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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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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侍卫闻声将余熙扣住,押着她跪在老皇帝座前。
家人成制肘,刘喜定会反目无情,余熙虽早已预料,却也不想他竟会如此果决地将她出卖了。
她朝老皇帝稳稳地磕了个头。
老皇帝神色微有倦意,手轻扬,对身后侍卫道:“即刻杖杀。”
殿中一片哗然。两名侍卫刚要动手将余熙拖起,太子尚说却开了口:
“父皇且慢,今日乃是您的寿辰……”
他话未道尽,便见老皇帝眉头微皱。
侍卫顿住了动作,尚潜令借机上前,忙附和道:“父皇说的是,然今日为您大寿,恐见血不祥。儿臣恳请将此罪人交由儿臣发落,断不扰父皇之兴。”
“胡闹!”老皇帝厉声呵斥:“令儿,你一向明理,今日怎也糊涂至此?”他指着侍卫,“你们速将她拖出去,立斩!”
“父皇!万万不可!”尚说尚潜令同时跪地。
“陛下!实非如此,奴婢是被冤枉的,奴婢斗胆恳求陛下能一听奴婢之辞。”
余熙磕头,跪地不起。
她只觉四肢的血烧着,炙热一波波涌向心头,要将她的胸膛一并焚尽。
“奴婢斗胆,恳请陛下,容奴婢申冤。”
她再次重重叩下头去,额前已隐隐渗出血迹。
只要给她机会开口,她昨日有意留在枯树旁的两道弯竖便能救她一命。
松坚固本。
殿内鸦雀无声,群臣皆目不转睛地盯着余熙。
咒骂万岁已是谋逆大罪,当即诛杀,而还敢于殿前叫冤,这姑娘是有多恨自己的九族。
出乎众人意料,老皇帝竟然恩准了:“你说吧,事已至此,朕也想听听你能辩出个什么花样来。”
余熙心头一松,低声谢恩道:“谢陛下宽允。劳烦公公将那画卷交予奴婢。”
殿前太监拾起地上那卷祸根,双手呈递给余熙。
她接过画卷,将其徐徐展示于皇帝眼前。
“陛下请看此处。”余熙指向画中枯树两旁蜿蜒扭曲的竖线。
皇帝点头:“朕瞧见了。”
余熙又接着道:“此处竖线并非狂风肆虐,而是此树之树根,奴婢笔拙画艺不精,将树根画得像极了狂风,原本的树冠也误画作了乌云。”
皇帝闻言,复又细细端详那画卷上的“风”与“云”,果真与其他画作不同,若再细看,拼凑起来与其说是风云枯树,更像是一棵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古树。
“话虽如此,可你为何又要画一株枝干如此硕大的老树以作寿画?”他问。
余熙见皇帝态度有所好转,心底暗自一笑,接着道:“陛下,奴婢所作的并非寻常老树,奴婢所作的是轩辕柏。”
听此一言,跪在地上的尚说抬起了头。
老皇帝似乎是觉得余熙的这番说辞实在有趣,他接着问:“轩辕柏?那是何物?”
“回陛下,轩辕柏乃上古时代黄帝轩辕所亲手植栽,历经千载,堪称长寿之树。”余熙从容答道,“其根稳如磐石,任凭风雨侵袭亦难撼其分毫。正如陛下之于社稷,恰如定海神针镇守东海,万古不衰,松坚固本,福泽绵延。”
她答得极为巧妙,虽在外人看来有几分巧舌如簧之嫌,然对体弱多病的老皇帝而言,却是极为中听。
老皇帝大笑着站起身来:“妙,妙。松坚固本,实在是妙。”
余熙低首行礼:“谢陛下。”
老皇帝摆手道:“免礼,今日既是朕的寿诞,杀戮确为不吉。太子虽因疏忽出了些纰漏,但毕竟也是一片赤诚心意。此事到此为止,相关之人皆赦免无罪。”话音落下,他意味深长地望了尚潜令一眼。
尚潜令接着眼神,连忙叩首:“父皇圣明!”
座下群臣跟着齐声恭敬道:“陛下圣明。”
.....
