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这辆看似牢笼的运输车,实则是末世少有的避难所。如果没有特制的铜墙铁壁,他们很难像现在这般安睡。

      枯林中泛入缕缕尘光,晨雾升腾,时卷时舒。轻纱似的云雾连成一片,在林中缓慢流动,悄悄钻入车厢,填满所有空间。

      镜司是被急停时的惯性甩醒的,意识朦胧间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不大真切,只隐约听见一句“乖孩子。”

      又感觉到有东西咕噜咕噜滚到身上,镜司睁眼看清那物——那是被啃食的只剩一半的头颅。

      血肉模糊的半张脸窝在他腿间,眼窝凹陷,触目惊心的两个黑窟窿,如深渊般久久凝望着他。

      镜司轻手轻脚把头颅滚回去,还没从刚才的视觉冲击中缓过神,额头隐隐作痛。他记不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记忆滞留在斐里兰斯主动提出守夜,其余零碎片段怎么也连不起来。

      手边摸到异物,看着像是用空的针剂,又听见身侧传来异动,扭头去看,面前的场景与那句“乖孩子”异常割裂。

      昨晚嚷嚷着会在梦里憋死的人现在却被单手扼住脖子,面色发白,看上去这种状态维持了有一段时间。

      此时的拉塔夫双眼通红,长出锋利的爪牙,随意一划便是一道血痕。他如今的样貌和以往天差地别,像极了眼中只有杀戮的异兽。

      斐里兰斯只能用自己的手臂勉强抵住拉塔夫张开的血盆大口,流下涓涓细血。

      看着他们相持不下,镜司一副看好戏的姿态。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不过是其中一片微不足道的浪花。

      又因他们间隔过近,拉塔夫喘息时吐出的腥臭味直直朝镜司门面扑,熏的他几乎睁不开眼。

      可想而知,和拉塔夫近乎脸贴脸的斐里兰斯此时该有多生不如死。

      斐里兰斯一手抵挡扑向脖颈的利爪,一手被锯齿穿透血肉,痛感席卷全身,胸腔剧烈起伏着,只能勉强喘气。

      忽然他注意到了旁边,努力维持体面,神态自若的朝镜司打招呼,仿佛刚才的痛苦都是佯装出来的,“你醒了,昨晚睡的好吗?”

      镜司平静注视着卖笑的斐里兰斯,视线像裹挟寒意的刀刃,慢条斯理地凌迟。镜司观察到他锁骨痊愈的伤势,脱口道:“不好。”

      如果斐里兰斯不主动招呼,镜司大概会一直袖手旁观。现在这种情况下,就不好继续无视深陷困境的盟友了。

      经过一晚休整,伤势恢复良好,不影响接下来的活动筋骨。镜司伸手去抓拉塔夫的肩膀,用了点劲却还是纹丝不动,甚至能感受到拉塔夫皮肤散出的热气。

      拉塔夫牙齿嵌的太深,强行拔出斐里兰斯也会受伤。镜司提出方案,“一会我数到3,你把他往我身上踹,剩下的交给我。”

      斐里兰斯吃痛拼命点头,拉塔夫的牙跟淬了毒似的,血流不止。被他触及的皮肤又像被滚烫的开水浇过,烧灼感蔓延全身。

      如今的拉塔夫就像是头见血的猛兽,眼里全是对猎物的渴望,黏腻恶臭的口水顺着斐里兰斯的手臂流淌。

      斐里兰斯快要气疯了,表情是难以掩饰的嫌弃鄙夷。这个肮脏的东西玷污了他的血,身上还全是这令人作呕的味道。

      顾不上脖颈还悬着几道利爪,斐里兰斯奋力抬脚抵上猛兽的肚子,不遗余力的踹出一脚,“别数了,就现在!”

