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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chapter20 事发 ...

  •   ?酒吧里。

      “对三对三。”数字小也不妨碍大学生丢下两张牌的潇洒姿态。

      我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两张五和一张六,底气不太足,“对……对五。”

      “对尖儿!”汪永廷的表情咬牙切齿,仿佛每根头发丝都在用力,“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

      大学生遗憾地摇头,不要。我松下一口气,心里祈祷永廷快出一张小的单牌,要多小有多小的那种,让我把这张累赘的六出掉,我俩就能把大学生那臭地主斗倒了。然而汪永廷真他妈一个猪队友啊,出完两个尖后,手里还剩四张牌,我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出一张极小的单牌,结果他居然又出一对四,我当时就宕机了,那可是比六小的四啊!但已经没救了,大学生立刻压下来一对k,听永廷闷闷地说靠啊要不起,我手里捏着那张六真是欲哭无泪,最后大学生得意洋洋地扔出三带二获胜,还趾高气扬地说,在他统治下农民永世不得翻身。

      扑克牌胡乱交叠着散在吧台上,大学生气焰嚣张地用手一指,红哥,输了的洗牌!我腾的一声站起来,为什么我洗?汪永廷不是也输了?我转头瞪汪永廷,你洗!永廷还没说话,大学生忙摆手,哎这哪行,这可是你不对了,人家汪大哥好歹是来消费的客人,顺便陪玩打两局牌嘛,怎么可以叫他洗。我嘲弄道,你也知道他是客人啊?那你应该一开始就让他赢的。大学生换了一只手继续摆,义正言辞地说,那不行,咱们讲诚信打牌嗷。好了,哥你快洗牌,洗完了我们再来一把。

      我只好重新坐回去,双手拢过那一摞散牌整理起来。吧台面不算宽,整着整着没抓稳,牌往地上飘了两张,我只好跳下座位弯腰去够脚边的牌,起身的时候没注意,脑袋磕在吧台前凸出的边沿,疼得我好像头骨都要震碎,碎片即将在头皮上划开个口子,骨屑再从里面沙沙地掉出去。直起身后的头晕眼花混着突然过载的情绪冲击上来,我开始忿忿地找汪永廷算账,你他妈先出那对四干屁?你压我干什么啊?汪永廷,你他妈是不是忘本了?你是农民啊,你跟我站一线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了?打斗地主怎么还有内丨奸的?

      别激动别激动,牌又要飞了。大学生提醒我,假惺惺地帮我把马上要掉下去的牌往吧台中间推推,红哥你这就不对了,谁叫你没有对子,你自己的错就别甩锅。我难以置信地说,我没对子那不是得怪手气么,怎么成我的错了?永廷忍不住按按我的肩膀,哥们儿我不日这意思啊,咱指这情况呢,其实是在你丢内个对儿之前一回合你可就下错了,整得后来我实在没东西出了才出这样儿的,让涛儿逮着机会用对子把咱牌都逼出去了。而且你看我这剩的俩四俩八,我哪知道你最后那张是个六啊,我要知道我早拆了四好嘛!好了好了别轴着张脸皮了,我帮你一起洗行不?

      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我也猜到我现在的脸色大概阴沉沉的,满是乌云笼罩的雨水气。我不是生气,而是有点郁闷——我打牌技术有这么烂么?刚刚和铜姐小零组了一局,我和小零当农民,小零艰难地出完时我手上的牌几乎还是全的,根本没打出去两张。铜姐明明是输家,但还是拍了拍小零的后背,好像在安慰他孤身一人能拖一个我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真的打错了?我黯然神伤地洗着牌,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耳旁。我不甘心地回头用试探的眼神询问后面看热闹的一群人,试图从他们那里得到一点支持。

      支持个屁,用后脑勺看都看得出来压根没人站我。我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老胡那张冰山般的臭脸,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看我一眼。我大着胆子问他,哎,真的是我打错了吗?老胡抱着手臂,又扫了我一眼,不屑地笑一声,你说呢。我瞬间无助起来,又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一眼看到小零那种柔媚的脸。这家伙比较好欺负,我就定定地瞪他,眼里的威胁不言而喻,喂,程誉凌,你给老子说实话,我刚刚真的拖你后腿了?他愣住了,神色复杂地看看我,又看看老胡,开始结结巴巴和稀泥,嗯……其实你打得也对,瀚涛打得也对,只是、只是你比他对得少一点……

      铜姐看不下去了,狠狠戳了一下我的脑门,接过他的话插嘴道,你怎么没一点自知之明?谁叫你太早把炸弹扔了,真的是,天天混这种场所的人,打麻将不会打,猜拳也不会猜,难得会打牌,竟然打得这么烂?我辩解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会这些?我都多久没见过玩这些的了,你这是代沟!我以前在酒吧唱歌的时候台下人玩得都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桌游之类的,谁去研究怎么打牌啊。

