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苹果一

2、第 2 章

　　或许是出了一趟门，认识了一个很好说话的邻居，向霖对自己正在构思的作品来了一些灵感。

　　不知道陈侑寒是不是叫停了楼上的施工，他回来后，就几乎没再听见声响了。向霖希望自己没有影响到别人的进度，想到陈侑寒说的“两天之内完工”，他又放下心来。不是大规模工程就好。

　　解决了一件烦心事，还有一件。

　　向霖回卧室，俯身去拿床头柜沿的手机。他静站三秒，终于下定决心，拇指按下手机侧边的开机键。做这个动作时，看似面无表情的向霖，实则能从他的喉管处感受到心脏的振动。

　　而当熟悉的logo出现在启动页面上时，向霖反而又冷静下来。他扯了扯嘴角，他今年24岁了，却还会因为害怕被老妈责怪感到紧张。向霖并不认为自己辞职是个错误，但他也早就习惯于不想让老妈失望。

　　果不其然，手机开机后，先是一片安宁，随即，像是一枚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消息栏的推送卡顿了一下，接着连续跳出二十几条微信消息提示，这其中也夹杂着向霖朋友的消息。

　　向霖点开微信，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老妈”发来的最新消息：以后都随便你。

　　来自老妈的才十七条？向霖挑了挑眉，这比他想象的消息数量要少。

　　看见“随便你”这句宛如赌气的话语，向霖丝毫不觉得奇怪。

　　其实，向霖一直觉得自己的老妈没有长大。这个没有长大更多指的是他老妈的心理——一定要所有人顺着她，那她便会万里晴天，善解人意；当小时候的向霖试图跟随他自己的心意去行动，而恰巧他的一言一行相悖于老妈所想，老妈便会极端的认为向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不懂事的孩子是无法脱离母亲的怀抱与掌控的。

　　这情况一直到向霖同母异父的弟弟出生后才缓解，否则向霖此时也不会能够搬出来自己住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已经抚养过一个孩子，或是自己也上了年岁，他老妈好像对于第二个孩子更加充满母性的关怀以及包容，也学会适当的放手了。

　　思及此，向霖点开来自老妈的全部消息。

　　先是两个未接通话，然后是占据了手机页面一整面的语音，大部分是60秒。向霖甚至懒得转文字看，他划到最下面，便是他老妈收不到向霖任何回复后，也不再发新消息，与上一条消息之间长达三个小时间隔的一句结语：以后都随便你。

　　向霖不知道回什么。事实上，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说话好听的孩子，面对他不知道如何去解决的人和事，他往往保持沉默。

　　他庆幸于老妈发来的“随便”，却也不愿意被老妈如此对待。他是一个矛盾体，一边兴高采烈的对小时候的自己报喜：你看，你现在是真正的独立啦，快去享受你的新生活吧。

　　而另一边，他也忍不住的哀怨，以后真的都随便我了吗。

　　“喵呜～”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大力也跟来了卧室。它就端坐在门口，专心致志的舔爪子。或许是向霖静止不动太久，它发出了撒娇般的声音。

　　向霖长呼出一口气。客厅传来的暖色的灯光从向大力的身后撒进昏暗的卧室，向霖方才感到有些空荡荡的心忽然被背后冒着温和金光的黑色猫咪占满。

　　无论怎样，他还有这只小猪咪的陪伴，和属于他们一人一猫的这个家。

　　向霖不再深想，他弯腰捞起向大力，走出卧室。

　　“…向大力，你是不是又胖了。”

　　“咪呜咪呜。”

　　——

　　约好次日的装修时间后，陈侑寒送走装修师傅。厨房的重装已经进入尾声，明天应该不会再吵到楼下的邻居。

　　想到楼下的邻居，就联想到今天下午吃到的饼干滋味，陈侑寒有些饿了。家里什么都没有，陈侑寒不爱点外卖，因此他决定出门转转，正好观察一下新家周边的环境，和添置一些日用品。

　　电梯很快从1楼升至16楼，陈侑寒戴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按下1楼键。

　　没一会儿电梯就停下了，却不是1楼。

　　陈侑寒抬头看见显示屏上的“15”，有些怔愣。电梯门向两侧拉开，站在门外的向霖也被吓一跳。

　　向霖今晚不想在家做饭，换了一条牛仔裤，还穿着下午的条纹Polo，在向大力的无声注视下走出家门。

　　他按电梯下行键时，电梯恰好在上行，向霖没有过多关注，他正低头回发小的消息。

　　【传佳宝：我天，真辞啦？】

　　这条是昨天下午发的。

　　【传佳宝：等我回N市请你吃饭，庆祝一下！】

　　这条是昨天晚上发的。

　　【传佳宝：不是吧，辞职了连兄弟都不理了？[疑问]】

　　这条是今天早上发的。

　　【传佳宝：？？？？】

　　【传佳宝：我讨厌你[抓狂][抓狂]】

　　这两条是向霖开机前二十分钟发的。

　　向霖感到有些好笑，赶紧发去消息安抚张传佳。张传佳以前也住在他们这栋楼，两人小学时就认识，“传佳宝”的外号就是向霖给他起的。

　　向霖老妈再婚后，向霖跟着去住了后爸的家里，但仍然和张传佳在同一所初中上学，两人顺理成章的继续玩在一起，也没有因为向霖的家事疏远。后来为了张传佳上高中给他换学区房，张家便把这里的房子卖了。