      他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听上去异常嘶哑,脸上也回复了些气色。镜司见惯他处变不惊的散漫样,突然见识到他失态的模样,眼神凶狠,仿佛要把面前人撕碎,挑眉为之惊喜。

      刚才那脚并没能将拉塔夫踹离,反而激恼了拉塔夫,低吼着警告。

      镜司冲着斐里兰斯勾手,“再来一次。”

      说罢退开了些身位,以防自己跟拉塔夫摔在一起,手重新扣上拉塔夫肩膀。这次不再需要口号,只是一个对视,彼此心下了然。

      斐里兰斯胸口震荡,踹出极具私人恩怨的一脚,解气的同时视线紧盯前面的镜司。在拉塔夫被强制剥离那刻,几乎是瞬间,扭头扑向处于劣势的镜司。

      担忧的眼神才刚浮现又立马切换成了惊讶。只见镜司用手掌轻轻抵住拉塔夫的额头,下一秒,耀眼的火光冲天四溢,紧紧裹住失控的猛兽,噼里叭啦的火苗闪烁,伴随着灼热的哀嚎,就连最后的呜咽都吞噬殆尽。

      镜司侧身优雅的躲开乱窜的火球,神色轻松,看向角落时,如同一汪死水,诡秘中暗藏杀机。

      危机解除,斐里兰斯像只泄气的皮球,滑坐在地,胸口的起伏还未稳定,手臂的痛感无不提醒着这一切的真实性。

      以往滔滔不绝的嘴难得结巴了一回,“你,你这么厉害?”

      转念一想也是,镜司没点防身手段又怎能在那场异兽厮杀的战斗下生存半年,何况那时候,还需要承载拉塔夫的施压。

      不知是哪点取悦到了斐里兰斯,他满脸笑意的仰头贴上冰凉的墙壁,身体的躁动也渐渐平息。

      体能恢复如初后,镜司不再需要所谓的盟友。他大可抛弃这个拖油瓶,独自逃离,可他偏在最后关头犹豫,放弃了过河拆桥的念头。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总是对他指手画脚,指挥着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选择。

      这样的自己让他感到陌生,现在的斐里兰斯也让他感到陌生。

      镜司目光流转,不知该看向何处。斐里兰斯嘴上夸他,却又目不转晴地盯着被火焚烧的拉塔夫,直到拉塔夫一头扑进尸堆里翻腾灭火,他才终于从那种痴迷的状态中抽离。

      循着记忆,镜司找到了那双神秘的蓝紫色眼眸。它一如既往的美丽矜贵,只是其中多了几分探究,往上还能看见因疑惑皱起的眉毛。

      眼睛的主人不合时宜的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镜司,你能看见了?”

      “嗯?”镜司下意识回应。

      我能看见了?

      镜司低头去看自己摊开的双手,不可置信的抚上裹着纱布的左眼。中毒导致的失明似乎没有造成后续影响,一觉醒来对光明自然的适应,要是没有斐里兰斯的提醒,镜司很难想起自己曾短暂失明过。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虽然alpha自愈力超乎常人,但异兽的血对任何兽人都是致命的强腐蚀。以往受伤起码也两三天才缓慢见好,像这样只需要睡一觉就能完全恢复体能的还是首例。

      镜司不由自主的想到斐里兰斯,和他待在一起,发生了太多异于常理的事,就连他这个人,至今都半间半界。

      话题主人公长时间得不到回应,言语阴阳道:“镜司,你怎么眼睛好了反倒变成哑巴了,话都不会说吗?”

      说急了一阵咳嗽,忙不迭呼唤镜司过来帮忙,“喘不上气了,你帮我把后面的绳结松松。”

      斐里兰斯身上这件皮质束缚衣,后背是开口设计,由绑带固定,一直都系的好好的,怎么就这会喘不上气了。镜司明知他在故意作妖,却还是听话照做。

      还未碰及头发,事儿精又发话了,“你手轻点,别压着我头发了。”

      镜司懒得理睬,利索的将头发摆弄去一边。这时才发现,斐里兰斯蓬松的短发下还藏有几簇细长的小辫。初见时的焦臭味已然散去,脖颈处的发尾还保留着一点摩擦过的痕迹。

      镜司面对后背一排的绑带犯了难,尤其头发撩开后,斐里兰斯衣服下好像有什么鼓鼓囊囊的东西在蠕动,饶有势如破竹之势。

      凑近了看,发觉是一种寄生虫。这是种长相酷似人体眼球的寄生虫,它们通常群体出没,靠蚕食宿主血液营养为生。

      它们除了长得恶心外,没有其他攻击能力。

      镜司手指刚勾起一条绑带,底下密密麻麻的眼睛开始不断游走,向着镜司的指腹聚拢。

      眼球表面有层滑腻的薄膜,保护它们不受外界刺激,尾部连成一片,一动就是一成群,通过创口迁移新宿体。

      巧合的是,镜司的手背刚被拉塔夫划了道小口子,异兽的血恰好又延缓了伤口的愈合速度。

      镜司眼神陡然一沉,斐里兰斯目的昭然若揭,那种对猎物心理十足的把握,于沉默中粉碎。

      眼见对方目的达成,没必要继续欲盖弥彰的掩饰。镜司索性站起,直接道:“斐里兰斯,你想让我看见的东西我看见了,我帮不了你,各自自求多福吧。”