      我一激动,袖子黏起了两张牌又掉下去,而且掉到了吧台里面,这下我再怎么够也够不到了。我只好对缩在吧台里一声不吭旁观的江岩书“诶诶”两声,示意他帮个忙。他不情不愿地弯下腰捡回来,放入那一摊杂乱的牌里时,突然犹豫了一会儿,略过我向他伸出的手,在牌里面仔细翻找起来。他沉默地凑出四张牌,摊开左上角一排花色递给我。我定睛一看——是不知道第几回合时我下错的牌,就是那只海面上的蝴蝶、那个让我们农民命运急转直下的炸弹。江岩书干瘦的手一点牌面,我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就连这小子也无声指责我炸得不是时候。

      “去你妈的……”我真是怒极反笑,狠狠锤了永廷宽厚的肩膀一拳,索性无理取闹地推脱责任,“不是,汪永廷,别跟我扯别的,你就说你为什么不敢把对四拆了!你就不能赌一把?你信不过我?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永廷半无辜半无奈,“嘿,你自己没有成对儿的吧你还怪上我了啊?不带这样儿的啊焕扬,”他扬扬手里插得没有一点整齐可言的牌,“都帮你洗了就憋闹咯。”

      “诶。”他突然停滞了一下,紧接着睁大眼睛看向我,“等会儿,这个说到对儿的事情是吧,你你你内个,你俩,你和熙玥的事儿,你抽空去见她没到底?怎么你俩都没跟我说这个,是见过了不想让我知道呢,还是根本没见过?”

      永廷这什么破联想力太可怕了,我忽然悔不当初,为何非要据理力争“拆对子”的事情,现在遭报应引火烧身了吧。“没空。没空。”我迅速低下头卡牌,努力把上面那半插进下一半里,硬着头皮回答,“老子休假呢。白天要,要睡觉,她不是说要学习什么英语还是什么的嘛,我估计她也没空。然后我晚上不是还要干活么,忙得很啊,没空没空。”

      幸好我说谎的本领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做这行久了,编假话的能力不可能低下,所以我说得无比自然无比丝滑。骗人的第一要义是骗自己,把自己骗到了再去骗别人,那就几乎不算说谎了,只是把错误的内容自信地说出来,让我确信我一定是对的。先自欺再欺人,负负得正,欺欺得诚,假话也成真。这招很实用,就比如现在——我说“休假”,没错吧,老胡的确放我一个月假来着;我说她忙,没错吧,人家马上要出国了,肯定要赶紧准备准备、适应适应;我晚上要干活,没错吧,我这不是有排班的时候都来做招待么。还有私自去金主的房子里干活,虽然我不敢说出来,但也能包含在“干活”的范围里,滴水不漏,可严谨了,这都没问题吧。所以我是很忙啊,哪有空联系熙玥,况且我也怕她没空搭理我,干脆拖延一个月,等她差不多要走的时候再说吧。

      一个月。我暗下决心,等这个月结束,等不用再去瞒着所有人“干私活”了,我就真的不拖延了。我保证。

      如今已是八月末,我手机上还清清楚楚地记着,姓安的和我签的服务是从二零一九年八月四日开始的。现在马上要进入九月份,说来也奇怪,不过是从四日开始数的三十天,明明每个月同样是三十天左右,明明每天都是24小时,可一旦迈过月份之间的沟到了下一月,时间总会像拧开一半的水龙头突然拧到最大,那零头的四天仿佛从涓涓细流猛地变成粗大水柱,赶路投胎似的急速流走,甚至可能不等我反应过来,一眨眼就到九月五号了。等我站在那一天里努力回望这个月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或许我只会剩余一片茫然,过往的所有都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那样囫囵到食不知味。

      人世间没有公平可言,连时间也不例外,每个人所拥有的时间有多有少,有长有短。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时间其实也是公平的,没有谁的快一些、谁的慢一些,因此,既然我觉得它流逝得过快、流走得不知不觉,那么姓安的肯定也有相同的感觉。我觉得作为一个合格——甚至是业绩优秀的被包丨养的鸭,在合同有效期间我也该将心比心地为包丨养我的金主多作考虑,为他着想,所以我认为我理应做到一有时间就和姓安的待在一起,毕竟收了人家大几万元,而我到现在几乎毫发无损,还是让姓安的回点本吧,不然我都有些良心不安了。

      永廷奇道,有这么忙呢吗,我以为你说休假就清闲了,咋的还越来越没空了?老胡也皱了皱眉,一把抽走我手里那叠牌,在我旁边坐下来,声线压得低沉,语气近乎逼问,焕扬,你说实话。

      “你说实话。”老胡的眼尾有些下垂,看上去总是耷拉着的样子,但他微低头抬眼皮盯着人的时候,却有一种超常的锐利。此刻他就这样锐利地盯着我,我抑制不住地浑身一颤,从腿麻到腰,几乎要坐不住。

      “你说实话。”老胡说,“到底是接的哪个人?”