回了东宫,余熙便成了宫女中的大红人。
此后每日在花园里做着和昔日无异的花事时,总会感知到周周遭投来的目光与窃窃私语。
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她一向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伴为伍,旁人的言语如何,她素来不放在心上。唯有一事,却令她日夜忧心,无法平静。
那便是尚说迟迟不对她下手。
寿诞上尚说因被换画被皇帝当众羞辱,如今万岁爷虽已不再追究此事,却不意味太子爷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听闻刘喜宴后便销声匿迹了,想必是被尚说秘密处死了。
为何尚说却还允准她继续在东宫中安然无恙地做着花事。
世事变化无常,如今她居然在害怕她的灭门仇人,那个她恨不得扒皮抽筋的太子殿下会拿她试问。
何等荒唐。
一日,两日,三日。数日过去了,尚说对她仍无任何举动。
余熙的心愈发焦灼不安,仿若头悬仅靠蛛丝维系着的利刃,摇摇欲坠却又不知何时才会落下,只能一直等下去。
她心神恍惚,做事也愈加力不从心,几次都被枝藤上的尖刺刮烂了皮肤,花圃草木也因心不在焉被打理得不忍直视。东宫的两位内侍虽再不会对她加以责备,然她心中却也过意不去。
这样日日煎熬的日子,却偏偏又怎么都望不到头。
终于,在一日午后,余熙正打水欲浇灌花圃时,见着了立于园中等候已久的太子亲卫。
“是要来杀我了吗?”余熙内心此刻却平静了下来。
亲卫未答,只简短道:“余姑娘,殿下有请。”
深秋已至,风萧瑟,寒意透骨。余熙一路行去,手指在寒风中冻得僵硬,下意识地轻轻搓揉着干燥的双手。
她袖间藏着一根打磨尖利的银簪,摸着冰凉的银簪,她心头愈发清明。
横竖都是死,不如就此与其同归于尽。
亲卫站在书房门前,禀报道:“殿下,人来了。”
“让她进来。”殿门开了。
余熙悄悄将簪子攥在手心,迈步走进殿内。
书房中烟雾袅袅,依旧烧着那炉带着微苦气息的香。尚说如常伏案书写,眼神专注在手下的纸卷上,见余熙入殿也不停笔。
“奴婢见过殿下。”余熙行礼。
“免了。”尚说头也不抬,提笔轻蘸砚中朱红墨汁。
“殿下今日唤奴婢前来,是有何贵干?”余熙问。
尚说案牍上铺着的是他还未作完的画,画着一个提着灯笼披着红袄的女儿。
“孤今日找你,是有事相求。”他淡然开口,目光仍未从画上移开,“你作画之技,精妙绝伦,孤甚为佩服。”他不急不缓地提笔,将那红墨轻轻点染在画中女儿的唇上。
尚说果然还是要杀了她。
她攥紧手里的簪子,那便玉石俱焚。
“殿下谬赞。”余熙抬眸,见尚说仍醉心于作画。悄悄近身寻找下手时机。
他每多活一刻,对余熙而言都是极致的屈辱与折磨。
“你家中可还有善于作画的兄弟姊妹?”尚说问。
“有。”余熙心中愤恨不已,“阿姐聪颖,所作之画惟妙惟肖。”
想起阿姐,一抹痛楚涌上心头。阿姐那双曾画得山川草木宛若生动的巧手,在死前活生生被箭刺穿。
“你的画技,便是从你阿姐那里学得?”尚说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抬头看着离他越来越近的余熙。
银簪在她手中攥得太紧,尖端刺入掌心,带来丝丝痛感。
余熙心中仅剩一个念头,杀了他。
“奴婢的画技并非阿姐所授,奴婢与阿姐自幼相伴长大,同拜师于名家之下。”余熙面不改色地答道。
“看来是家道中落?”尚说低垂着头,继续在画纸上细描着那幅美人图。
“是。”余熙死死盯着尚说的侧颈,“被歹人所害。”
殿外寒鸦数声哀鸣,秋意冷冽。
余熙手中的银簪,扎向了尚说的脖颈。
她等了多久,多少次梦中反复重现亲族死前时的哀嚎与哭喊。
心中最痛之处,眼前最恨之人。
几滴鲜血沿着尚说的掌心滑落,他的掌心几乎快被银簪扎穿。
银簪虽锐,却被尚说用手掌挡住了
余熙失手了。
纵然心怀仇恨,即使是面对曾灭族的仇人,她竟还是不能做到害人性命。她片刻的仁慈让他捡回了条命。
殿外的亲卫隐隐听到殿内的动静,低声询问道:“殿下,可发生何事?”
余熙以为尚说必会召人入内,趁势狠踹了他一脚,从他手里夺出簪子,再次狠狠向他的面门刺去
尚说侧身闪避,银簪刺入木桌,深深扎进,簪尾犹在颤动。
动静之大,殿外亲卫再次急切问道:“殿下,可有变故?”
余熙知事态紧迫,也不去拔陷在木桌里的簪子,她迅速抽出自己发间的木簪,又要朝尚说扎去。
“无事。”尚说朝门外道,“孤不慎打翻了笔砚,勿扰。违者,斩。”
余熙继而迅猛出手,尚说又偏身躲过,趁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牢牢钳制住她:
“冷静。”
他掌心被刺中的地方还在往外冒着血。
余熙挣扎不止,手中纵有木簪也无力再刺。
“我不会杀你,你不必这样。”他吃痛,额上渗出层薄薄的冷汗。
余熙的手僵在半空,不明白他所言何意。
“刘喜虽死,东宫之中还有别的细作。”
“你说什么?”余熙怔住,手上的力道不由松了几分。
“信我。我不杀你。”尚说放开余熙的手,“我查过刘喜,你并不知情,那幅画你也是被蒙骗所作。”
他接着道:
“我欣赏你的才华。你一身技艺,难道甘心一辈子屈居为一名宫女?”
余熙抬眸又去瞧那张面目可憎的俊俏脸。
那双不显山水的双眸间,竟还能品出几分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