      “怎么不能帮,我不还是得靠你打开这牢笼么?”斐里兰斯巧妙的转移话题,蓝紫色的瞳孔微眯起。

      运输车滞留的时间远超原计划预计停留时间,斐里兰斯猜测,外面应该是出事了。

      他又道:“我们得抓紧出去了。”

      镜司顺着话语的引导抬头,同样发现了天窗上生锈的铁杆。他伸手握住杆把,火焰再度自他手中燃起,夺目的火光打在脸侧,竟生出这人也是这样温暖的错觉。

      白衣白发,又以冷脸示人,却有一双如火焰般炽热的红瞳。

      斐里兰斯愣神之际,镜司已经把铁杆卸了下来,但窗口太窄,人形钻不出去,他们只能变回兽形飞出去。

      出乎意料的,镜司兽形是只小巧可爱的白鸽,与鸦科的斐里兰斯一比,分外娇小玲珑。

      但这话斐里兰斯可不敢当面说。下车后他先绕着车身转一圈,血滴落在地面,奇迹般的冒出些许亮光。

      斐里兰斯看见后,迅速用鞋子抹平了地面上残留的痕迹,找了块东西裹住血淋淋的手臂,又踩了两脚才算完事。

      车是被人工制造的荆棘路障刹停,前方是耸立的乱石阵,石头中心赫然是块硕大的镜面石盘,而周围横着许多一模一样的荆棘路障,似乎是为了阻拦外人进入这里而设立的障碍。

      远处丘陵上层层叠叠的枯树和厚重到一再降低可见度的迷雾。斐里兰斯越看这场景越觉得熟悉,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晨雾之乡入口吗?

      斐里兰斯兴冲冲找到在驾驶舱内翻找的镜司,“真行啊,都给你送家门口来了。”

      显然镜司比他更早察觉到,反应平平,“嗯,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车垫是凉的,驾驶员似乎早就离开了,现场也没留下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古怪的很。

      “回家咯,兽管中心就是我的家。我对他们还有用,不至于赶尽杀绝,至于剩下那些,我会看着办的。”斐里兰斯见他一脸认真的四处摸索,笑问,“找到什么了?”

      镜司除了得到满手灰,其余一无所获,“什么都没有。”

      斐里兰斯晃动着脚上的锁链,抬头时表情流露出不舍,“那看来到了分别的时候呢。”

      言落,斐里兰斯不知从哪掏出一块不规则破布,要替镜司遮住眼睛,“送你个离别礼物。”

      镜司虽然恢复了视力,不影响行动,但左眼感染的伤口还未痊愈,斐里兰斯调整位置时特意轻缓了手上的动作。

      镜司眼尖,觉得破布眼熟,想拿下来仔细辨认,却被斐里兰斯拍开乱动的手,不许他作乱。

      “传说只有蒙蔽双眼,还能保持心神平静之人才能抵达晨雾之乡。”斐里兰斯将镜司带至空旷处,把地上捡来的树杈子塞进他手里后,松开手默默往后退,“证明给我看,是你要送我的礼物。”

      莫名被包办的礼物让镜司猜不透斐里兰斯到底想做什么,但听见愈来愈小的脚步声,陪他最后玩一次也未尝不可。

      “好,你注意安全,雾散前尽早离开这。”这片区域的地底住着鼠群,它们嗜血好斗,占有欲强,将整片枯树林当成自己的领地,发现入侵者立即绞杀,所幸它们只在雾气散去时才会出土觅食。

      提醒完镜司毅然决然的向前,顺着雾气流动的方向前行。银白色的长发迎风飘扬,融入雾中消弭殆尽。

      斐里兰斯背靠在车厢旁,嘴角的笑意似有若无,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传说自然是假的,这片枯林只通向两个地方,一个是林子出口,另一个则是塔乡。它的神秘全是仰仗他人的幻想构思出来的,实际不过是个被世人遗忘的穷乡僻壤罢了。