      我清晰地感觉到我颈后的汗毛全竖了起来,尽量压住手的颤抖,想从老胡手里拿回牌,“什么什么人,哪个人啊。”

      “让你要休假的那个。”老胡也没躲,只是目光死死黏在我脸上,“是谁?”

      我手心已经出了汗,扣住牌的时候竟然手滑了,扑克牌又掉下来两张,“没有啊,真的没有。”

      我手忙脚乱趴下去再捡,暗暗感慨今天为了这副牌真是腰都要折断了,又听老胡补上一句,“你直接说出来告诉我,让你接受不了的是哪个。我安排别的人替上。你现在要是不说,以后人家再点你,我没办法换。”

      我松了一口气,胡屹这个死疯子虽然老道精明,但目前的情况看来,好像仍然只是怀疑我被谁玩得太狠而罕见地害怕了,暂且还没怀疑别的。可这口气没松完,我忽然又紧张起来——因为我发现我没有一个答案可说。不存在这个让我“害怕”的人。我只好闪烁其词,“没事,放心,我这边没问题。有让我受不了的我保证告诉你好吧,我真的就是累了,调整一下状态。”我忽然想起了某人的状态,决定活学活用一下,“总得劳逸结合嘛,要是太过于严格,就知道一味压榨人的话,又不休息又不发泄,迟早把人憋死的好不好。我就休息休息而已。”

      老胡闻言微微眯起眼,“我压榨你了?你想发泄什么?”

      尴尬了,言多必失。“没有没有。”我赶忙否认,“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我意思是说……都怪我,我承认我对自己太狠了好吧,是我自己压榨自己了,所以我给自己放个假。”

      老胡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沉着脸没说话。我赶紧转头招呼看热闹的那几个,来来来下一局谁打?怎么都不打?都嫌弃我不跟我玩是不是?喂,一个个看不起我啊?永廷连忙站出来,哄小孩似的说,玩玩玩呢,我跟你打噢,来来来快再来一个谁呗。不过我说个大实话啊焕扬你别生气,你这牌技真的要好好儿练练,你平时有没有啥客人特爱玩儿牌的?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儿那村里的内些个大爷大娘,我了个的,有牌瘾的一打起来都不要老命了的玩儿……哎对对,你不是想休息吗,我教你啊,你要碰到这种,你就拿打牌这事儿拖住对方,这一夜不就混过去了嘛,你就不会搁那儿挨揍了也不用伤身体,不容易搞得一块儿青一块儿紫的,赚飞了你想想是不?

      谁会花了钱来女票还只顾着打牌的,天真。我还没奚落永廷的想当然,老胡突然开了口,“焕扬。”他挤到永廷与我之间,“那个男的最近怎么都不来了?”

      问我干什么,问他领导去。他老说代码没写几行就要被抓去开会写报告,写那么多有个屁用,全是表面工作,干真活的时间压缩再压缩,活做不完还想下班?想得美。我边抓牌边脱口而出,“他?连每周六的大早上还要线上开会,平时就更别说了,哪有空来。部门里忙都忙死了。”

      场面突然诡异地安静下来。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回答。永廷还在不解地问,哪个啊?哪个男的啊?小零小声提醒了句什么,他才恍然大悟,哦哦让焕扬赚飞的那个社畜啊,我都没反应过来,你们咋这么厉害的,联想力太强了。焕扬真牛逼啊。永廷还兴冲冲地朝我竖大拇指,都打入内部了哈,了解透透的!

      我冷汗涔涔地冒了一后背,有点欲盖弥彰地加了一个字,“……了吧。”

      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因为很忙才不来的。毕竟他不是一个经常混在酒吧里的人,说不定是来腻了,感到乏味了呢。有段时间他常常来,或许只是为了跟我赌气,因为他曾经被我惹怒过一次——虽然我至今不明白到底哪句话冒犯他了,总之那天他很凶地让我不要对他指手画脚,他想来就来,不允许我阻拦他。我想,他那之后常常来找我,大概是为了报复我,故意多来几次以证明我没权力拒绝他,但后来估计体会到确实来来回回的不方便,又不喜欢这类场所,来了就开包间工作,在工作累了要休息的间隙里跟我聊几句天,很不值得,所以他后来慢慢就不来了。综合因素太复杂,我不愿细想,简单归咎于他工作忙碌也就够了。

      ……够了吧。我忽然感到一阵迷惘。是这样吗?

