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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右廷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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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二十三年的初冬的一个寻常夜里,长公主洛临序在一片喧嚣中,合上床榻上皇帝的眼。她抽出一旁的长剑走出门外,台阶上是蜿蜒的暗红,台阶下是一身戎装的太子。
洛临序看着自己唯一的亲弟弟,只觉得心口闷痛,竟有些说不出话,即使是此刻,只要他唤一声阿姐,她便会立刻收手。
太子利落搭箭对准她,眼里的恨意不加掩饰,开口更让人心寒:“我早就该杀了你了,我的好姐姐。”话落箭出,没有丝毫犹豫。
大理寺卿陆煜为她挡下这一箭,未伤到要害,正欲起身时,太子一箭直进心口。洛临序不可置信的看向太子,她记忆中懂事乖巧的弟弟,如今竟如地狱的恶鬼:“陆寺卿何其无辜?”
太子笑意微寒,语带嘲讽道:“这世道,没有人无辜,拦我者都该死。”说着他再次搭箭,远处飞来一杆长枪,刺中他的腿,让他跪了下去。
暗处无数暗箭对准他,洛临序不知怎么了,走下台阶站在太子面前问道:“你恨我吗?”
太子笑了起来,忍着疼也捡起箭矢刺向她,洛临序快退一步躲开,将剑架在太子颈处,眼里含了泪:“我是你阿姐啊……”
太子轻嗤一声:“阿姐?早就不是了。”他抬眼看向洛临序,眼中满是猩红与恨意,“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记得是你亲手杀了我!”说罢,朝剑上划去,血顺着剑刃滴落,他最后一口气都在控诉着怨恨,“你为什么……不帮我?”
洛临序一时忘了反应,呆呆的站着,看着太子倒下忙扔了手里的剑将他抱在怀里,慌乱地去捂他的伤口:“阿姐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愿帮你……”她想不明白,或许只是不愿相信,她以为的袒护,最后成了困死太子的牢笼。
洛临序成为新的君主,改年号文定,宫人的手脚麻利,次日清晨宫内便恢复了以往模样,仿佛昨夜的杀戮只是一场噩梦。
陆栩跟着宫人于神武门下车,正遇散朝,各色官服的朝臣陆续离宫。她放缓了步子,抬头时与一人遥遥相望,微微颔首后相错离去。
宫人叮嘱她在陛下面前需恭顺些,她听后进了屋便一直低着头,不知宫里用的什么香,让人闻了心安。
声音自前传来:“你家中只剩你一人了?”
陆栩应是后依旧低着头。
洛临序放下手中纸卷,起身步至她面前道:“起来吧,不必如此拘束。”
陆栩抬头看去,面前之人着一件浅黄色衣裙,金丝描画于上更添华贵,发间金饰虽奢华却压不住她那过分艳丽的容貌。洛临序浅笑着,眼中是审视的冷。
“谢陛下圣恩。”陆栩起身后恭顺一礼,站立在一旁候着。
洛临序回身坐下道:“你父亲救驾有功,你可以求个赏赐。”
陆栩再一次跪下,背却挺得直:“民女想要担任大理寺评事一职。”
洛临序听后来了兴致:“为何?”
“民女自幼随父常在大理寺中,国之律法熟记于心,对断狱之事也了解颇多,定能胜任。”评事为从八品下的小官,若她是男子,求个寺正之位都不为过,偏她是女子,哪怕是求评事也恐难如愿。
洛临序半晌无言,她心中也忐忑。
洛临序缓缓开口:“这理由可不够。”
陆栩闻此也知是有希望,忙说道:“民女父母早逝,故此需有所依仗,见陛下便知,女子无需依仗任何人,自身也可以立于天地。”说到这里,她神情也有了期往,“若我能做成这第一人,做一位好官,万千女子便能多一条道路,世间男子也该为此自省。”
洛临序心中欣赏,面上仍是无感:“朕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三年内,民女会凭自身升至四品少卿,如若不能,愿以死谢罪。”
这话任谁听了都不会信,更何况陆栩在外人眼中是深闺中的女子,更不可能办到。
洛临序俯身看她:“你知道朕想听的是什么。”
陆栩看向那双眼睛,察觉到细微的暖意,胆子也大了些:“陛下需要女官,民女之愿也只能倚靠陛下。”
洛临序轻笑出声:“你爹把你教的很好,是个聪明的。”
陆栩点头后也不敢多言。
同年,陆栩担任大理寺评事,比案件先来的是人们的非议:
“这陆家女一出生就克死了亲娘,现在连亲爹也克死了!”
“亲爹尸骨未寒,她便急着拿功绩为自己换官位了!”
“听说只换了个从八品下的评事当,她要是去换个郡主封号,能嫁的门第便更好。”
“现在这样,柳家估计看不上她了吧?”
“估计是嫁不进柳家了。”
陆栩听了也未有回应,只是跪在父母灵位前说近来日子还不错,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忙站起背过身去,抬头时看到了一脸担忧的柳初诃。
他如往常般守礼又端庄,只是站在那里,便能引人多看几眼,浅色衣裳向来素净,他行事规矩,不染一尘。柳初诃又是今年的探花郎,任刑部侍郎,母亲是先帝胞妹永康郡主,父亲是圣上太傅,家世才学相貌样样出众。
她迎上去问道:“今日来是有何事?”