      走出视野之外,镜司一把扯下脸上的破布,扬手扔在路边。

      破布上的信息素气味依稀可辨,布料甚至还有炙烤过的痕迹。镜司难掩嫌弃,独留下充当拄拐用的树杈。

      地面盘根错节,稍有不慎摔倒迷失方向是常有的事。镜司腿上缠满纱布,步伐沉重,有个拄拐支撑还能探路,总归比没有好。

      空气是潮湿的味道,镜司闭眼用心感受,手中的拐杖轻敲。他不知道该往哪走,但心中那份对家的思念指引着他步履不停。

      旭日初升,浓雾变得稀薄,眼前的景象逐渐透亮,鼻腔涌入一股阳光炙烤树木的味道,暖洋洋的。

      镜司睁眼,周围似曾相识的房屋,他再次回到这里,令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不过现在居民都还在歇息,万籁俱寂,蝴蝶振翅都清晰可闻。镜司往里走,脚步停在门口匾额写着竹馆的木屋下。

      木屋旁边蹲着个小孩,他背对镜司,低头摆弄掺了水的泥土。

      镜司记得,陈山河也喜欢缩在那一小角照顾他的花草。为此还特意从外乡人那搜刮盆栽和花种,每天精心饲养,比对自己还上心。

      虽然花从未绽放过。

      小孩专心揉捏泥土,丝毫没发现身后站了个人。镜司目光一扫,那小孩后脖颈有块大面积的烧伤,可怖的伤痕从脸颊一侧延伸至衣物覆盖下。

      镜司看的入神,骤然听见门内由远及近的脚步,下意识错开位置,让里面的人出来。

      门刚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张熟悉面孔——墨色长发松散的披在肩头,发丝缠着链条,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响。抬眼是冷峻的精致面容,一颦一笑间给人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镜司默不作声的站在一侧,偷偷将拄拐丢开,静静等待自己被发现。

      那人以为镜司是来看诊的病人,随意挥手示意其进去。发现对方纹丝不动,再定睛一看,神情动容,声音微微发颤,迟疑又惊喜,“镜司?!”

      “你回来了!”

      阔别已久再见,思念溢于言表。镜司莞尔一笑,展开双臂,幻想她会像以往那样扑进自己怀里。

      而西竹原本也打算这么做,可她先注意到了镜司眼睛上的纱布,“你眼睛怎么了?”上下打量又找到其他伤势,“你腿怎么了?”

      镜司不愿她为自己紧张,西竹为了守护塔乡已付出了全部精力,日日需要操心的已经够多的了。

      故作轻松的一把揽过西竹的肩搂进怀里,搓搓后背宽慰道:“我没事,都是些小伤,外面治不好,回家找你治。”

      未免西竹忧心忡忡,镜司主动岔开话题,松开手时顺带整理被他弄乱的头发,“家里怎么样?希尔呢?”

      竹馆是塔乡唯一的治疗所,里面住着一家四口,彼此间没有血缘关系,因缘相聚,却成为双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存在。

      “被我关在楼上画符文,”西竹提起这个破坏大王就一阵叹气,希尔和山河没一个省心的,“山河都被他带坏了,前两天差点没把屋子炸了,到现在都没收拾好。”

      没想到他俩还是老样子,有种久违的亲切感,镜司忍俊不禁道:“山河没关起来,又偷跑出去玩了?”

      他问出心底最在意的人,好奇自己不在的日子里,山河的行止坐卧。

      无声的对视相笑印证了答案。

      镜司问:“山河去哪了,我去找他回来。”

      “就在这。”西竹站立不动,冲地上那小孩的方向一扬下巴,“山河!”

      镜司满腹疑惑的看着小孩慢悠悠转过身,小孩脸颊沾上泥巴,灰头土脸的,但不难看出他和山河高度相似的五官。

      小孩眼神澄澈,不谙世事的模样确实和山河有几分像,但山河是成年兽人,怎么会与面前半大的小孩挂钩。

      镜司刚想问西竹是怎么回事,却和小孩视线相遇,那眼神里饱含对一切的漠视,任何东西都提不起他的丝毫兴趣。

      镜司实在没办法将面前这个死气沉沉的小孩和朝气爽朗的陈山河联系在一起,除了脸有点像之外,其他哪哪都不一样。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小孩用捏过泥巴肮脏的小手指着镜司,扬起小脸呆呆的问西竹,“他是怪物吗?好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