      大学生倒是没听出我语气里的遮遮掩掩,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那个男的啊?对哦,我其实早就想说了,戴黑色眼镜天天背个看上去超重的电脑包的那个,之前还隔三差五来这里订包间来着,好像就半个月前的事情吧?我记得每次来要找红哥的时候,随便抓个服务员问一下,都说你在他包间里待着,我记得当时问小陈,小陈边扫地边开玩笑说,红哥找到了一个摸鱼的好地方啊,他都羡慕死了。”

      在他绘声绘色讲如何羡慕我的时候,我迅速瞟了老胡一眼——老胡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虎视眈眈似的看着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大学生夸张的表达。

      “……真的,那个人也挺好玩的,小陈说,他每次等那个安什么的走了之后打扫卫生,地板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饮料酒水翻倒后黏黏糊糊的东西,垃圾桶里没套子,也没有包着小蝌蚪的纸张,神仙客人啊!他说桶里面只有一堆花生壳,堆得跟山一样,啧啧,太艺术了。地板干净,桌子也干净,好像啥都没碰过一样——哦,就是装花生那个盘子基本上见底了。小陈还说呢,他都怀疑这男的是不是抢不到什么咖啡店啊图书馆的位置安静工作,才来我们这儿的吧?要酒有酒要咖啡有咖啡,还有免费瓜子花生免费WiFi,另辟蹊径的工作圣地啊。”大学生一讲就停不下来,还手舞足蹈的,“啧,明明找了我们头牌受虐狂红哥,居然真的在包间里只是聊天嗑花生,我天,他图啥啊,他要是找我就好了,这泼天的赚钱运气啊。”

      小零捂着嘴笑,“谁叫你当时忙得很呢。你自己说的呀,忙着期末考这科那科的,要是当时是你跟我打了赌,这钱可就是你的了。”

      铜姐嗯哼一声,故作高深地泼了盆冷水,“人生没有如果。”

      “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复习,背了也不会写啊。”大学生哀嚎,“算了算了,不属于我的我也认了,咱没缘分。哎对了,红哥,”他立刻收了浮夸的表情,戳戳我的胳膊,“你咋后来都不说起他了咧,你俩可是我的八卦乐子重要素材,他后来揍你没?还是就完全放弃了?”

      我听完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调侃,只觉得越来越慌乱。他妈的,没事提起他干什么,现在对我来说,姓安的在老胡面前已经成为一个敏感话题了。之前姓安的天天来酒吧找我的那段时间,老胡每次看到我进出包间时,我都会隐隐忐忑不安,但后来他也没说我什么,似乎根本不把我与他熟得反常的现象当回事儿。可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明明他已经不来了,明明我明面上已经不接他了,明明这个乐子已经过去了,明明我已经闭口不谈了,怎么现在越是提起我反而越紧张——

      “等等。”老胡冷不丁打断大学生八卦的问话,“你刚刚说什么,陈风看到什么?”

      大学生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重复了一遍,“小陈说,地板干净,垃圾桶干净,桌面干净,花生也吃了个干净,红哥出来的时候也衣冠整齐,全身干干净净……哦哦不对,”大学生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改口,“有一次好像不太干净……红哥你自己说呗,干嘛拿我当传话的工具啊?就那次,你是不是有一次手上还是哪儿,流血了来着?小陈说你当时脸色特别差,满手腕子都是红红的走出来,拿了个扫把又进去了,他甚至不敢问你要不要他这个负责卫生的帮忙、帮什么忙。哎,不提我都忘了问了!你那天咋啦?”

      我麻木地说,没事,就是失手摔了个杯子,老胡知道的,已经扣我工资上了。大学生老成地摇头,喂,我知道你扣钱了,废话,我们都知道你扣钱了来着,我问的是——你那天为啥脸这么臭啊?

      那我叫你什么?

      时钟急速回转,隔绝外界的包间,后背上冰冰凉凉的门,我听见时间滴答的流淌,听见我剧烈起伏的呼吸,听见胸腔里呼之欲出的搏动,听见他最后给出的回答。

      叫我小安就行。

      我翻个白眼,绷着脸说,拜托,手割伤了谁高兴得起来啊?大学生这没情商的孩子这才挠挠后脑勺,哦哦不好意思啊,主要是小陈说你每次都是笑着进出的,就那天脸太臭了,觉得反常而已,别介意别介意。我跳下椅子,扬起手作势要揍他,他立即跑得远远的,躲在卡座桌子后面不敢过来,可怜巴巴地朝老胡嚷嚷,老大救命啊,受虐狂要虐待我啊!我中午无聊才过来这里,但待一下午就走,晚上可是要回学校的!我昨天可只申请了一天外宿,要是被红哥打死了明天回不去,查寝我不在要扣我学分的!老大老大你知不知道我综测再扣就没剩几……

      老胡说:“花生吃得有多干净?”