　　总而言之，他们二人直到现在，都维持着无话不谈的好关系。

　　【XL：我知道你讨厌我但先别讨厌我】

　　【XL：昨天给我妈发完消息就关机了】

　　【XL：才开机】

　　低头发消息到这里，向霖听见电梯到达的“叮”一声。他早已习惯从空无一人的电梯下去，因此当电梯门打开，里面不仅有人，还站着一个高大的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时，向霖往前进的步子都顿住了。

　　还没做好以后楼上都住人的心理准备，向霖着实被吓一跳。

　　先反应过来的陈侑寒，往电梯角落挪了一步，示意向霖进来。

　　为防止电梯门关闭，向霖赶紧走进去，但他不知道是否要和陈侑寒打招呼。下午刚认识的新邻居，现在又见面了。

　　“好巧。”

　　男人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响起。先打招呼的人是陈侑寒。

　　向霖抬头看他，撞进他墨色的眼瞳中后，又极快的低头。

　　陈侑寒似是觉得他的举动好笑，闷声笑了两声。

　　当你弱小时，你的窘迫也会成为别人的笑料。不知为何…向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这句话。

　　事实上陈侑寒确实是被向霖逗笑了，但是因为他觉得向霖很像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鹿。

　　“你也是去买晚饭吗？”清了清嗓子，向霖回话。

　　注意到向霖词句里的“也”字，陈侑寒“嗯”了一声，顺势问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问到这里时，电梯到达一层，就将要开门。

　　向霖拿不准主意，他不爱给别人建议，他不认为适合自己的也适合他人。

　　但也不想新邻居的话落在地上，向霖便诚实道：“我要去吃馄饨，就在我们小区出门左拐的街上。有一家，好吃。”

　　向霖说长句子时，下巴上的小黑痣会跟着他的下巴上下浮动。陈侑寒盯着这颗小痣看，心里想的是：下午怎么没有注意到？

　　而向霖说完以后，又想给自己的嘴封上。无他，陈侑寒问他有什么好吃的店，他回答自己要去吃馄饨。

　　这不就很像邀请吗…

　　向霖本就不擅长与不熟的人交流，有时候，即使有再多的心理活动，向霖也只能憋出几句不知所云的话语。面对这种情况，向霖早就学会自我调理。

　　可对着这个新邻居，向霖还是有些懊恼于自己会说错话。向霖归咎于这个邻居长得太像个好人了，他不想辜负一个好人。

　　而他的新邻居，居然露出了一个开朗的笑容，嘴角向上弯弯，一脸求知样的问向霖：“是吗？被你说的我也想吃馄饨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可以吗？”面对向霖没有第一时间的回复，陈侑寒又笑着问了第二遍。

　　向霖被陈侑寒的自来熟镇住。通常来说，就算他的话里暗含了邀请之意，一般人也会假装没有听出这层含义，打个招呼就礼貌离开了。

　　但面对陈侑寒的笑脸，向霖无法拒绝，也不是很抗拒。因为他好像幻视出了一只摇着尾巴对他笑的大金毛犬…

　　“那走吧。”向霖点点头，率先往楼栋外走去。背过身后，他捻了捻右边的耳垂。

　　总觉得，来了一个很了不得的邻居。

　　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有人跟在身侧，向霖不好意思低头看手机，他只能目视前方的往自己总去的馄饨店走去。陈侑寒也没再向他搭话，但从向霖耳边传来的沉稳的脚步声和他身后侧若有若无传递来的热量都表示着，他们是结伴一起的。

　　到了馄饨店，刚好只剩下一张靠窗的桌子。

　　坐下后，向霖问陈侑寒吃什么，陈侑寒看了两眼菜单，反问向霖：“你吃什么？”

　　向霖以为陈侑寒想要一个参考，便回答：“小碗的鸡汤馄饨。”

　　顿了一下，向霖又补充：“他家份量挺多的，但如果你食量大，你可以吃大份。”

