除了消瘦些,和从前的模样也没太大差别。
他看到我就跪地叩首,直起身的时候,腰背再不似从前那般笔直。
我看着他腰背的曲线。
「还不够。」
「什么?」
他自然不懂我的意思,但他很快就会懂了。
我踱步走到城门正下方。
「跪过来。」
困住他双手双脚的铁链子发出金属碰撞的响声,他跪到了我站着的地方,面朝城门。
迁都的布告已经在前一天贴满了皇城的大街小巷,此时有很多的百姓看到城门打开都背着行李聚了过来。
这座皇城已经经历了太多,看起来摇摇欲坠,眼下连天子都放弃了它,百姓们大多想另谋生路。
姜周林看着我回到路边的轿撵之中,眼中满是不解。
我没有解释,而是掀开窗帘拿出一盘瓜子,饶有兴致地嗑了起来。
不久,百姓们人手一块石头砸向了他,把手城门的士兵们一个个盯着,砸过他的人才被准许出城。
起初他还挺直着腰背,后来不得不俯下身,把脑袋埋进手掌里。
城门附近的石子没了,百姓们就拿烂菜叶子砸他,边砸边骂。
我看爽了。
下车后,我特意走到他身边。
「找医官来为他疗伤,重新洗漱了再给他换身衣裳。」
我看见他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的手抓着地上浸了血的泥沙紧了紧,接下来我的话,打破了他最后的希望。
「把他给我重新丢回地牢里。」
我还是去了南边,新的皇城中一派欣荣,我给皇城的城门上添了一块砖就跑去问父皇邀功,父皇笑的宠溺,问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做个女将军,天高海阔,岂不美哉!」
「行,依你,都依你。」
我给皇姐补过了她的周岁宴。
周岁宴当日,我送了皇姐一块我亲手打磨的玉坠,上面平安两个字被我刻的歪歪扭扭。
我郑重地将她戴在了皇姐的脖子上。
「过了今日,便是你的新生。」
也是我的新生。
13
隔了两年,我平北方流民叛乱的时候经过了以前的皇城,想起还被丢在地牢里的人,我去了一趟。
我已经认不出姜舟林了,破败的衣服挂在他的身上像个空空的麻袋,无法想象里面是多细的架子骨。
他的头发枯黄,眼神浑浊,长久被困在昏暗的地牢里,他的眼睛已经不能视物。
我屏退了看管的人,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谁。」
像是有所预感一般,他看向我走来的方向。
「姜舟林,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故事有点长,你不要打断我,不然我就不讲了。」
——
第二天,看管的人来的时候看到姜舟林已经死了,他以一种虔诚的姿势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柄漆花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故事真的太长了,许多细节我后来也记不清了,但是我清楚地记得我最后跟他说的那段话。
「皇姐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两次,第一次该让你被灾民打死,第二次该让你被砍断十指。」
「你是不是以为皇姐不记得救过你啊,其实她记得,她认出了那柄送你的匕首,只是我皇姐心善呐,怕她的处境影响你未来的仕途。」
「姜舟林,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14
姜舟林视角。
公主救过我两次,一次是在我幼时逃荒的路上,她给了我吃给了我穿,还把她的贴身匕首给了我。
她那时看我的眼睛温和明亮,给了我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他日你若来了皇城,带着这柄匕首找我,我定罩你!」
那日起,她在我心里,宛如天神。
公主第二次救我是在我初来皇城赶考时,当时我被几名富家子弟当街羞辱,他们扬言要砍了我的手指,让我再握不得笔,公主就是在那时出现的,一鞭子直接挥在了作势要砍我手指的公子哥身上。
「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
我的天神又出现了。
她曾说过,我来了皇城,她定罩我。天地之大,如此巧合,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
我亮出那柄她送我的匕首,她没认出来,那时候我就知道,她不记得我了。
幼时如果没有遇到公主,我现在可能在做着坑蒙拐骗的行当,然后不知道哪一天被人抓住,乱棍打死在街上。
是公主的出现,改写了我的命运。
我是个孤儿,对我而言考学很难,为了能够学习的讨生活更难,但我还是考上了,为此,我付出了很多常人难以忍受的代价。
陛下很是赏识我,知我出身低微,赐予了我很多,身份,金银,以及她心爱的女儿。
我还记得那日下朝之后陛下留我进书房,开口便问我。
「你是不是喜欢吾儿?」
我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点头应是。
「那你可否与朕发誓,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会护她一世。」
「臣发誓,必当竭臣全力护公主周全,若违此誓,当利刃穿心而死!」
可当发此誓言的我看到公主在背暗的角落里帮礼部员外郎整理衣襟时,我才知道我有多可笑。
陛下为我们的赐婚口谕,她不在意,又或者说,她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陛下选了我也不过是因为我没有派系,好控制而已。
我不怕仰望神明,也不怕供奉神明,我只怕神明降落到我身边让我够到了衣角却又冷漠地抽身。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对我避之不及。
彼时正值小公主满月,公主抱着她去太后宫里请安,太后召见我,我领旨前往,正巧与她碰面。
其实我只是在替陛下做太后的内应,明明日日接受同僚们的冷嘲热讽我都觉得没什么,可是那天遇到她,看到她嫌恶我的眼神,我突然就觉得没意思极了。
我为贱民时,谁都看不起我;
我为学子时,谁都看不起我;
我为官时,还是谁都看不起我。
这内应我便是做成真的了,又如何?
左右我的神明也看不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