      大学生愣了一下,从椅背后钻出来,大概觉得这个突兀的问题有种诡异的好笑,但揣摩了一下老胡的脸色又不敢笑,大概就是……就是全吃完吧?其实本来也没放多少,小陈说他还会要求续加来着。老胡点点头,转头看向我,焕扬,你觉得好吃么?

      我思维已经有些乱了。老胡早就知道我不爱吃花生,当时在我网购批发花生的时候,他就已经试探我一次,我不明白他现在是否又起了什么奇怪的疑心,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含糊地回答,我不知道啊,我容易上火,我不怎么吃花生,它好不好吃,我……我没什么感觉。

      老胡不冷不热地说,那就是他一个人全吃了?我还在懵懵懂懂地点头,是啊,那个姓安的比较体寒,他都不怕上火的。小零突然笑出声,皓齿在灯下发着光,哎小红,原来你是上火呀。我说,怎么了?小零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刚到这儿来的时候,让你端盘子送单子就老老实实做,我和铜姐还猜测你会不会和一些新人一样,偷那些花生吃呢,老胡还让我看好你,说你不像偷花生的,像会偷偷把花生掀翻的报复社会的坏小子。结果你不吃,原来是上火呀。啊呀!你不会真的天天喝中药降火吧?

      呵,背地里说我坏话还骄傲上了,要不是他们俩在我刚来时帮了我不少,老子非要算账不可,尤其是小零——没办法,因为我不敢招惹铜姐,我只能挑软柿子。我恹恹地对软柿子抱怨道,“其实偷吃过一次,但没想到那次吃到辣的了,胃烧得难受死了,还他妈花了我一杯买牛奶缓胃的钱。”

      永廷惊讶地问,你不爱吃辣的?我捞过桌上放奶糖的塑料盘,自顾自拆了一颗,无语地说,不会吧,这都几年了你才知道吗!你没发现我每次跟你一起吃饭的时候,都把辣的菜让给你吗?我都没吃几口。永廷讪讪地嘿嘿笑着,噢,我还以为那是你爱我的表现。我剥奶糖的手顿了一下,无奈地说,行行行爱你爱你,恶心死了……对了,我们这儿批发的那款花生米表面要是有一层红红的粉,那应该就是辣味的,要是想吃你就去后面看看,哪一碟是红的你就拿去吃。

      永廷乐呵呵地要去,老胡突然轻轻拍了拍他,“你喜欢吃辣的?”

      “对啊。”永廷憨憨地笑着,“胡老板,你咋不早说还有辣的口味儿的呢。”

      “哦,我以为东北人不太会吃辣。”老胡微笑道,“之前焕扬说你喜欢吃辣的,我还吃了一惊。我记得东北人不太吃重口味来的,加上他只给你买了不辣的那种,我以为你对辣的没兴趣。”

      永廷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哈,你说啥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老胡不紧不慢地反问。

      “焕扬给我买了不辣的啥?”

      我心里猛地咯噔一声,但反应过来这话题走向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彻底来不及了。老胡继续平淡地说,花生啊,一大箱批发装的。

      “没有买吗?”他扬起眉毛,冰山脸微微造出一点惊讶,“他没有买给你吗?”

      永廷转头看看我,又看看老胡,最后又看看我,“啥?”他茫然起来,像一只被反复戏耍了的猴,“不是,焕扬,咋回事儿这是,你啥时候给我买了,我咋不记得?你是不是快递寄错地儿了,我没收到啊?”

      我的身体彻底冷下来了。我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急着要出口的句子太大团了只能卡在喉咙处,一点都挤不出来。老胡对永廷歉然地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后面随意找点花生来吃。等永廷屁颠屁颠地溜了之后,老胡缓缓转过来,森然地盯住我,眼神仿佛要把我从外到内、从头到脚剖开。我不敢说话,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就这样看着我,看得我后背发凉,好像当场就要在酒吧里冻死。

      其他人终于看出来气氛有点诡异了,不约而同地都闭上了嘴,连远处蹲着的大学生都拖着有些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折回来,在小零旁边咬耳朵,我瞄了几眼,看口型应该是“怎么回事”,小零回的明显是“不知道”。大学生又不管不顾地跑进吧台里问江岩书,想从这个毫无存在感、但没有漏过任何一场戏的酒保那儿挖出点信息,但只得到江岩书使劲推他的一双手掌。

      我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堆永远也没洗成功的牌,垂着头一言不发,活像一个挨审讯的犯人。永廷嘎嘣嘎嘣地嚼着花生从后面拿小食的柜台回来,看到这个场面,咀嚼声都没了。他走过来敲敲我的脑袋,试探地问,“这咋哑巴啦?”