　　陈侑寒又笑：“好，你坐着，我去点。”语毕，陈侑寒起身向柜台走去。

　　向霖从后面看男人挺拔的身姿，肩宽腿长，穿着一件不能再朴素的长袖纯白单衣，却像在馄饨店里走秀。

　　看见陈侑寒和负责点单的店员说话，向霖终于有空回归自己的手机。解锁手机，果然，张传佳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问他怎么又消失不说话了。

　　【XL：你敢信吗】

　　【传佳宝：？】

　　【XL：我楼上今天搬来个邻居】

　　【是传佳宝不是传家宝：细说。】

　　【XL：我现在在和他一起吃馄饨】

　　【传佳宝：是那家特别好吃的鸡汤馄饨吗？】

　　【传佳宝：？？不对，什么？？？？？】

　　【XL：哦对还没吃上 他现在正在帮我点单】

　　【传佳宝：你是来秀你的新朋友的吗？】

　　【传佳宝：而且】

　　【传佳宝：她今天刚搬来，你就带她一起吃饭了，是有多漂亮啊？】

　　【XL：。】

　　真无语，什么漂不漂亮，是个男的。张传佳看不见男字旁的他吗。向霖不想理他了。

　　不等张传佳的回复，他将手机猛地反扣在桌面上。

　　一声闷响，坐在对面的陈侑寒眼神示意向霖怎么了。

　　向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但向霖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朋友已经在臆想和他吃饭的是个超级美女了，所以他只能用无辜的眼神回视陈侑寒。

　　而陈侑寒竟然也不移开目光，看他的眼神里渐渐蔓延出淡淡的笑意。

　　向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要玩干瞪眼游戏吗。这回他的眼神里是真实的浮现出一些茫然了。

　　就在两人沉浸式对视时，馄饨的到来打破了僵局。飘着黄油和小葱的鸡汤，看着十分有食欲。

　　向霖吃东西都是小口小口，几乎不会发出声音。陈侑寒的餐桌礼仪也十分良好，因此两人都是安静的埋头吃馄饨。

　　窗外的路灯早在他们出门时就亮起，耳边是来往车辆的呼啸声和偶尔的喇叭鸣笛声，窗外和店里都不停有走动着的人，他们或大声交流，或小声谈笑。

　　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这张馄饨桌，有的只是两个专心享用晚餐的人。他们各自用餐，没有言语交流，也没有眼神交流，却神奇般的并不尴尬。

　　向霖吃的是小份，先陈侑寒吃完。他擦了擦嘴，偷偷望向对面吃到尾声的男人。栗色的发旋对着向霖，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店里的搪瓷勺。

　　向霖不禁在心里疑惑，怎么这个勺子到了陈侑寒的手里显得那么娇小了。

　　向霖一向认为吃饭是一件私密的事情，他从未想过，今天刚认识的人，他们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却就这么在一张并不宽大的桌子上，分享了各自的晚餐时光。

　　向霖感到有些新奇，因为这个人，也因为这件插曲。

　　陈侑寒感受到向霖的注视，他也用餐完毕，挺直身背，不等向霖移开目光，道：“很好吃，谢谢你带我来。”

　　有股热意从向霖的腰背在往脖后延伸。

　　“唔，没事。”回答的声音不大，向霖不再看他，匆匆站起身，示意可以离开了。

　　店外的空气十分清爽，夜风袭来，吹走了向霖刚才的燥热。向霖径直地要往小区方向走，正迈出一个步子，右手臂忽然被禁锢住，禁锢他的力量带得向霖不仅没往前走，还向后踉跄了一下。

　　手臂上的力量瞬间又消失了，向霖回头。

　　陈侑寒抱歉的抬起双手，手面对着向霖，很像投降：“抱歉，我力气太大了。”

　　“我是想说，我还要再去一趟附近的超市，你先回去。”陈侑寒面上带了无奈的笑，“你直接就往前走了，我就拉了你一下。”

　　“是不是拉疼你了，真抱歉。”陈侑寒再一次道歉。

　　“啊，没事，我不疼。”向霖真的觉得没事，他只是因为惯性，并没有被伤到。不过，陈侑寒的力气确实好大。

　　“那你先去吧，我回家啦。”向霖仰头看他，薄唇微抿着笑，乖乖的向陈侑寒摆了两下手。

　　或许是因为刚才一起吃了饭，向霖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拘谨，他不禁露出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

　　街边暖融融的路灯光照在向霖的脸上，陈侑寒觉得他可以看见向霖脸颊边的细小绒毛。

　　向霖生了一双凤眼，却不过分狭长，不说话时显得清冷。而此刻，他对着自己挥手道别，陈侑寒心口微陷。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点了点头，又摆着手对向霖说：“再见。”陈侑寒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变得特别温柔。

　　向霖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在他回到家关上家门后，他只知道，他们必须再见。

　　因为回到家的向霖突然想起，他没有转陈侑寒今晚的馄饨钱。

　　他向霖从不吃白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