柳初诃将带来的糕点递给她:“柳家的意思是,此事随你。”他想起外界的言论后又说道:“我永远是你的表兄,你嫁与不嫁,嫁与谁,都该是你自己决定。”
柳家族亲是出名的严厉,自小她与柳初诃没少受罚,柳家随她意属实不可能,她看着柳初诃也有了答案:“你去求的长辈们?”
柳初诃不愿多说怕她过分在意,只道:“算不上求,长辈们许是豁达了些,简单说说便都不在意了。”
柳初诃懂她,那日宫道上的一眼他便知晓陆栩要为自己求个官职,一旦求到了,两人的婚事便只是饭后闲谈罢了。他认定陆栩即使做了官,身边也只有自己一位亲近之人,她不愿嫁便安稳做官,能以表哥身份相伴一生倒也算的上一种圆满。
柳初诃见她脸上有未干的泪,抬手想为她拭去,犹豫一瞬还是收回来掏了帕子给她:“今后,万事小心,我...我与柳家,一直都在。”
“你帮我带话回去,任何时候都不要为我出面。”陆栩不想自己的事情连累整个柳家。
“好。”
见他答应,陆栩又对他说道:“你也不可以。”她同样了解柳初诃,若是自己有事,他定会维护,可他也有自己的仕途要走。
她在意柳初诃,也害怕他被自己连累。
柳初诃想要劝她几句,心知她是个倔性子,将要说的话收了回去,叮嘱她注意身体,又关心了旁的才走。
陆栩见他离开,视线落在他带来的点心上。陆栩不喜甜食,幼时吃一块都腻的难受,柳初诃送来的桃花酥是他一家家试出来的,细致而不甜腻,装是随手买的,送了一年又一年。
大理寺任职后,陆栩不肯有片刻的停歇,三年内的每一次考课都令人赞赏。升为少卿那日她生了病,大夫说是积劳太重,她喝了药也只歇了半天。难得上些脂粉还是为了盖住苍白的面容。
她一身绯色官服站在百官之列,只是站在那里就遭人议论,污垢她手段腌臜,背后委身于他人。她本是不愿计较的,这些言论她听的多,总有人要说,捂住一个人的嘴就会从另一人的嘴里说出来。说的人多了便是大事,陆栩自认为无罪,让对方有证据便去告。
不曾想这让人有了新的由头,扬言大理寺官官相护,她在大殿上失了态,出言怒斥对方。事情难收场,吏部尚书提议设立右廷尉,承接大理寺的一些职务,一来大理寺的事务也能轻简些,二来也能防止大理寺内部包庇。
陆栩才明白,这是利用自己的名誉为诱,待她失态后将事情引到大理寺,实际上是要分散大理寺职权。
洛临序自然也清楚,正巧她也有自己的打算,故作苦恼道:“设立右廷尉也不是小事,大理寺这些年也没出什么问题。”
吏部尚书一副义正言辞模样:“先前许是有些人还未站稳脚,况且陛下设立右廷尉也不过是多一份心安罢了。”说着他看了一眼陆栩,“有些事,陛下您不得不防。”
陆栩胸闷,不去看他,没理由也没力气反驳。
洛临序手指轻敲龙椅,思索后道:“设立右廷尉后,选拔官员费时又费力,新任官员朕又不知底细,倒不如就按现在这般继续。”
吏部尚书急得跪了下来:“陛下您要为了江山社稷考虑,朝堂不稳民心也会动荡,臣惶恐,还请陛下三思。”
这种借百姓社稷暗暗胁迫的话洛临序早就听倦了,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朕安排些人去右廷尉任职罢。”
又有大臣说道:“陛下,选拔官员有必走的流程。”
洛临序也知晓,这不过想安插他们自己的眼线,假意回想片刻说道:“朕记着北疆有几位武官要回来了,当下也没仗打,就直接安排进右廷尉,以免还要费时去选新官员。”
陆栩病后身体本就没恢复,方才又被气的不轻,强撑到现在更是扛不住。吏部尚书正欲开口再劝谏几句,陆栩直直的倒了下去。
洛临序以为是她特意所为,借此结束了早朝,待太医看过后才知她是身体亏损的厉害。她让宫人熬了些补汤,等陆栩醒来叫人喂了。
“陆少卿有些太过拼命了吧?”洛临序见她面色正常,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发现是用的脂粉,“嫌自己命太长?”
“臣不敢。”陆栩挂心右廷尉的事,又怕她责怪,想要起身下床回大理寺处理公务。
洛临序见此将她按了回去:“这几日留在宫中陪朕,大理寺少了你又不会散。”
“陛下...右廷尉一事并非臣所能料到...”她心中还是愧疚,若她不逞口舌之快便不会又这些事。
洛临序倒是不在意:“无妨,这种事情常有,你见得多后自然能避开些。”想到什么又说道:“你行事需万分小心,若再让人抓住什么朕也不能多次相护。”
陆栩应是:“臣定当注意。”
陆栩离宫那日的风有些大,她抬头看了看天,风疾时的天更清,她明白自己要走的路,坚定过后继续向外走去。
神武门外停下两匹马,有一人远远瞧见她,看了许久,见她走了才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