      老胡这回没有客气而礼貌地回应他了——他根本没腾出空理他,而是直接扳起我的下巴,冷冰冰地命令道,“崔焕扬,看着我。”

      我被他强行抬起了头,被迫对上他那双装满刀锋剑影的、猛禽一样的眼睛,几乎动弹不得。在无措的失神间,我听见胡屹说了两个字。

      “给谁?”

      这时候再撒谎没有任何意义,面对胡屹那双见过太多事迹、穿过无数风尘的双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

      “什么谁?”

      ——还是先装个傻吧。我还想再挣扎一下。再怎么说他也在我最走投无路的时候帮助了我,我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自己当了一个白眼狼——即使我在背地里已经是了,就因为我违背了他的规矩。参考上一个作死的男孩,他为了他亲爱的金主,和老胡、和同伴们闹翻了天,从此在别人口中,他只配被叫做“不懂事的孩子”,传出来的事迹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和自以为是的爱情而背叛了身边所有人”。我在害怕,我害怕这群人,这群嫌我打牌烂但还是天天与我一起打牌的人也会如此看待我,我害怕老胡对我大发雷霆,我更害怕他对我彻头彻尾的失望。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虽然我一直强调我不在乎,但正是因为我在乎,我在乎得近乎恐惧,我才会一直强调。

      但我还是小看老胡了。他松了松手,暂且放过我的下巴,冷笑一声,“姓安的是不是?”

      我咬着牙想否认,然而我知道毫无说服力,所以我只能嘴硬到底,“是又有什么问题?”

      老胡完全不买账,他肯定看出我的垂死挣扎了。他压低声音,换了个问题,却让我更加惶恐,“给他没问题。但你为什么骗我?”

      “我怕,”我闭了闭眼,心里默念,撑住撑住,“怕你多想。”

      “是吗?”

      “是。”是,当然是。没找老板预约,私下去送东西,产生过多联系,任何一条都不像是老胡要求的关系,稍微推理一下,我不信老胡的脑子猜不出我和姓安的有额外的联系,万一再深挖下去,老胡绝对有可能把我和姓安的交易现场都还原出个具体,我怕他乱想,从违规想到包丨养,从包丨养想到曾经那个被爱冲昏头脑的孩子,从那个孩子想到我,从我再想到我可能也被爱冲昏头脑,想到我与姓安的之间有被禁止的什么东西潜滋暗长。这想得还不够离谱吗。我能不瞒着吗,能不害怕吗。

      “哦。”老胡轻蔑地笑了一下,“那我想对了吗?”

      又来了。又是不先问我“那你觉得我会想什么”,而是直接带着结论炸过来,默认我已经知道他会想什么了。我永远都瞒不过胡屹这种人,这种轻易就能看穿我的人。他站在全局看着我这颗渺小的棋子,随便一瞥就知道我往哪里跳。我没招了,这是越抹越黑的事情,怎么解释?我都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或许我这时候就可以用上曾经背过的词了,什么“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我知道你会知道我明白你明白的意思,我也是明白人,明白人就应该明白我明白你明白的意思”之类的,尽量绕晕胡屹。

      ……但是经过理智地考量后,我还是选择暂时闭嘴。听从发落是决计不可能的,眼下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个月,你要请假,跟他有没有关系?”

      我摇头,没有。

      “你自己提的,还是他提的?”

      我咬紧后槽牙,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给你提这种要求?”

      我在桌底下攥紧拳头,没有,没有。

      “提了你为什么还要答应?”

      “不让你接别人,这是要砸饭碗了吧?”

      “你本来不用听的,但你为什么听了?”

      “你为什么同意了?他说什么你都得听吗?你没有拒绝,是不会拒绝呢,还是不敢拒绝?”

      “你不敢拒绝,只能要求休假……心理阴影是他给的?他对你做什么了?”

      “又或者……”老胡突然往后一仰,展开双臂搭在旁边的椅背上,“……是你不想拒绝?”

      “没有!”我按捺不住,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叫道,“没有,没有,没有!”

      “不是阴影啊。”老胡笑了,毫无笑意地笑了,话锋冷漠的一转,“那他觉得花生好吃吗?”

      “干这个的,干到要自己倒贴钱买东西送人了?”

      “他不敢打你、不跟你上丨床,你就大着胆子主动贴上去了?”

      “还挺熟悉的,连最近很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嗯?他做什么工作来着——我记得程序员是吧,怎么,他的代码是你敲的?软件是你亲手开发的?你知道有这么忙?”

      “誉凌说得对了,怪不得最近不是死人脸了,容光焕发的。我开会讲话,你都听进去什么?难怪最近都不唱反调了,原来已经行动了,不屑于跟我嘴上打仗了是吧?”

      “姓安的……哈,姓安的,之前总听你把他的事情拿出来开玩笑,什么时候开始就闭嘴了?彻底戒烟的时候开始?染头发打耳洞开始?嗯?什么时候染的,八月初吧是不是,又说要休假一个月大概到九月的第一周……那这个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一个月?嗯,一个月……那个姓安的,要求你这个月不能出去接客?你要为他保持所谓的干净?这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你多少?你的名字他知不知道?他的名字你知不知道?”

      “崔焕扬,你说实话,你到底什么情况?”

      “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跟他做了什么?”

      “做了交易?是交易还是别的什么?”

      “你们他妈的做了什么?”

      接二连三的问话夹杂愠怒夹杂嘲讽地朝我甩过来,胡屹贴我贴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几乎能看清他狠戾的眼中爬满的血丝,咄咄逼人地一遍一遍质问着我,似乎今天非要强迫我说出真相,强迫我亲口承认他心里已经有的答案,强迫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我私下背叛规矩的事实。

      ……没有。

      我说。

      胡屹忽然站起身,起身时带起的风里似乎都含着暴躁的怒火,一把抓起桌上的牌,用力地朝我脸上扔过来,一张张带着花纹字母数字的硬纸片尽数撒在我脸上,薄纸的边角划得我皮肤生疼,如同被即将熄灭的烟头短促地烫了一下又一下。我在模糊的视野里失去了方向,霎时失去了对理智的把控,我刷的一下站起来,狠狠地踹了一脚身后的椅子,高凳被我踢得一歪往后倒,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哐当声。我提高声音,不顾声音里的嘶哑、眼眶的酸痛,声嘶力竭地冲着死疯子大吼起来。

      “他要包丨养我一个月怎么了?你管我那么多?”我的声带仿佛充了血,下一秒就要炸开,但我仍然扯着嗓子怒吼,“你要是从不禁止呢?你要是允许我们做这个,我还会瞒你?”

      永廷一脸疑惑,不太明白我在说什么,但看这架势也明显感觉到我们的争吵非同寻常,不由分说立刻冲过来拉住我,试图压住我不自觉挥舞的拳头。我仍然在挣扎,同时冲死疯子继续喊,恨不得能靠声音就把他大卸八块。

      “四万元,我一个月什么都不干,躺着就拿四万!这还是我看他实在拿不出更高,也确实不玩我的份上,我这边自己给定的价格。要是换个天天操丨我的客人,我他妈收费绝对六位数起步!这么赚的事情啊,你禁止这个、不让那个的,谁他妈不知道你就是因为以前那件事情?就那个傻丨逼,你不就因为他闹你吗?你不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脑子有毛病吗?上赶着让人丨操丨出一身病毒,哈,这种百年一遇的奇葩,你觉得我像吗?那姓安的甚至根本没打算操丨我,我让人包怎么了,你说,我到现在闹出什么事情了吗?我跳楼上吊割腕了吗?我跟你们谁反目成仇了吗?我说要报警抓你们了吗?我影响你们什么了?胡屹,你要是不爽,可以啊,我这个四万我分你一万两万都行,你是不是要拿钱才满意,才知道开眼看看世界,看看有多赚?”

      我一口气没喘地说完,一下子发觉说了太多有些缺氧,大脑沉沉的,眼前还一阵一阵发黑,仿佛到处都是杂乱的黑斑。眼角闪烁的一点水光里,我瞥见周围的同伴们几乎都呆住了,连江岩书这种好像天生只拥有一个表情的人,此时竟也瞪大眼睛,微微张着嘴呆呆地望了过来。我稳了稳身体,视线重新聚焦在死疯子身上,只是死死地瞪着他,等着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若他要动手揍我,那我就毫不客气地还手,若他要继续骂我,我就继续口无遮拦地骂回去。豁出去拉倒,我不想再忍受他那些糟粕规定了——凭什么,凭什么?在那一刻我几乎全身心都恨起那个闹事的男孩。原本我一直认为他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和那男孩根本不认识,甚至阴阳相隔,但在眼下我清晰地体会到了确凿的厌恶。我从未这么恨过他,这么恨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死人。

      就在我终于平复下对那个死人的恨意、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时,胡屹突然缓缓坐下去了。他坐下得很慢很慢,像是体内的骨骼在一瞬间全生了锈,只能尽力控制着肌肉牵动肢体,弯腰,坐下,后靠,而后保持着煎熬的沉默。

      他沉默,我也沉默。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自顾自地点上,而后塞进嘴里抽起来。他从来不允许我们在酒吧大厅里抽烟,他自己当然也不例外,要么叼着烟不点燃,要么出门抽,因为地下室抽烟很容易出火灾。小零很早的时候告诉我,以前差点出过事,有客人在酒吧里抽烟,我们这边的招待劝不住,老胡亲自出来要把客人请到上面去,老胡说门口可以抽,酒吧旁边那条民居巷子也很安静很凉快,随便抽都行,但请不要在大厅里抽。那人有毛病,本来都收起来了,等老胡一走又抽,结果烟头扔到装了账单废纸的垃圾桶里,竟然烧起来了,幸亏发现得及时,迅速就扑灭了。从那以后老胡严抓,不允许抽就是不允许,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他现在居然破了规矩,只是漠然地吞云吐雾。而且没有一个人敢劝,只有铜姐响亮地啧了一声,然而胡屹充耳不闻。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就看着他静静地吸完一支烟,在桌子上用力转了几圈碾灭,再摔进垃圾桶里。

      做完一切后,他哑着嗓子开口了,“算了。”

      “焕扬。”他抬头看了看仍然站着、试图以居高临下的姿势树立威压的我,脸上很平静,还从桌上纸盒里抽了一张纸递给我,“把眼泪擦了。——不要摸脸了,没流出来。喏,眼角那边。”

      我没接过纸,只是先用短袖袖口擦了一下,然后发现那里确实迅速蘸上一小片湿润。我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其实我不喜欢哭泣,我不愿意流泪。每次哭的时候,我都会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下次还要流泪,那么我希望不是因为痛彻心扉,而是因为如愿以偿。我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人,记得这么多年来,除去那些被生理性的伤害疼出的眼泪,我几乎没怎么哭过,可近来却哭得却格外频繁。明明这一个月以来,诸事顺利,财运大好,我没有实现什么愿望,□□上也没有痛不欲生,然而我难以自禁的泪水竟然比过去流得都多——我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试图深呼吸,奋力与鼻腔的酸气抗衡,想要把它顶回去。胡屹的手悬了一会儿,也不管我故意不接纸的行为,只是把纸轻轻拍在我面前,嘴里似乎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我站着的姿势耳朵离他的嘴太远,没听清。反正好像也不是说给我听的。他说完就马上干脆地站起来,又恢复成那个又严肃又沉稳又犀利的男人。他挥挥手对其他人说,行了,快晚上了,该干活的去干活。众人纷纷自觉地散去,小零神情复杂地瞄了我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举棋不定地张张嘴,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只有永廷依然留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我,焕扬,啥意思啊?

      我看了看他写满关心的脸,有些难堪地把我私自接包丨养的事情跟他说了一遍。永廷听到一半就猛摇头,不是不是,我知道这个了,我听明白你俩刚刚跟要打架似的事情了,概括一下就你小子背地里干坏事儿咯对不?你不用给我解释。我是问,胡老板刚为啥说那句话嘞?我皱了皱眉,哪句?我没印象。

      “就那句呗,你跟个傻子一样杵在那儿的时候他说的。”永廷说,“他说的'后果自负'。你没听见呐?”

      我问他哪句之后其实就没注意听永廷回答什么了,因为现在我满脑子都是程誉凌刚刚一闪而过的复杂表情。我嗯嗯着敷衍过去,听见了听见了,他肯定没什么意思,就是放点狠话骂我而已。你先在这坐着,我去问点事情。永廷迅速抓住我的衣服,哎哎了两声,哎别走别走,你等会儿!我这脑瓜子突然想到个问题,最后问你一下行不?我急着找程誉凌刚刚散了之后跑哪儿去了,怕他今晚有接客已经走了,于是不耐烦地回应他,快问快问。永廷说,那个姓安的叫啥名儿?我呆了一下,浮躁地说,我哪知道他叫什么。

      “那你,”永廷迟疑了一下,接着问,“那你想不想知道他叫啥?”

      来不及了,再拖一会儿估计程誉凌那个脚底抹油的就不见了。我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不想。”

      我在后面的员工更衣室门口找到了程誉凌。他刚换了一套薄到透明的衬衫,脸上补了很明显的妆,还把头发梳顺了不少,一看就要出门干大活儿去了。幸好,幸好赶上了。我怕他溜得快,二话不说一把使蛮力揪住他,“你刚刚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一副憋死了的样子。现在老胡不在,你赶紧说。”

      程誉凌这个胆小的死娘丨炮,被我突然的出现还吓得全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地差点顺着墙滑下去,看清是我后才后怕地摸摸胸口站起来。“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想告诉你,”程誉凌还在大喘气,惊魂不定地揉着左心口,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孩子之前也是这样跟老胡吵了一架的。”

      “这样?”我说,“这样是哪样?”

      “你刚刚那样的。”

      程誉凌说。

      他说这句话时竟然彻底止住了大喘气,说得很干脆,很笃定,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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